掙扎中宣靜河腦海裡只有一個念頭——來者何人?!
山林中越來越逼近的異響都被湖水隔絕了, 宣靜河不斷下沉,竭盡全力想要掙脫,但不論他怎麼發力, 橫貫在腰間的那條手臂都紋絲不動, 就像精鋼鑄就的桎梏一般。
咽喉裡殘存的空氣一點點流失, 宣靜河修爲再強也不可能水下閉氣超過一刻鐘, 終於在此時氣息斷盡, 猛然嗆出了肺裡的最後一絲空氣!
身後人把捂在他嘴上的手一鬆,用力扳過他冰冷的下巴。
緊接着溫熱的脣覆了上來。
空氣渡進咽喉,但宣靜河彷彿已經失去了意識, 他長髮與袍袖在水流中飄揚而起,就像徐徐綻放在湖底的一朵睡蓮。
人的皮囊真是最不可信的。明明心腸如鐵石一般剛硬, 長相卻秀美文靜, 脣舌柔軟微涼。
“才這樣就……”
男子揶揄地喃喃了一句什麼, 然後他凝視宣靜河昏迷的側顏片刻,心頭那一絲戲謔又化作了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意, 忍不住再次低頭親吻下去。
——就在這時。
不器劍無聲無息貫穿了男子的腹部,一片淡金色血液在水底瀰漫開來!
“!”
男子疾速退後,宣靜河瞬間掙脫桎梏,一擡頭露出了森寒的眉眼!
矩宗握劍的手背青筋突起,劍身勃然而出, 凌厲劍光甚至在一瞬間將水流斷開, 映亮了前方黑暗的湖心, 然而轉瞬即逝的光亮卻什麼都沒有映出來。
人呢?
一劍貫穿腹部, 竟然還能這麼快逃走?!
突然宣靜河眼神一瞥, 敏銳察覺到一股陌生而強大的氣息正疾速逼近身側——又來了!
不器劍如蛟龍一般閃電刺出,但這一次來人卻比他還快, 在閃身避過劍鋒的同時,一掌就從身後扣住了他的咽喉,用力之大甚至讓宣靜河清清楚楚聽見自己喉骨咔!地一聲。
“矩宗,”那懶洋洋的男聲還帶着笑,但一字一句都邪惡得讓人膽寒:“你跑不了的。”
緊接着宣靜河耳梢猝然傳來劇痛,被對方尖利的犬齒毫不留情地刺穿了!
鮮血頓時逸出,宣靜河瞳孔微縮,反手轟然一道法訣拍出去——這一擊不可謂不凌厲,但出手的剎那間他就知道已經遲了。
犬齒放開了他的耳梢,對方鬼魅般的氣息隨水而逝,最終只留下沙啞短暫的一笑,隨即消失得無影無蹤。
宣靜河一手緊緊捂住流血的耳梢,連指尖都在不住顫慄,面色寒冷如冰,迅速上浮嘩啦一聲探出了水面。
天魔衆女已經消失,那前仆後繼的淫靡幻影一個也不剩。
宣靜河劇烈喘息着,溼漉漉的鬢髮從蒼白的臉頰垂落下來,鬆手一看滿掌心都是血。
佈陣者到底是什麼人?
他爲何擁有這麼強大到恐怖的力量,能在頃刻間壓倒性地制住自己?
宣靜河勉強止住喘息,剛要淌水上岸,突然動作又一頓,彷彿察覺到什麼不對,慢慢擡眼望向四周。
白天明明一絲風也沒有的山林,此刻卻漫山遍野都是風聲,長長短短的呼嘯彷彿吹着尖厲的哨子越來越逼近,湖邊樹叢也隨之搖晃得越來越明顯、越來越劇烈。
然而月光清清楚楚照出了高處的樹冠,根本沒有隨風簌簌,幾乎就是靜止的。
宣靜河的視線一寸一寸移向樹叢,他終於知道了剛纔在水下時那男子爲什麼叫他不要出聲——
一道佝僂人影率先鑽出樹叢,月光映出了他弓起的背,青黑的皮膚,全身上下無數道腐爛抓傷,以及不斷髮出尖銳漏氣的血盆大口。
緊接着,更多相似的身影也鑽出樹叢,三五成羣,越來越多,從四面八方包圍了整座湖泊,密密麻麻每一張腐爛的嘴裡都露出滿口利齒。
它們曾經是村民,有的身上還掛着襤褸衣衫,但現在已經絕不能再稱之爲“人”了,而是介於活人和死屍之間的一種怪物。那些腐爛的胸腔中不斷髮出漏氣聲,悠遠而又淒厲,從遠處聽來就像風聲吹着哨子穿過山林——
原來入夜後山裡根本沒起風。
漫山遍野的“風聲”都是因爲它們在逼近!
