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個三弟,可真會給我找麻煩。”紗燈下,李棗兒一邊抄着賬本,一邊對雲朝陽抱怨道:“不止不管事不說,一會買東西不記賬;一會不記得買了什麼東西;一會賬上有,東西卻沒了;一會賬上寫着生果八盒,清點時卻變成活雞三隻;一會又說算錯數;一會又說本該記在器具上的,反而記在了炮仗上……”
搖了搖頭,將筆桿狠狠地咬了咬,“總之,我最後一查,竟少了整整五十兩!不過……”李棗兒得意的一點頭,“這麼點小狀況,怎麼會瞞得了我?”沾了沾墨汁,“只不過錯處太多,重抄起來費點事罷了。”打了個哈欠,低下頭繼續寫,“好在該買的都買了,該準備的也準備了,明兒把這賬本往上一交,這事就算了了。”
雲朝陽眉峰一動,“明兒就交了?”
李棗兒道:“對啊,今兒已經和爹說了,事情都已經辦完了,明日上午對賬。”
“哦”了一聲,雲朝陽沒說話。
李棗兒筆耕不輟,卻一心二用的感嘆,“只可惜沒抓到他的小辮子,剛說的那些,都不疼不癢,說出來也沒意思。”
雲朝陽笑着聽着,道:“那些就不想了,我早都後悔的不得了,要是知道你會這麼幸苦,我說什麼也不會讓你答應下來。”伸頭看了看賬本,道:“還沒寫好?”
李棗兒笑道:“就快了,對了,一會兒你幫我對對,別再弄岔了。”
雲朝陽微微一笑,看着她柔美的側影,“我曉得,你放心。”
終於把賬本抄完,李棗兒已經困的睜不開眼睛了,勉強堅持洗漱完畢,一爬山牀,連句晚安都來不及說就睡着了。
幫她把杯子蓋好,放下牀幔,雲朝陽拿起賬本走到外間,點了盞小燈,工整的小楷映入眼簾。他靜了心,一頁一頁的看下去。
詳細分明,全無紕漏。
合上賬冊,目光轉向內室,投注到那緊掩的牀幔上,他唯一鍾情的女人正毫無防備的酣睡。
取下紗罩,挑了挑燭芯,燭火一下子旺了起來。
端着燭火,他推開窗戶,拿着賬本的手伸到窗外,將燭火湊近,乾燥的紙張立刻燃燒起來。
眼看着火苗將賬本瞬間吞噬殆盡,只剩一點點的時候,他手一鬆,灰燼在夜風中散落。最後一點星火一跳,映出他凝重的表情。
雖站在窗邊,卻彷彿站在無邊的夜色中。
雲朝陽呆了一會兒,關了窗戶回到內室,將有問題的那一本賬端端正正的擺在桌上,燃起助眠的薰香,退到外間,吹熄燭火,他在軟塌上躺下,睜着眼,一夜無眠。
第二日,雲朝陽將薰香的餘燼倒進風裡,叫李棗兒起牀時,已是日上三竿。
晚起的李棗兒問清時辰,驚呼一聲,忍不住想要埋怨,卻想起昨日她抄完已是很晚,雲朝陽對過賬,應該比她睡得還晚。雖然起得遲了,卻仍是比她還早,也就不再介懷,匆匆拿起賬本就衝了出去。
雲朝陽看着她的背影,不緊不慢的打開櫃子,找出件純白的小狐狸皮裘衣,翻了翻,又配了件同色的手籠,用手爐烘過,這纔將衣服搭在手臂上,慢條斯理的來到前廳。
“棗兒。”恍若未覺前廳的緊張氣息,雲朝陽抖開裘衣,仔仔細細的將纖小的她裹了進去,扣上那枚珍珠做成的扣子,“大冷的天,怎麼總是忘記多穿點衣服呢!”握了握她的手,“瞧,凍得這麼涼。”
被暖爐的餘溫一激,李棗兒一下緩過神來,一把抓住他的手,急切的問道:“賬本呢?”
雲朝陽故作驚訝的環視廳中,最後目光落在顯然是被摔在地上的賬本上,“不是在那裡?”
“不是!”李棗兒搖頭,“那一本是錯的,我是說,我抄好的那一本呢?昨晚不是你最後看過嗎?你放哪兒了?”
雲朝陽更顯驚訝,緩緩地說:“棗兒,你是不是身體不舒服,怎麼糊塗了呢?賬本一向都是你在管,我哪裡看過。況且,賬本不是隻有一本麼,爲什麼又問我要?怎麼,出了什麼事嗎?”
一瞬間,李棗兒腦中空白一片,以爲自己聽錯了,以爲面前那個男人,並不是自己那溫言笑目、處處溫存的丈夫。
雖然覺得事有蹊蹺,然那點點連懷疑都稱不上的感覺,比起對他的信任,重不過一粒塵沙。
可他爲什麼會這般輕鬆的說出那樣的謊言?
指尖微微的顫抖着,泛着淡淡的青。
她不相信!
拼命的告訴自己他這樣做一定是有理由的,妄圖想替他找一個合理的藉口。
身體卻彷彿在層層冰山之中休眠了,只因他一句話,喪失了全部思考的能力和勇氣。
感覺不到恨,也沒有痛,也沒有怒火。
世界那麼安靜,有什麼涌出眼眶,劃過臉頰,一片冰涼。
“棗兒。”李棗兒聽到雲朝陽出了聲,語氣緊張,小心翼翼的,“怎麼哭了?”
“啪!”
隨着雲朝陽依舊溫柔的聲音,李棗兒終於有所動作,手不受控制的揚起,狠狠的扇過他的臉頰。嘴脣動了動,她什麼都沒說,轉身就走。
“棗兒。”雲朝陽輕輕的叫,拉住她的手。
“放開。”李棗兒頭也不回的,聲音冷得聽在自己耳中都覺得刺骨。
雲朝陽就真的放開了手,只是原本拿着的手籠,卻已經不在他手中。
不明白李棗兒爲什麼只因雲朝陽看似平常的一句話如此大動干戈,廳中本欲借題發揮、口誅筆伐的衆人都十分錯愕。他們其實並不認爲這是多麼大的事情,只是吃驚李棗兒的反應,故而沒一個人想到要去攔。
好半晌,雲耀祖清了清嗓子,問雲朝陽:“這是怎麼回事?”
雲朝陽搖了搖頭,沒說話。
雲耀祖想了想,雖然從賬上看,少了五十兩銀子,倒也不是多大的數目,如今李棗兒不知爲什麼情緒如此激烈,那此事便改天再說不遲。
畢竟,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不是?
於是擺擺手,讓衆人散了。
當時,雲耀祖並不知道,其他的人也不知道,李棗兒出了大廳,回房草草將必須的東西一收,一刻也未多留,旋風一般的卷出了雲家,就這樣回了孃家,從此,再也沒有回來。
只除了一個人。
摸着臉頰,雲朝陽苦笑。
他是那麼瞭解她,知道她那圓熟練達的表象下,有着絕對不可碰觸的底線。不管有什麼理由,遭遇這般突兀的變故,她肯定要氣壞了。
只是不知道,她會不會爲此傷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