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果然是一鍋子雞湯。”榕榕聽完後笑着說。
“味道怎麼樣?”我問道,“是不是一鍋子清水味?”
“還是挺有味道哇,蠻有哲理的。”她搖頭晃腦地評判着。
我翻了翻白眼嗔怪道:“你也不能只喝湯,卻不熬湯吧?能不能讓我也享受享受喝你的一次湯?”
她認真地想了想,問我:“那你是喜歡一碗的,還是喜歡一鍋的那種?”
“既然你也喜歡喝大鍋,那我當然也想喝一大鍋呀。”
“好,我也給你熬一鍋婚姻湯吧。”
“慢着慢着,”我連忙追問,“你一定要明白,婚姻湯不是那麼好熬的,你沒結過婚,連男朋友也沒有,怎麼熬婚姻湯?不要胡編亂造哇。”
她一揚眉毛說:“你不是也沒結婚也沒有女朋友,不照樣熬出一鍋來了嗎?我也可以以你爲榜樣,想當然地熬一鍋嘛。”
“哈哈,好,我倒要看看,你想當然熬出來的湯,是不是不着邊際,是不是熬的不是雞湯而是其他的湯。”
“其他的會是什麼湯?鴨湯鵝湯?”
“也可能是鹽湯,只擱了鹽和味精就冒充雞湯了,喝起來是有點鹹滋滋,鮮眯眯,但不是正宗雞湯哉。”
“那就試試看,我也不能保障熬成什麼湯,等我熬出來你喝喝看。”
“好,不管你熬成什麼湯,我都願意好好品嚐。”
於是榕榕就熬起她的雞湯來——
1998年,我正在省城一所學院就讀,家裡發生一場不小的災難,我的哥哥得了嚴重的腎病。經過大半年治療,情況顯得越來越糟。醫生認定要挽救哥哥的生命,只有換腎。而這,需要一筆鉅款。家裡已是山窮水盡。父母心力交瘁又一籌莫展。還沒畢業的我選擇了退學,要替父母分挑擔子。我回到鄉下,在當地一家廠裡找了一份工作。對經濟衰絕的家來說,那點工資是杯水車薪。面對*顯枯萎的生命,我苦苦思索着,怎麼籌措到這筆錢。終於,我想到了曾經讀到的一則新聞,有個女孩爲了替父治病,情願以婚姻作代價,求得有錢人的幫助……我決定效仿這個做法。
我瞞着家裡人,偷偷去縣報上做了個廣告。從第二天開始,我的手機就響個不停。每當有人來聯繫,我就直接前往面談。這裡面有許多人純粹出於好奇,還有一些是有婦之夫,無非想趁機找個情人。最後,經過精心篩選,我確定與吳小華建立戀愛關係。
吳小華比我大了五歲。他是一個長相很醜的青年。臉上有片胎記,涵蓋將近三分之一的面孔。有一張不好看的嘴,兩顆暴牙令人過目難忘。我和他聊了聊,發現他才智也平平,文化程度只有初中。但他有個出色的父親,創辦了一家工廠,是個成功的農民企業家。他父親答應,一旦我們結親,錢肯定不成問題,如果我哥哥治病需要,他隨時可以奉上五十萬……
回到家,我把情況向家裡人彙報。父母頓時面面相覷,不知作何反應。倒是哥哥聽了後,淚流滿面地叫喊:“不,小妹,使不得。我就是死也不能害你呀。”此時此刻我也想哭,但我忍住了,微笑地安慰哥哥:“這怎麼叫害我呢。哥哥,只要你能得救,就是我們全家的幸福。再說,我嫁給吳小華,肯定不吃虧。他家很富有啊。”我的安慰起了作用,哥哥最終默認了我的計劃。那時我們全家人的心情基本是一致的,那就是儘快拿到錢,救哥哥的命要緊。
吳家果然出手慷慨,拿出了很大一筆錢。不僅使我哥哥如願以償做了手術,還大大改觀了我們家面臨的生活絕境。
哥哥出院後,我和吳小華就雙雙照了像。吳家熱熱鬧鬧操辦了十幾桌定親酒,算是給我和吳小華的關係定了局。
我就這樣成爲吳小華的對象。當一切平靜下來,父母纔開始有心思,回過頭關注我的感受。那天夜晚,媽媽來到我的牀上,把我摟在身邊,嘆息再三,艱難地說:“阿霞,吳家的錢,我們都用了,你和小華的事,也是鐵板上釘釘了。可是爸爸媽媽還有你哥哥,想來想去,太對不起你了。”媽媽說着哽咽起來。我則毫不在意,拿起和吳小華的合影,嬉皮笑臉地逗着媽媽:“你女婿醜是醜點,但比豬八戒總好點吧。再說現在的女孩都不嫌棄老豬了。他是個有良心的豬呢。”我說着自己先大笑,沒有一點悲哀憂傷的樣子。過後哥哥也拉着我的手心痛地哭過。我把他當成幼兒園的小朋友,自己像個保姆似地哄着他。我反覆對全家人說,我嫁給吳小華不是受罪,而是享福……家裡人弄不清我的態度是真是假,是真的高興呢,還是故意在安慰他們。