宣靜河死死握住不器劍柄,不由自主在水中向後退了半步,頃刻間唰地一聲,所有村民渾濁的雙眼都投向了他。
這些活死人的瞳孔早就散了,密密麻麻一片全是腐敗眼白,隨即接二連三發出更加尖銳的嗥叫,爭先恐後踏進湖裡,踩着水花向他涌來!
宣靜河喝道:“不器!”
鏗鏘雪光劃過,下一秒宣靜河御劍而起,堪堪躲過了從水底潛伏而來的活死人。
但這不是結束,滿湖面“村民”就像沸騰了的餃子鍋,甚至爭相向高空伸出指爪去夠宣靜河的衣角;從高處向下望去,大片山林中全是這樣的怪異身影在涌動,慘淡月光照出它們青黑的軀體,密密麻麻數以千計。
那竟是漫山遍野的活死人潮!
·
與此同時,獵戶後院。
屋裡篝火燃燒,發出輕微噼啪聲。遠處深山裡的風又大了,透過破敗窗縫,傳來悠長尖銳的嗚咽。
“玄道長跟隨矩宗大人,已經很多年了吧?”曲獬往火裡扔了半根柴,微笑着問。
他剛纔一直靠在角落裡,既不說話也不動,好似神魂早已飛去了別處,只留一具無知無覺的軀殼在此地和衣而臥,這會兒卻突然睜眼來了這麼一句。
玄成謹慎地縮在屋子另一側最遠的拐角,聞言擠出兩個字:“還好。”
“矩宗可有心儀的道侶?平時都喜歡做什麼呢?”
“這倒……”玄成突然反應過來:“你問這個做什麼?”
“長夜無事,聊聊天嘛。”
玄成警惕地道:“在下與曲公子似乎沒那麼多好聊的。”
曲獬不以爲意:“我看矩宗這個人,好像很一本正經,不太喜歡與人產生身體接觸的樣子。”
玄成冷聲道:“不僅如此,矩宗大人還厭惡舉止輕浮之徒,尤其不會搭理那些心懷鬼胎蓄意接近的人!”
“……”
跳動的火苗映照出曲獬半邊側臉,另外半邊隱沒在陰影中。他看上去像是在笑,但那神態又有些說不上來的詭異,半晌輕言慢語地吐出了兩個字:“是嗎?”
然後他頓了頓,毫不在意地繼續問:“矩宗平時可有喜食之物?慣用什麼味道的薰香?偏好穿什麼樣式的衣服?還有什麼日常習慣是我應該知道,但還不知道的嗎?”
他的窺探如此明目張膽,讓玄成心頭不由升起驚疑:“你想知道這麼多做什麼?你、難不成你還想……”
“我回去做好準備,以免將來薄待。”曲獬笑吟吟地道,“畢竟以後他終年被鎖在黃泉鬼蜮,仔細想來,也是挺可憐的。”
玄成霍然起身,這一驚非同小可:“你在胡說八道什麼!你——”
他身後的屋門虛掩着,這時突然從外面傳來一陣蹣跚腳步聲。
玄成的第一反應是那老太太來了,還要再怒斥曲獬,卻不得不暫且住嘴,轉身就要去開門,誰知手剛碰到門栓,就聽身後傳來一句:
“如果我是你,就不會這麼做。”
“你說什麼?”
只見曲獬盤腿坐在火堆前,跳躍的火苗讓他大半身影看上去虛虛實實,唯有眼底閃爍着絲絲猩紅寒光,嘴脣中露出一排森白的牙齒。
那笑容裂得太大了,在少年俊美的臉上十分違和,有種鬼氣森森的妖異:
“如果我是你,就不會去開門。”
寒意混雜着恐懼直衝腦頂,玄成失聲:“住口!!”
砰——砰——
機械拍門聲在此時響起,玄成把門一開,霎時與門外的青黑麪孔來了個眼對眼!
“……”玄成下意識退後半步:“這是……什麼……”
這景象足以讓任何人懷疑自己的眼睛出了毛病,只見那衣衫襤褸、身軀腐爛的陌生“村民”直勾勾盯着他,突然張嘴就咬了下來!
“——什麼東西!”
玄成破口失聲,下意識去擋,被對方狠狠咬中手腕。劇痛和驚懼讓他爆發出極大的力量,一把將“村民”推得飛了出去,轟隆一聲重砸在地,當場攔腰將上下身摔成了兩段!
滿地內臟與淋漓血水映在玄成眼底,但他還沒來得及震驚自己竟然殺人了,就看見不遠處院門哐當壓塌,然後更多“村民”爭先恐後地擠了進來。
這些人無一不身體殘缺,隨着呼吸在胸腔裡漏出悠長的迴響,拖着沉重的腳步向自己圍攏;緊接着地上那分成兩段的屍體竟然動了動,用兩手支撐起上半身,一擡頭露出渾濁黃白的眼珠,直直向自己爬過來!
“走開……走開!!”玄成發着抖退後,鏗鏘一聲拔劍:“何方妖祟!站住!!”
