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4章 入喉味兒澀的女兒紅
年歲歲
歲歲,歲歲長安。
春來吹細玉飄柳,裁一筆仙姑做成的好詩畫,將桃花作陪。既是軟水摹影柳辮裁箋,也是九連環碎玉簇就琳琅妙筆,一書相思,二問君主,三論春秋。
點酒作成如花似玉,粉腮紅脣上攏下春風十里,醉眼裡的英雄不過江東。我最喜桃色來見,邀仙君臨風高詠,偷來一壺女兒紅,醉眼難撐,且笑且行。
那時我既瞧見了姑娘,眉目自成詩三百,鬢如春風裁。
這做了金絲雀的人倒是不知數,不過是,一場四荒水月花。
我同她一樣,也是念着人的。可惜人間情字,何以見得。高牆爲簾,金玉爲屏,山山水水跨不過萬重山,見不得旁的。
我招手喚她來。
“咦,來喝酒嘛。”
脣齒間是蒹葭鷺汀,澹雲滄海,又如沉香菸水臨黃卷,凝成清魂,氤氳篆素。
闕鳥銜星落她眉川,錦雀哀腔愁春風一度。這就像極了桃花,滋潤的不得了。
“瞧瞧這小美人兒,嘖,他啊——命好的很。”
司芳菲。
眉眼鐫刻着春意,捻了紅紙微抿。菱花鏡裡的人眼生得緊,眸裡存了三分孤傲一分悲涼。娘說,她便是在那個桃花襲捲的三月,遇到了這輩子執手的人。我卻沒這好的運道。芳菲時節恰逢君,逢的是那九重裡高高在上的君王,自此斂了小女兒心性,藏了滿腹心事,夜夜苦待流年,盼它眷顧。
我足踏此地,滿心惶然。
聽聞九重有片林子,開滿了桃花,她們都說,人間芳菲此景難得,需得親身走一遭。
不遠處醉臥的女郎,眉目透着疏朗,徑直在她面前坐了。
“女兒紅呀……”
院裡那棵桃花樹底下,有我入宮前埋的桃花釀,“芳菲,等我回來和你一醉方休”
好啊,我等你回來。我等到桃花謝了又開,等到流年盡逝,等來的卻是你娶了千金,官運亨達,從此再也沒見過你。
那罐桃花釀我盡數灌了桃花樹,敬我餘生不悲歡。
女兒紅入喉,卻盡是澀意。澀的眼淚從眼角滑落,跌在桃花瓣上。
“你這是羨慕了?”
年歲歲
我臂彎有壺女兒釀,可醉朝暾也可生明月。走馬踏花,兜攬起一袍豔色,赴春宴與山盟。鴉鬢上有三春,脣齒相藏遺香風骨;不知是綠肥紅瘦,還是鶯燕啼鳴,眼尾搽抹入鬢紅,猶解嫁東風。還是舊時模樣。
“嗤——羨慕他作甚?”
就着鬢垂香頸雲遮藕,匿燕股,也藏綠珠。
“羨慕他學的是詩書禮儀——”
“還是,羨慕他到如今都抵不上美人兒眼裡有過的那個?。”
似乎眉眼都是溫柔,我越過歲月重疊的山,抑制住泛了漣漪的裙裾。似乎能瞧見她眼角漣漪起波瀾,目光柔露月銀撒,曾經少年兒郎,青梅煮酒,長亭古道,枯木逢春。
“他可不叫人羨慕。”
我見世人,大多三分明月七分塵。
若是恰巧戳中心底一番隱秘,便是十分。
“記得嗎,你同與我說過。”
酒色有無,三兩聲錦雀來喚,抓人心肝。心底過不去的何止那一樁一件,這心啊,可從不順着臉走。
“見着他的時候,還叨唸着人家貌好。”
“瞧瞧現在,嘖,就剩我了,還能跟你嘮嘮。”
“是吧——小美人兒?”
司芳菲。
放他三千裘馬去,不寄餘生,唯貪我三枕黃粱夢。
春風拂面染了桃花香,女兒紅入喉暢了心扉。
不知名的雀兒唱着不知名的歌,一抹殘雲飄來倒顯得這兒雲霧繚繞,有些仙境的味道。
託了腮,面上含了幾分醉意,眸裡閃着細碎細碎的光,像是星辰,匯聚成流,成了星河。
“看上他的,可不就是那副皮囊”
再酌一口女兒紅,吐胸中濁氣,頓然覺天地浩然,山河明朗。
“也只剩了一個你”
“你,也不就只剩了一個我可以嘮嘮話常”
似藕般白嫩的雙臂環住了她的玉頸,眉梢眼角存了笑意。
“我要,和你好”
“你現如今瞧着”,指了指自己的雙眸,“這雙眼裡,盛的是誰?”
