刀快!
刀光,更快!
但比刀光還快的是什麼?
七把刀,籠滿周圍上下,凌利得會讓任何一個靠近的人臉面生疼,但沒有人靠近。
轎伕似乎根本不在意這七把刀的去向,在外圍打得熱鬧,而某種張狂已顯在握刀黑衣人的眼中,他們似乎已看到了那隻轎子在自己的刀下被分成碎片!
包括轎中的人!
“叭叭”“噹噹”
刀風已及轎身時,幾串聲響猛然比刀光更快得響起!
但比響聲還快的,是一抹飛影!如同驚鴻一閃,在幾乎不可能的同時,從轎中飄出、盤旋、飛掠——
於空中幾個打轉,密集似網的刀光便像湖中倒影被投石驚亂,突然就雜亂不堪,四下亂晃!
而騰若飛梟的黑衣身影也突然就“劈里吧啦”地不斷地掉落,伴着血紅的煙花在空中燦爛得炸開——
也幾乎是眨眼間,轎子周圍便是一片狼藉!
七把大刀,成了七把殘刀!
七個人,成了十一個人!
其中八個,只有半截身子,或上半身、或下半身、或左半身、或右半身……每一個的上面都噴涌着血,快速地滲進黃土大地中——
“叭叭叭”又是三聲響!
一個身影從空中緩緩墜落,瀟灑地拍着自己的手,彷彿剛剛那幾下實在不夠他熱身,有些意猶未盡地往那一站,便笑嘻嘻地掃視着地上還算完整的黑衣人——
“喲?你們的鋼刀果然鋒利,若是落在哥哥我身上,豈不是也要如此這般地被分得到處都是?”
說話之人摸上了自己的下巴,一條腿斜斜的支起——
但似乎覺得自己的姿勢有哪裡不對,低頭看了看自己後,又換了條腿。
彷彿這個動作才更符合他心中所想的瀟灑與標準。
也是在此時,方能看清這個人是何模樣!
他,很年青!
也很挺拔!比那幾個轎伕更加挺拔,雖然穿着奇怪的服裝,但挺拔之姿絲毫未被掩去!
就如同一隻出衆的孔雀正立在雞羣前,而他的衣服似孔雀的羽翎,成了醒目的妝點。
那身衣服,的確很醒目!
對襟上衣,襟袖細長,青藍兩色中,有長條的細格。並且敞開的衣襟中,露着一層又一層的裡衣,一眼可見那內在的服飾十分精美,美得漢服遠遠無法比擬。
而他的下面並非袍子,也不是漢家的長褲,卻是褲筒短大的大襠褲,十分誇張,卻看起來舒適活溜,腳上則用青布裹着,穿着少見的尖釘牛皮鞋……
鞋上的圖案極其精美複雜,似手工繡上去的,不由讓人想順着這隻鞋再往上看——
直接跳到頭部,可以看到那裡竟然纏着絲帕,青藍色,被纏成了斜十字形,十分有情趣。
而往下一點,是他的臉!
咦?
看到的人,多數應該會這麼驚咦一聲!
因爲實在很難想象,這個身體的主人,竟然有一張這樣的臉!
尤其是看了他男人味十足、充滿魅惑氣息的四個轎伕後,更難想像到轎子裡的主人,竟是如此……
細白,紅潤,飽滿,天真!
天真?
不錯,就似一個天真的孩子般,尤其上面還嵌着雙烏黑亮閃的瞳眸,瞳眸上下則是兩排密密長長的睫毛,一扇一扇的,如羽扇一般,閃動着一種孩童的無邪!
無邪得讓人很難把剛纔殺人不眨眼的那一位與他聯想到一起。
黑衣人似乎也沒想到正主原來長這個樣子,一個個的臉上露出不可思議,但他們身旁倒地而亡的同伴,還有地上正在浸染的血漬,無不在證明這個人遠遠不是一個“孩童”!
但他們更沒有想到,自己竟然失敗了!不但失敗,還敗得如此快,如此慘烈!
他們手中的刀,向來只會砍在別人身上,今天卻無一例外地落在了自己身上!
躲不過,收不回!所幸的,是他們三個在發覺刀鋒迴轉的一剎那間,用盡平生所學撤去了幾分力,否則,會像那四個一樣,被分屍兩半,乾脆了斷!
但他們的傷,也已經很重!
重得讓他們開始懊惱,自己在出刀前爲何要用那麼多的功力?如果少用一分,他們的傷就會輕一份!
原來有時候,對別人狠辣的同時,也是對自己的狠辣!