最後一字話音未落,七八個活死人同時撲了上來。
玄成再也顧不得犯殺生戒條,極度的恐懼讓他擡劍就砍,然而活死人數量太多了,前仆後繼像漲潮般向玄成淹來,既不知道躲避也不畏懼受傷,甚至那些被砍翻在地的殘肢也還在掙扎抓撓。混亂中玄成腿上卻被抓撓得血痕累累,甚至被一顆砍落在地的頭顱趁亂咬住了腳腕!
“——啊!”
玄成一聲痛叫踢飛頭顱,使出全身力氣推開無數雙枯手,強行御劍而起!
轟隆一聲重響,搖搖欲墜的屋頂被他咬牙硬撞出一個洞,頓時塌了半邊。
但衆多活死人卻不放棄,迎着傾瀉而下的木屑碎瓦往上爬,爭先恐濃厚伸手來夠他,月光清清楚楚照出了無數張裂到極致的血盆大口。
玄成全身血都冷了,正當這時一股熟悉的強大靈壓自遠而來,他擡頭一看,遠處一道白袍翩飛的身影御劍疾速而來,是宣靜河!
“矩宗大人!”
玄成脫口而出,緊接着如夢初醒,突然想起自己遺忘了什麼——曲獬被丟在了他腳下的屋裡!
他本能已經意識到曲獬不對了,但緊急關頭來不及細思,如果在宣靜河眼皮底下見死不救的話,那事後肯定是會被逐出師門的。因此他只得一個猛子紮下去衝回屋,揮劍砍翻蜂擁圍上來的活死人,吼道:“曲公子!”
身後沒有傳來回答。
難道已經被咬死了?
剎那間玄成心頭劃過一絲不知是愧疚還是慶幸的情緒,然後他一回頭,霎時僵住。
屋外擠滿了活死人,屋裡是滿地腐血殘肢。就在這修羅地獄般的慘景中,曲獬盤腿坐在唯一一處乾淨的空地上,左手端着酒盞搭在膝頭,右手支着漂亮的下頷,正頗爲有趣地望着他。
“……你……你怎麼……”
曲獬沒有回答,右手打了個清脆的響指——啪!
彷彿一道指令被下達,幾個活死人從廢墟中嘩啦啦起身,全身四肢反方向彎折,搖搖晃晃向玄成爬了過來!
“……是……是你……”玄成發着抖退後半步,霎時心頭一片雪亮,什麼都明白了:“這山裡的邪祟就是你,一切都是因爲你!你是……你是故意跟我們進山裡來的!”
曲獬笑了起來。
“你,你不是人,”玄成目眥盡裂:“你到底是什麼東西?!”
“等你死後,魂魄會來到黃泉地府,也就是我的疆土。”
曲獬飲了口酒,悠然笑道:“我是天道之神,你們凡人通常稱呼我爲……鬼太子。”
“……鬼太子……”
玄成難以置信地搖着頭,突然扭頭向外疾奔,不要命的嘶喊甚至破了音:“矩宗大人快走!他是——”
曲獬擡起右手,五指隔空一攥。
下一秒,玄成只覺心臟被巨力猝然絞緊,眼前發黑雙膝軟倒,撲通一聲重重倒在了地上!
失去意識前一刻,他的視線餘光看見曲獬將杯中殘酒隨意地潑進火堆,隨即站起身,火光中那側影氣定神閒,猶如一個俊美無儔的惡魔。
緊接着,不器劍驚世劍光當空殺到!
劍弧如平地颳起扇形颶風,將屋外大批活死人一掃而空,頓時清出了一片空地。宣靜河落地收劍、箭步而入,一眼瞥見了地上生死不知的弟子:“玄成?!”
“矩宗大人!”曲獬又驚又喜迎上前來,隨即轉爲焦慮不安:“這些村民突然闖進來,玄道長爲了保護我,才……”
就在這兩句話間,宅院外的風聲又接二連三響起,是湖邊的活死人潮尾隨着宣靜河的氣息一路追來了!
宣靜河全身浸透湖水,面頰有種白瓷般的冰冷光暈,溼漉漉的黑髮被隨意綁在腦後。他一手握劍一手扛起昏迷的玄成,乾淨利落打斷了曲獬:“跟我來。”
“矩宗大人往何處去?”
“這裡不能待了,把老太太帶走,去氿城。”
黑夜烏雲層層,毛月亮映出屍山血海的盛景。宣靜河一劍盪開前仆後繼的活死人,但還沒來得及趕到主屋前,卻見主屋後門哐當重響被撞開了,老太太慘叫着摔了出來,好幾個活屍正扒着她瘋狂撕咬,在血肉狼藉的地上滾作一團。
宣靜河平生從未見過這人吃人的血腥場面,滿地血肉腸子就這麼直接撞到面前,心性再強硬都不免當場變色,一掌將那幾個活死人擊得橫飛出去,但老太太已經肚腸橫流,嘴脣蠕動幾下,猛地涌出大口鮮血,眼見是不活了。
“……”
宣靜河僵立在原地,握劍的手微微發抖。
“沒關係的,矩宗。” 曲獬從身後握住了他冰涼緊繃的手腕,溫言道:“不是你的錯。”
宣靜河干澀地張了張口,這時卻感覺玄成身體猛地一抖,緊接着哇地噴出一口血箭來。
“玄成?”