心中有丘壑,眉目作山河。山河爲誰而生,便是一個你。
時有馨香入夢來,枕邊桌前總有一枝折來的桃花,含苞帶露惹人憐愛。
年歲歲
我想起了自己。
貧山瘠水剪出的一片玲瓏瓦,抵也不過弄璋之喜。紅兜翩飛粗拙白蝶,那本是新男賀禮:捨不得裁布的難得銀兩,充數贈我兌怨。田舍郎幾啐穢語,恨我非重蹈孃胎,好足他心意。寒暑混沌,愛恨不知。我將隨處見的白柳攀下,在炎陽底騰跳劈刺。這是極常做的夢,夢不到的是那兩個從來鮮愛出現,卻銘心剜骨的名字。
我曾經過的沒爹孃日子啊,難得很,不過有了爹孃就不同了。
“你快下來,我這身板可不似扛起你的小時候了。”
扒着姑娘肩膀,我笑她醉態緋然。凝眸瞧她眼底,紅脣吐露字句。
“你呀眼裡有——星河萬頃。
”我映進藏春的滿目灑脫,合該被珍藏的局外人。描摹着她眼中的山光水色。
“可惜都趕不上我一個呢。”
甕裡三春,扶頭醒酒裡知相思綿綿幾裡。未有玉樓未搭鵲橋,颯颯風骨猶在。春風得意柳泣花啼,卻吹皺一池春水,柳枝落上三兩鶯燕,無聲鳴色。
女兒紅燙着這陰暗間難得的空光,我支着頭偏眼去瞧她。
“你說說你呀,沒出息的很。”
司芳菲。
在她懷裡又蹭了蹭,似是有些貪戀。細嗅她身上女兒紅酒香,只覺心安。
我上九星攬月覓星辰,入人間見紅塵漫漫。山水一程岸染黃,但見岸上人家影成雙。
“一醉……方休”
眼神依稀有些迷離,捻指撫了撫她的面頰,看了那紅脣片刻,卻不敢貿然去品。只湊了臉過去,將口水印在她面上。
咯咯咯的笑出了聲兒,直笑得桃花枝顫,丟下落紅二三。
“他們啊,都不及你”
那顆真心被踏了又踏,連渣都沒剩下。揉了揉通紅的眼眶,有些委屈的咬了咬脣,“沒出息怎麼了!反正現在不喜歡了”
就當是一腔情誼枉付了流水,鏡花水月之景罷了。
眼前是一片桃花林,風過樹影浮動,悄然無聲。
女兒紅的罐子倒在地上也無人去扶,酒順着罐口流了出來,潤了滿地芳菲,醉了流年翩翩。
誰送我山水一程又一程,誰共我風雪一更又一更。
年歲歲
青衣倥傯空山新雨共姿色,遠山眉斂的南屏秋風打馬過那三石橋畔,桃花靨杏花眸,年華正好不相負,江山明月毓秀,正是金嬌女兒待字閨中時。
她也曾是是掌上明珠的閨女,如今銜了珠玉,哪像我的樣子,至今孤身。
“入喉味兒澀的女兒紅呀。”
“咱可品不出它個七八。”
春光也是九重鶴闕迷霧的聖光,口脂化作天際伴了金烏的紅霞,同她相歡自比攀過蓬瀛仙洲的快活時刻。
“瞧瞧,這溫香軟玉在懷,心思易亂啊。”
暗塵遠封,霧失樓臺。
我遠山的黛眉挑起在惘然蕭索間,映得天地間透徹。有人無意穿堂風,卻偏偏引山洪。
枕上空衫身下影,終成三春夢魘。眼裡的從前捧着故事的畫卷,走出芳菲正盛的深院,將繾綣紅塵鎖於遺失塵事。
“我呀,要回去了。”
推開人,踉蹌一腳踏上歸路,踢開了酒罐,帶走了瀰漫的酒香。
想想曾經。
你說落盡桃花晚風問遍紅顏忽老不憐清夢南柯都付經年,千種愁緒難斷它。
我道路杳追思閒度幾霜黃粱驚覺不想情意難終萬方遲暮,萬種思量負清流。
“酒幹倘賣無——”
司芳菲。
從此無心愛良夜,任他明月下西樓。春風拂人衣,倦鳥何時歸。
我醉臥於地,眉眼似染了桃花香。拿起那罐女兒紅朝她離開的方向扔去。
“喂,帶上你的女兒紅”
“不送,慢走”
雙手墊於腦後,仰頭看着繁盛的桃花樹跌下一片片芳菲,落了滿身,覆在了心上,眼前皆是景,卻半點記掛不住。
日升日落與我無關,物生物滅與我無關。山川浩渺,天地闊大。我欲尋一有情郎。
“覓人之難,難於上青天。”
何處繁華笙歌落,何時遇一人,可以美得過這片醉人之景,何時遇一人,可以入我眼眸,上我心頭。
直道相思了無益。
“一醉方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