“嘖嘖嘖,怎麼一批不如一批?還沒開打就全掛了?喂,能站起來否?要不要繼續?”
轎中人又好整以暇地吹了個口哨,歪着頭問。
但他的吐字並不純正,就像是半路出家才學了這門語言似的,極爲別口,可他的聲音卻動聽得緊,配上別口的話,有着一種山路十八彎的迂迴味道。
黑衣人試圖爬起,卻因傷勢太重又跌回地面。
他們的眼裡,開始涌上深深的恐懼——
一種對死亡的恐懼!
泊泊地血仍在從他們緊壓傷口的指縫間涌出!即使他們連點穴道,卻仍止不住那血漿的噴涌!
而止不住,他們便還是會死!
有時,活着等死,遠比痛快死去,更加可怕!
但轎中人還在笑着,眼睛忽扇忽扇着——
“這轎外的天氣還真不錯,好像到用飯的時辰了,一提吃飯,咱這肚子還真覺得空得慌,嗯,咱得上轎裡再去吃頓好的……”說罷,他似乎準備轉身,但好像又想起什麼,歪了歪頭——
“對了,看你們一個個恨不得扎進土裡尋死的模樣,許是恨極了請你們來的人沒跟你們說清楚咱的手段,害你們白白往火坑裡跳,這下倒好,他們很快就會與你們哥幾個來作伴……”
他的嘴呶了呶,地上的黑衣人便不得不注意到,另一邊,與轎伕對手的同伴竟然也已死傷過半!
原來那幾個轎伕,也比他們預料得要厲害!
難道他們真得要全數陣亡在此?
互相再望一次,恐懼已經從他們眼底,向他們的臉上攻城掠地——
“喲,想起來了,我的功夫中好像有一招,可以有效止血,比這大的傷口我也試過,效果還真不錯,那個,你們自己行不行?要不,哥哥我來個助你們一臂之力?”
一句話,讓地上的黑衣人眼裡瞬間亮了起來——
活命的希望讓他們又互相看了眼,幾乎是沒有掙扎地便一個個地爭相點起了頭,努力支着牙吐出求饒的話——
“哥……不,大爺,老祖宗,你饒了我們吧,我們只是受人錢財,替人辦事,今天有眼不識泰山,得罪了你,您就大人不記小人過,救救我們吧,我們……”
真正冷酷又訓練有素的殺手,不會就這樣求饒,他們的企求,讓他們顯得弱小,他們甚至不惜動了動身子,想要跪下給這個人磕頭——
“嘻嘻,我的肚子怎麼這麼餓呢?好像還挺困,難道是酒意襲人?啊——”轎中人卻又仰起脖子,伸着懶腰打起了哈欠——
打完哈欠,又摸了摸肚子,“咱大哥告訴過咱,若是餓了便一定要吃,千萬不能委屈了自己,對,不能委屈,轎子裡有吃有喝,我還等着幹啥?喂,咱餓得發慌,實在沒空管你們了,你們繼續啊……”
說完,就笑咪咪地轉身,再不打算看地上的人,更不打算伸那一臂之力了。
恐懼、絕望在黑衣人眼底又潮水般涌上,比剛纔沒有希望時,更加絕望!
而另一邊,幾聲慘叫,鞭聲忽停,與轎伕對手的黑衣人也都倒在了地上,沒有一個再站着,並且無一活着!
轎伕下手之狠絕,是十分徹底的,殺人後,他們則在慢條斯理地把鞭子往腰上一圈圈纏着,並不往這邊看。
黑衣人的臉色已比紙還白!
但煞白中,委頓的眼裡又突然出現一種迷惑與恍惚——
似乎是又看到了什麼,讓他們在剎那間失了神——
“咦?”轎中人一聲短促的驚咦後,身體頓在半轉中,像泥塑一般!
對面,十數步外,一個人正在緩緩浮近——
青袍一襲,攜風而來,衣衫淡雅處,無珠釵以飾,無環佩叮噹,只有烏色長髮被淡青絹帶輕攏,長垂於後,於風中輕揚——
竟是一路風塵,未沾她身,烈日當頭,也未侵她膚……
明淨得似天山雪!舒展得似蘭中王!
淡然得,則如天邊雲!
雲,總是不會停留腳步,就如現在!直到此時,對方也未有半絲停頓,靜靜地、安然地從那頭浮過轎伕周圍橫七豎八的屍體、浮過那四個也突然怔住的轎伕、再浮過滿地腥紅的血跡——
奇異的是,在她浮過時,地上的血跡彷彿頓時就化作了茫茫冰原裡,正隨風飄落的點點紅梅花瓣——
紅得驚豔,寫意!再無了殺戮和腥氣——
就像風中的畫景!