宣靜河立刻喚了幾聲,卻沒有得到迴應,反而見玄成全身抽搐得越來越厲害,甚至連他一手都快扶不住了。曲獬見狀趕緊上來幫忙,震驚道:“玄道長只是被咬了一口,怎的會變成這樣?”
宣靜河心知這樣下去不妙,眼見周圍衆多活死人又要漸漸聚攏,當機立斷一把按住曲獬的肩,把他推進身後的柴房門,旋即自己也閃身進去,把厚厚的木門一關,用門栓死死抵住,揮手用靈力點燃一堆柴火,把玄成小心快速地平放在了地上。
“咳咳!咳——”
昏迷不醒的玄成一口口嗆出黑血,上半身以一種極其古怪的姿態反弓起來,似乎要從地面上彈起來似的。
宣靜河不顧外面活死人越來越響的拍門聲,迅速檢查了玄成全身傷口,又一股精純靈力強行灌進弟子的氣海,臉色如堅冰般森寒:“他真的只是被咬了這一口?”
曲獬看上去似乎驚懼已極:“是……是的,怎麼會……”
就在這時,柴房角落裡傳來了“咚!”“咚!”的敲擊木板的悶響,兩人同時回頭一看,是白天那具棺材!
這柴房正是剛纔那具棺材擺放的地方,此刻薄薄的棺材蓋正隨着敲擊不斷震動,木屑灰塵簌簌而下,彷彿裡面的東西馬上就要掙脫而出。
曲獬倒吸一口涼氣,貌似驚恐地捂住了嘴。
——轟隆!
只聽一聲重響,棺材蓋被活生生掀開,白天那個死得不能再死的獵戶直挺挺坐起來,胸腔鼓動發出尖嘯,大張着腐爛的嘴,連滾帶爬向宣靜河衝來!
——怎麼會這樣?
白天明明還是一具屍體,晚上卻復活了?!
種種異象閃過腦海,所有線索連成一線,宣靜河突然意識到了最致命的關鍵。
但此刻來不及細思,他一劍將獵戶整個身體斜着劈成兩半,砰砰兩聲重砸在地;連着頭的那一半殘屍還掙扎着要往前爬,被一劍刺穿頭顱,濺出滿地腐血,這才徹底倒地不動了。
“……被咬死的人,白天都是屍體,晚上卻會醒來。”
宣靜河微微喘息,握着尚在滴血的不器劍,每一個字都是從乾澀的咽喉裡硬擠出來的:“它們白天蟄伏在這深山裡,晚上出來遊蕩覓食,活人發出聲音便會成爲它們的目標……所以老太太即便瘋了,也本能地牢牢記得要睡覺,只要睡着了就不會被這些遊蕩的死人發現。”
“是我們害了她,”宣靜河沙啞道,“是我們上門借宿,把這些死人引到了這裡。”
屋外全是長長短短的尖嘯,彷彿寒風從四面八方環繞着這座柴房。
“……矩宗大人,”這時身後傳來曲獬顫抖的聲音。
宣靜河一回頭。
只見地上的玄成不知何時站了起來,臉色青黑,神情呆滯,眼珠子遲鈍地一輪,鎖定了宣靜河的脖頸。
緊接着他咽喉發出一聲刺耳的尖嘯,像野獸在嚎叫,直接撲了上來!
宣靜河一劍抵住玄成,迫使他不得靠近,重重地閉上了眼睛。
近在咫尺的新鮮血肉讓玄成發了狂,拼命地向前抓撓,早已變成黑色的指尖幾次離宣靜河咽喉不到兩寸,曲獬立刻:“矩宗大人!”
“……”
曲獬心念電轉,當即就要捨生忘死地撲上來:“小心啊!”
但緊接着他被宣靜河一擡手擋住了。
矩宗緊握劍柄,修長的手背青筋暴起,不住發抖。他瞳孔中倒映着玄成暴怒扭曲的臉,視線卻彷彿已經穿過這張面孔,看到了昔日弟子靦腆又熟悉的身影。
“吼!”
玄成的屍體新鮮變異,胸膛與喉管尚未腐爛,還能發出貪婪的嘶吼,掙扎着又要對準宣靜河的脖子撲上來——但就在這千鈞一髮之刻,宣靜河抽手退後,將不器撤回了劍鞘。
曲獬眼皮一跳:“矩宗?”
說時遲那時快,玄成縱身撲來的那一瞬間,宣靜河反手用劍鞘將他重重擊飛,轟然砸塌了柴房的木門!