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既不是傷感也不是興奮。我是無所謂。
在吳小華面前,我也是這副樣子,和他很輕鬆地來往。我經常去他家幫他們搞衛生,替他們拖地板,還經常下廚做飯。按照小華媽媽的說法,以前小華爸不愛回家吃飯,自從我成了他家的準兒媳,只要我到他們家,他一定要回家吃飯。我看出來,他們對我是真心實意的,他們真的爲擁有我這麼一個兒媳而驕傲。至於小華更不用說了,他把我當成一個公主,在我面前,常常顯得手足無措。
我們很愉快地相處。然而,只有我自己清楚,我從來沒對吳小華說過親熱話。我這樣一個受過高等教育的女孩,當然明白自己的感情是怎麼回事。我有了對象,但我並沒有戀愛。我只是要兌現我的承諾,“交付”自己的婚姻。我不想去定義這場婚姻是否一場買賣,是否赤果果的交易。我沒想得那麼多。我只是認爲,我哥哥的命已經救回來了,而這是吳家那些錢的功勞。我應該抱着感謝的心態,來應對這場婚姻。
我和吳小華的關係,處於一條水平線上。歷經幾個月,似乎總是起點的那個高度,中間沒有起也沒有落。沒有彩虹也沒有冰霜。我總是微笑地對待小華。他說什麼,我從來都點頭稱是,從不像其他女孩愛對戀人撒着嬌擰着來。我跟他也不打情罵俏。根本不會出現戀愛中的男女那樣的高燒行爲。我們很溫柔也很平穩,就像一條船,行駛在無風無浪的湖面。
然而我們終究要面臨實質的問題,那就是*。這年春節,我在吳家做客。吃過晚飯,在吳小華房裡坐了一會,和他說了一些閒話,我像往常一樣要起身回家。吳小華憋紅着臉,突然蹦出一句話:“我媽媽都問我了,爲什麼,你連一次也沒在我家過夜……”我渾身一震,心猛烈地跳起來。我尷尬地朝他笑着,腦子裡急速地作着反應。是啊,我這樣的行爲,肯定要受到質疑。如今戀愛的男女,哪一對不是婚前就纏綿一體了?而我即使給他們清高的印象,也不能一味地拖下去呀。
此時此刻,我才真正意識到自己將要付出的代價。儘管曾無數次設想過,怎麼跟吳小華進入這個領域,但只有到了今天,他有要求了,我才明白要過這一關是多麼難。然而我有其他選擇嗎?沒有。我唯一的做法,只有順應這個規律,向這一關衝刺。
我努力拋出一個含笑的媚眼。然後去浴室洗澡。在浴室裡,我拼命捂着嘴哭了一場。一直守身如玉的我,今天再也躲不過去了,需要向對象交出自己的一切。我在浴室呆了很久,最終堅定了自己的理念:要索取就要有付出。現在該是我付出的時候了。我洗完出來就上了吳小華的牀。吳小華的被子是乾淨的,我還是被男性的氣息薰得頭昏。我對他的氣味,有種本能的討厭。
我做了最徹底的準備。可是那一夜,竟然出現一片空白。吳小華轉彎抹角將我留了下來,可當我真躺在他身邊時,他好像發暈了,明顯不知怎麼辦。到天亮他連摸也沒有摸我一把。這時我才明白,男人面臨女色,不一定都像我們固有的印象中那樣粗暴急切。我揣摩他的心情,是緊張多於興奮,害怕大於熱烈。這一定跟我們一直以來那種含混不清的感情有關,我們之間還隔着距離,似近實遠。在他內心,肯定有着很深的自卑。他一向把我當成公主,在心理上我們有勢差,我是強大的,他反而處於下風……
那一夜,成了我情感的一個轉折點。我對吳小華有了感激,真正的感激。我覺得他很可憐。他喜歡我,才能動員他父親拿出那麼多錢,成就這段婚姻。他不是一個乘人之危的壞人。所以我必須善待他。
我在他家住了一個星期。從第二夜開始,我主動向他開放自己。這個過程儘管非常艱難,但畢竟我們進入了這個領域。我把身子交給了吳小華,對婚姻的前途也有了一點信心。我覺得和吳小華結婚,再也不是一件令人恐怖的事了。
200年,春暖花開的時節,吳家大張旗鼓地迎娶我了。有錢人家的婚禮,當然是鋪張的。當一輛接一輛高檔轎車停在村前時,左鄰右舍的眼裡都流露羨慕的亮光。但當新郎出現在睽睽衆目下,我明顯感受得到觀者們的交頭接耳。我知道,肯定有人在感慨:一朵鮮花插在了牛糞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