直到一縷茶香縈鼻——
轎中人猛然驚覺對方不但已離他很近,並且已在與他擦身而過——
“嗨!”他密如扇子的兩排睫毛飛快地閃了閃,突然就擡起了手,“這位姑娘似乎沒有看到這裡有很多人?”
這裡的確有很多人,但多數是死人!
對方仍在靜靜地前行——
彷彿她本是自行自在,既然就是這麼行着的,便不需要刻意停步,也不需要刻意去在意路上發生了什麼事。
“咦?”轎中人歪了歪頭,開始隨着來人倒着行走,一邊走一邊緊緊地盯着身側的面孔——
“這裡有血,也有死屍,你卻瞧也不瞧,只能說,要麼你看不到,是個瞎子,甚至是個壞了嗅覺的瞎子,聞不到空氣裡的血腥味;要麼你就是高手,根本不懼這裡一切……”
他密長的睫毛扇動着,臉上是如孩童的笑意,眸裡的光芒則似守在鼠洞前窺探着的貓——
充滿等待與探究。
但身旁的人還在前行,安詳得就似在春日午後,沐着暖陽徐徐漫步——
眼睫又扇了扇,轎中人的身體往旁一橫,就攔住了對方的去路——
於是,簡隨雲便停了下來。
天下間,能有這份意態的,只有簡隨雲!來人,正是她!
而本該與她同行的唐盈去了哪裡?
爲何只她一人獨行?
“我行我路,他人事,與我無關。”回言,只淡淡一句。
簡隨雲的話從來都不多,但每一句,都會讓人印象深刻。
而她也不是第一次被攔路,每一次被攔,她也都不會急燥,更不會乍起波瀾。
轎中人又怔了怔——
的確,大道通天,人人可走!人家走人家的,他們做他們的,殺人與被殺是他們之間的事,人家只是路過,既未乾涉,也不打算摻和……
“有道理,你既未撲過來給我一刀,便不是來殺我的其中一個,既然不是來殺我的,便果然與我們無關,但在這種時候,可並非所有的人都還能繼續前行……”
他笑眯眯的眼映着潤白的皮膚,就像個充滿好奇的孩童,但在眼角眉梢間卻有一觸即發的應變。
“未有阻擋,爲何不走?”似笑非笑,簡隨雲應得自然而然。
男子不由再怔——
“也對!這大道本就極寬,先前這幾隻小貓撲來時,或是佔據了路面,讓人難以通行,但在你走來時,他們卻恰恰倒下了!”
倒下,便是由豎着變成了橫的,也果然算是沒有阻擋了!
沒有阻擋,也果然是能夠前進的!
簡隨雲的話雖只有片言隻語,卻點出了這世間最簡單的道理!
很多事,本就極簡單,但許多時候人們都會將它複雜化,而她,只是簡單地隨心而爲,隨意而動!
但天下間,真正能隨心而爲、隨意而動的人又有幾個?
訝異開始在男子的眼裡不斷攀升,他依舊擋着她的路——
簡隨雲卻只是靜靜地立着——
“妙極!妙極!入中原這些天,第一次遇上這般妙的事!”男子回過神來,開始連聲稱妙地拍起掌,拍着拍着,忽又眉飛色舞道,“姑娘累是不累?怎麼走着何時纔到個頭,不如搭咱的轎子走一程?”
話出口,又立即覺得不妥,補了一句——
“不對,姑娘一定是累了,這大熱的天,哪個姑娘不會累?來,咱轎子裡很是舒適,讓哥哥送你一程,如何?”
他分明是娃娃臉,但“哥哥”二字卻吐得十分順暢,彷彿他本就是個可親的小哥哥,一雙眼還忽閃忽閃的泛上了秋波一樣的水色。
回視着他,簡隨雲眼裡仍是似笑非笑——
“咱的轎裡可有全套的東西,姑娘呀,這腳下路現在只有 一條,所通的地方也只有一個,咱們不順路都不成了,來,讓你看看轎子裡……小子們,打轎!”男子眼波婉轉間揚聲一喝——
四個轎伕聽聞,立刻行動有速地各歸各位,“啪”地揭起了轎圍——
揭起的一剎那,一陣光華泄露,萬般色彩飛奔!
轎子裡竟然另有乾坤!
而色彩中,一道聲音悠哉悠哉地傳來——
“嗨,親親的簡,真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