半面牆嘩啦坍塌,玄成整個人摔進了磚瓦廢墟中,而原本在屋外不斷拍門的活屍們頓時一擁而入,將柴房擠得水泄不通!
宣靜河一按曲獬肩頭,縱身御劍而起:“走!”
兩人同御一劍,騰空而起,恰逢此時烏雲中漏出一線慘白月光,映照出了腳下涌動的活屍潮,從高處向下望去就如同蝗蟲一般,密密麻麻淹沒了不大的宅院。
曲獬迎風大聲問:“我們現在去哪裡?”
宣靜河站在他身後,一手按着他的肩,五指用力極緊。
“矩宗大人?”
“……”宣靜河略帶沙啞的聲音終於響起,好似在強忍着某種痛苦似地,簡短道:“跟我來。”
不器劍劃破夜空,終於將漫山遍野活屍的呼嘯遠遠拋在身後,少頃驟然急劇降落,砰地摔在了一處高高的斷崖之上。
宣靜河靈力已經瀕臨衰竭,踉蹌數步立在斷崖邊,一手掐住自己的脖頸乾嘔數聲,才勉強壓下了衝上咽喉的那一口黑血。
曲獬疾步上前:“怎麼回事?”
“……”
宣靜河沒有回答,深吸一口氣站起身。
他側臉蒼白如霜雪,但神情凝定不動聲色,眼尾向曲獬一瞥,閃動着細微的寒芒。
——是他嗎?
湖中那名佈陣者年齡明顯比曲獬更大幾歲,但宣靜河知道如果是真正的邪道大拿,年齡外貌身材都是可以僞裝的,只有聲音、神態、動作等細節很難僞裝出來。
那人到底是誰?
“矩宗大人?”這時曲獬突然瞥見什麼,震驚地伸手:“您的耳朵怎麼受傷了?”
宣靜河一擡手擋住了他:“無妨。”
曲獬彷彿無所覺察,滿心滿眼都寫着緊張:“是何人所傷?何時所傷?難道是那些死……那些活死人?這可怎麼辦,我們還是立刻出發去氿城尋大夫吧,如今你我二人性命皆懸於您一人之手,您可千萬別——”
他話音一頓,眉心已經被宣靜河兩指抵住,迅速一探氣海。
——確實什麼也沒有。
沒有金丹,沒有靈力,築基不到的那點修爲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不可能是他。
但宣靜河注視着眼前少年情真意切的擔憂面孔,一絲針刺般的直覺掠過心頭,彷彿有某種極端的危險正悄然逼近;只是這個時候他已經是強弩之末了,不可能有精力去分辨那堪稱荒謬的直覺。
曲獬握住了他的手,聲音低而柔和:“矩宗。”
那兩個字就像一張無邊無際的蛛網,輕薄又細密,從四面八方覆蓋上來,將一個人的五感和神智都牢牢束縛住。
宣靜河一手扶着劍柄,緩緩跪坐下身,曲獬隨之俯在他身側,聲音輕柔得彷彿能隨時把人催入夢境:“讓我來帶你去一個安全的地方吧,矩宗。深山夜寒霜冷,四處危機重重,我帶你去一處溫暖安全的行宮……”
“咳!咳——”
宣靜河靈力再也壓制不住,猛然嗆出一口淋漓黑血!
曲獬話音驟停,只見宣靜河被劇痛激得清醒過來,猝然把手一抽,剎那間袍袖翻起,左手腕內側赫然有四道烏黑的抓痕!
曲獬那張從來都活靈活現、唱作俱佳的臉,到這時才終於真正地變了。
“……何時的事?”半晌他吐出四個字。
“在湖邊遇到一羣活屍,翻檢時不慎遭襲。”宣靜河止住喘息,沙啞地呼了口氣:“從沒見過這種東西,防不勝防。”
別說是他了,就算是仙盟裡得道百年的前輩宗師都沒見過這麼大規模、這麼強攻擊性的活屍,簡直見所未見聞所未聞,換作神仙來也得中招。
宣靜河向後靠坐在樹下,從後腰拔出一把短匕,信手扔來:“拿着。”
曲獬一把接住,面色微沉。
“把這些人變成活屍的關鍵不是邪法,而是腐血。活屍抓撓、咬人時會把自己的腐血融入人體,頃刻間便能將活人變成渴求血肉的同類;可惜我在親眼目睹玄成的變化之後才悟出這一點,當時卻已經遲了。”
“我用全部靈力將毒血壓制在手臂受創處,但一旦靈力耗盡,毒走全身,我就會變成與玄成一樣的怪物。”
曲獬的目光落在宣靜河手臂上,果然手肘以下的黑青色正緩緩褪去,向抓痕所在的那一小塊皮膚彙集。
那是腐血逆流,正一點一滴地被強行壓制在右手腕處。
“如果我變成那樣,”宣靜河手指叩了叩自己的太陽穴,“你就用這把匕首刺穿我的頭顱,徹底殺死我。”
黑夜寂靜無聲,遠方山谷中隱約傳來一兩聲淒厲呼嘯,那是落單的活死人在遊蕩。
曲獬上前坐在宣靜河身側,注視着夜氣中他蒼白而沉靜的側臉,以及細密半垂的眼睫,輕聲安慰:“何至於此?”
宣靜河沉默片刻,說:“不該讓你上船的。”
如果從一開始就不讓這少年上船,那麼他就不會跟來氿城,不會遭遇驚魂一夜,更不會被困在這高處的斷崖上;他也許還是那個流連煙花之地的富家公子,紈絝浪蕩,但至少能保住一條小命。
曲獬掌心覆在宣靜河冰涼的手背上,誠懇地道:“只要能將腐血逼出體外,未必就一定會變成活屍。何況這天下不知多少人仰慕矩宗,不知多少人願意與您同生共死,對我來說更是求之不得……”
宣靜河短促地笑了下。
這是曲獬第一次看見他笑,雖然有點自嘲的意思,但他生得確實太好看了,剎那間便讓曲獬話音猝止。
“你有同胞手足嗎?”宣靜河問。
曲獬沉默一瞬,說:“有個弟弟,年歲相差甚大。”
宣靜河點點頭,“甚好,不至於有絕戶之險。”
“……自幼心智發育不全,體弱腦殘,兼有癡呆之相。”
宣靜河道:“小兒晚慧乃是常事,不用介懷。”
鬼太子對這樣的安慰心情複雜,欲言又止片刻,若無其事地轉移了話題:“矩宗大人有兄弟嗎?”
“沒有。”
“可曾有過道侶?”
“也沒有。”
曲獬微微挑起眉角:“哦,爲何沒有?”
宣靜河淡淡道:“我天生八字不好,於父母、手足、妻子一概緣薄,刑親克友,婚姻難就。所以自幼在師門長大,繼任矩宗後決意不收入室弟子,本以爲此生足夠乾淨了斷了,沒想到玄成、玄正這樣的記名弟子最終也未能倖免於難。”
刑親克友、婚姻難就,這明顯是命犯劫孤二煞,八字實在強得可怕,連曲獬都詫異了下。
“來氿城之前,我聽聞有妖獸,就讓一個叫玄正的記名弟子前來探看……”宣靜河深深吸了口氣,聲音輕而嘶啞,“我剛纔在湖邊的活屍羣中看到他了。”
曲獬頓時恍然,視線落在宣靜河右手腕的四道猙獰抓痕上,明白了前因後果。
呼嘯風聲由遠而近,是幾具活屍聞聲而來,但它們爬不上嶙峋的石壁,只能在高高的斷崖下徒勞地嘗試着,拖着蹣跚的腳步遊蕩徘徊。
“活屍應該有一個重要的習性,就是白天與正常死人無異,到夜間纔會甦醒過來開始覓食。所以我們在獵戶家中看到的那具男屍被他母親收殮在棺材裡,白天與正常屍體一般無二,到夜間纔會破棺而出。我們白天一路深入山林卻沒有驚動任何活屍,也從側面佐證了這個猜測。”
宣靜河語氣沉定冷靜,看了眼黑沉的夜空:“此刻應該已經過了丑時,再熬兩個時辰天就亮了。白天活屍不起,你一人足以穿過山谷回到渡口,乘船半日即可抵達揚州。抵達後立刻向當地駐守的仙門世家上報,讓他們發傳音符通知岱山懲舒宮與滄陽宗,必須派出大量人手來清洗這附近所有山頭,包括氿城。”
曲獬五指握緊了他的手腕:“矩宗……”
“如果你能活着回去,當以不器劍爲信物,告訴仙盟說你是我臨死前收的唯一的弟子。”宣靜河頓了頓,又道:“但有一事你務必記住。”
“……何事?”
宣靜河轉向曲獬,他的眼睛如寒星般明亮,眼梢形狀纖秀而長;這樣面相的人,似乎天生就應該是冷心冷情,對誰都半分感情也不會有的。
“前路飄搖,人心叵測,出去後不要告訴仙盟任何人是你殺了我。”
“這個秘密埋葬得越深,你此生就能走得越穩。”
·
遠方山林簌簌而動,風從夜空而來,裹着冰涼的血腥,拂過鬼太子華麗的黑錦袍袖,吹着哨子消失在天際。
宣靜河的體溫已經非常高了。先前他神智尚算清楚,還能再與曲獬說幾句話,但隨着靈力的急劇消耗和手臂的非人劇痛,他的意識一度消失,昏昏沉沉地閉上了眼睛。
曲獬坐在他身側,撐着下巴看着他,心裡涌動着一種前所未有的情緒,混雜着新奇、探究和心動,良久慢慢發酵成了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興奮。
“我此生能不能走穩不知道……遇到了我,你這輩子是註定很不穩妥了。”
他含笑自言自語完,向宣靜河一伸手,突然似乎牽動了什麼傷處,“嘶”地吸了口涼氣,掀開自己衣襟向裡一瞅。
少年精實的腹部赫然有一道劍傷,已經凝成了暗紅色,不用看他都知道同樣的劍傷在後腰還有一處,因爲在湖中時猝不及防,被不器劍貫穿了整個身軀。
“嘖。”曲獬搖頭,伸手把宣靜河拉到自己懷裡,從身後扳着他的下巴,狎暱地輕聲道:“我待會兒就親身讓你體驗一下這相等的痛楚。”
宣靜河呼吸急促而痛苦,右手腕上青黑的腐血已經剋制不住,正一寸寸向手肘蔓延,頃刻便要毒走全身。曲獬一手親密地環抱着他,另一手把玩着他耳梢,摸到耳廓軟骨上前後貫穿的傷口,那是在湖水裡時被他犬齒刺穿的痕跡。
宣靜河側臉浸透冷汗後有種蒼冷的森白,鬢髮卻因此而顯得格外黑。曲獬把玩片刻,突然指尖神力一閃,憑空捻住一朵新鮮的彼岸花,用鋒利的花枝重重一刺,貫穿了他耳廓上的創口!
鮮血頓時汩汩涌出,血紅花瓣別在烏黑鬢髮中,有種妖異到不真實的美感。下一秒,花瓣陡然化作紗霧一般的光暈,層層疊疊包裹住宣靜河全身;強大的神力把即將蔓延到他全身的腐血硬生生逆推回去,集中在了右手腕傷處。
曲獬拔匕一道寒光,將他手腕那塊腐敗血肉削了下來!
黑血潑濺一地,宣靜河上半身幾乎反弓起來,被曲獬毫不留情一把摁回懷裡,緊接着新血迅速涌出,很快在宣靜河手邊匯聚成了一灘殷紅色的血窪。
那是屍毒被徹底排乾淨了的緣故。
“……”宣靜河微微睜開眼睛,但可怕的高熱讓他無法清醒,掙扎中似乎想說什麼,曲獬用掌心輕輕覆住了他的眼睛。
“還沒開始呢。”他語調中有種令人不寒而慄的溫柔,“睡吧。”
彷彿意識被無數只冰冷的手拉進深淵,宣靜河神智昏沉,合上了眼皮。
曲獬站起身,打橫抱起宣靜河,虛空中撕開了一道閃爍黑光的裂隙,他一擡腳就跨了進去。
時空裂隙之後,便是鋪天蓋地的黃泉轟鳴,血灰色天空沉沉壓在頭頂,正是世人口中的陰曹地府——鬼垣。
無邊無際的血海佔據了全部視線,一道長長的棧橋從曲獬腳下向前延伸,彷彿一柄利劍將海面分成左右兩半。遠方棧橋盡頭是一座巍峨的寢殿,廊腰縵回,檐牙高啄,如同一座漆黑山峰矗立在天穹下,是這偌大天地中唯一震撼的神蹟。
曲獬哼着輕快的小調,懷裡橫抄着昏睡不醒的宣靜河,沿着棧橋橫渡血海,木屐在滔天巨浪中發出啪嗒聲響。
無數妖禽飛鳥從四面八方聚集而來,撲打骨翼盤旋在兩人頭頂,不時伸出長長的鳥喙,向誤入鬼垣的人界矩宗探頭探腦。這時只聽遠方傳來一聲悠長咆哮,一頭身長千丈的巨龍破開雲層,當空呼嘯探下身軀,血紅空洞的眼睛緊緊盯住宣靜河,似乎產生了極大的興趣。
這是一頭上古時代早已化骨的死龍,因爲它實在太巨大了,當年幼小的宮惟兢兢業業下鬼垣來超度亡魂,無意中撞見它,當場就被嚇哭了,一路抹着眼淚嗷嗷地跑回了上天界。曲獬因此深覺有趣,從此就把死龍當做寵物,豢養在了寢宮上空。
“不是賞給你的。”曲獬心情似乎十分愉快,一揚手拂開龐大猙獰的龍首,笑道:“今夜新婚,萬事莫擾。滾吧!”
巨龍被他拂得沿海面翻滾出去,頓時攪起了千仞血浪,不甘心地發出一聲長嘯,戀戀不捨地游回了鉛灰色的雲層裡。
十二扇殿門依次轟然大開,又在曲獬身後層層關閉,威嚴磅礴的寢宮中亮起了夜明珠的光。
無數道綃帳隨着鬼太子的腳步飛揚而起,盡頭是一座寬廣的墨玉牀榻。宣靜河掙扎在半夢半醒之間,他感覺自己彷彿被放在了雲端似的被褥裡,但不論怎麼想要甦醒,都只能向更加黑暗的深淵中墜落。
曲獬坐在牀榻邊,自上而下饒有興味看着他,打量眼前這張帶着痛苦的面容。
“人界新婚好像都是要交換庚帖的?”他把玩着宣靜河的鬢髮,似乎感覺很有意思,“不過我沒有八字,至於你的庚帖,我就自己來拿吧。”
他二指併攏在宣靜河微蹙的眉心上一點,一圈圈血色神光氤氳開來,在虛空中縱橫交錯,構成了一張複雜的命盤圖。
“哦——”曲獬驚異地拖長了語調,“真的這麼差啊。”
宣靜河的八字非常有意思,他命犯劫孤二煞,註定沒有後代,父母、配偶、師友也皆盡難活。這種命格通常是不能修仙的,因爲太容易走火入魔了,但他偏偏仙緣深厚,而且道心堅定得可怕,甚至突破了天下僅有寥寥數人才能突破的大乘境,距離飛昇不過半步之遙。
“沒有用,這種八字註定飛昇不了。”曲獬語氣中有點居高臨下的憐憫,一手把宣靜河攬在懷裡,另一手輕輕轉動懸浮的巨大命盤,“你要是真能封神,我倒還不好辦了……嗯?”
他動作一停,眯起眼睛:“命帶血光,有大災厄?”
一個世所罕見的大乘境宗師,命裡能有什麼重大的災厄,難道是身死道消?
不能,哪怕他真死了,鬼太子都有千萬種辦法把他的魂魄弄回來。
曲獬想仔細看那災厄是什麼,但命盤極其精細複雜,且此刻美人在懷,他也沒多少心思去算那個,低頭用犬齒輕輕咬住了宣靜河冰涼的耳梢,親熱地道:“這大災厄該不會就是遇到我了吧。”
宣靜河眉心不自覺微微蹙着,他正發着高熱,半散落的衣襟中體溫蒸騰,散出更加濃郁的睡蓮氣息。
曲獬眼錯不眨看着他,想起在獵戶家中開棺時被他一手按住護在身後,心頭涌出一絲絲既揶揄、又喜歡的情愫,突然擡手一拂,大殿中無數道華美綃帳頓時變作一色正紅,層疊飄飛而起,彷彿這黃泉下一場金紅盛大的喜筵。他就在那滿堂喜氣中一把將宣靜河壓在被褥間,捏着他的下頷,聲音含笑而甜膩:“哪怕你死一萬次,上窮碧落下黃泉,我都能把你抓回來,信不信?”
宣靜河被壓得呼吸急促,眉頭皺得更緊了。
“哦,看來是不信。”曲獬促狹地輕聲道。
“……”
彷彿被無數夢魘死死纏繞,宣靜河張了張口,但發不出聲音。
曲獬說:“不信也無妨。”
他一伸手,千里之外的白玉轉生臺上憑空神光一閃,緊接着寢宮牀幃間便出現了一面巴掌大的鏡子,鏡面平滑又霧氣氤氳,下角銘刻着幾個血紅小字,乃是古老的鬼垣符篆——三千世。
這是從遠古以來就被安置在轉生輪上空的神器,凡人以鮮血塗抹,便能看到三千年後自己的情狀。
這所謂的神器對曲獬這個天生神來說自然是雞肋,但現在有了宣靜河,他便產生了興趣,順手捏捏宣靜河冰涼削薄的耳梢,將未乾的鮮血在鏡面上一抹。幾乎在那瞬間,血跡就被鏡面吸收得乾乾淨淨,隨即繚繞的霧氣一清,鏡面明光澄澈,映出了清晰的畫面。
——背景幽深黑暗,果然還是在鬼垣。
“喔,我就說嘛。”曲獬挑起眉角,少年俊美的眉宇間流露出一絲邪氣和惡意,“三千年後你也還是在……”
他話音戛然而止。
只見畫面中的宣靜河端坐在地,肩挺背直,腰封束得身形窄薄,三層衣襟嚴謹規整,寬廣的白緞袍袖如流水般逶迤在地。那張秀麗的面容並未因爲三千年漫長歲月而變化半分,眉眼間的平靜和冷淡也一如既往,但他的靈魂中多了一絲不可錯認的氣息——
是神格。
他竟然封了神!
他怎麼會飛昇?!爲何封神後會下降地府?!
這時鏡中畫面一轉,曲獬看見了更加難以置信的一幕。
一道昏黃屏障矗立在三千年後的宣靜河面前,那是黃泉最深處的混沌封印,但卻不是爲了關宣靜河——只見昏黃色封印內部,一道非常熟悉的身影懶洋洋盤腿而坐,似乎正因爲被迫聆聽那千篇一律的宣道而十分無聊,一隻手把玩着劍鞘流蘇,一隻手支着下頷,不懷好意的目光緊緊鎖在宣靜河冷漠的臉上。
牀榻間,鬼太子五指緊攥着身側宣靜河的手腕,用力之大青筋暴起,但他無法把視線從鏡面上移開。
——他看見了他自己。
三千年後,被迫臣服於西境上神宣靜河座下的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