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就沒有喝啊。”“你還在讀書,等畢業了工作,一定會喝的。”
王志遠不得不承認,這也是一個事實,日本的酒巴和酒館多如牛毛,男人們工作之餘,大多會三五成羣地泡在那裡,盡情地喝酒,一來解乏二來也是社交。就是在袁一峰的便當店裡,來的顧客也大多喝酒。看來堂哥別的沒學着,這一條那麼快就學到手了。王志遠提醒道:“哥呀,你來日本,是袁先生替你墊的費用,等於是你揹着債。雖說你在他店裡做工,但喝酒總是費錢,就算你要喝也得條件允許才行。”
正勸着呢,後面響起一聲咳嗽,把王志遠嚇一跳,原來是袁一峰聽到了他倆的談話。袁一峰拍拍王志遠的肩,笑呵呵地說:“志遠,你來日本幾個月,一直沒有喝酒,做的確實很好。正像王勇剛纔說的,你還在讀書,是學生,所以我也不勸你喝。但王勇跟你不同,他是需要做一番事業了。你知道嗎,在日本,不喝酒的男人會叫人瞧不起的,也很難在社會上立足。你想想人家都以喝酒爲樂,而你卻滴酒不沾,人家會以爲你根本不想融進一個圈子,怎麼接受你呢?”
袁一峰的一番話,似乎很有道理。王志遠只好點點頭。但心裡總有點不放心,畢竟堂哥目前的身份只是探親,三個月後能不能留下來還難確定,一到日本就放開嘴喝起酒來,總不妥當。但當着袁先生的面,也不好再反對了。
其實此時王志遠並沒有意識到,他和王勇的面前有個巨大的圈套,他們正被勾引着一步步往裡跳。
袁一峰向王志遠表示,三個月到期前,他會想盡一切辦法,爭取讓王勇留下來。
既然這樣,王志遠也沒話說了。此後他一門心思放在學業上,反正堂哥比他歲數大,人生經驗比他多,自己當弟弟也不能反過來管他吧。再說有袁先生在關照,總不會有錯。
一晃過去了半個月。這天晚上王志遠因事路過一條繁華的街,忽然發現有兩個人從一家XX吧裡出來,那不正是堂哥和袁先生嗎?只見兩人步履踉蹌,扭扭歪歪,卻又在說說笑笑,手舞足蹈,顯得十分興奮得意。
王志遠一下子呆住了,雖然他從沒有進過這種地方,但知道那是什麼場所,袁先生怎麼會帶着堂哥到這裡來?
王志遠想追上去,卻又猶豫了。憑直覺,他敢肯定他們是不想讓他知道的,如果他突然出現,會讓他們誤以爲他是在有意跟蹤。他終於背轉身,從另一個方向走了。
但這場偶遇,使王志遠深感不安,甚至產生不祥的預感。他決定私下好好勸勸堂哥。星期天他去了便當店,正好袁一峰不在,只有王勇和另一個夥計在忙活。王志遠把堂哥叫到外面,直率地說:“哥,你來日本不到一個月,怎麼就變得這樣了?”
“我變得怎樣了?”王勇故作糊塗。
“你不僅喝上酒了,還去那種地方,多不好。”“我……我去什麼地方了?”
王志遠本來想說得含糊點,可是看堂哥一付漫不經心的樣子,不由得生氣了,聲音增大,“你別裝傻了,我那天晚上看見了,在東目町街……”
一說出那條街的名字,王勇臉色就難看了,他驚問:“你怎麼知道的?你看見了?”“是的,我看見你們出來的。是從那個……”王志遠羞於說出“吧”的名字,自己的臉都紅到脖根,也更替堂哥羞恥。
王勇這纔像被人捉了奸,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恰好這時王志遠看見袁一峰從那邊過來了,他只好低聲向堂哥警告一句:“以後你自己注意點。”就轉身匆匆走了。要在以往,王志遠一定迎上前向袁一峰問好,但現在見了袁一峰,自己都覺得不知說啥好。
王志遠暗暗祈禱,堂哥在捱了他批評後能控制好自己,不再被燈紅酒綠誘惑。可是一個多月以後的一天夜裡,他正在宿舍裡看書,王勇忽然跑來了。一見面,王勇就衝着王志遠抹起眼淚,口口聲聲說:“阿弟,我完了,真完了……”
“怎麼啦?”王志遠忙問。
“我得了病。”
“什麼病?”
“是沒病。”
“沒病,怎麼說得了病?”
“不是沒病,是梅病……”
王志遠起初聽不明白,好一會纔回過神來,驚得跳起來。“哥,你不是開玩笑吧?”
是的,這種病,在中國內地平常難得聽說,王志遠只是從老一輩的嘴裡聽說過,在書本上讀到過,沒想到,竟然在堂哥身上出現了。王勇此刻是極度悲哀慌亂,再不遮遮掩掩,把他去醫院檢查的結果講一遍。原來前幾天他感覺身體有異常,就去醫院檢查,醫生診斷他染上了此病。
王志遠關心地問:“醫生怎麼說,能馬上治好嗎?”
王勇沮喪地搖搖頭:“醫生倒說現在只是發病初期,只要加緊治療可以控制的。可是……”說到這裡他哽住了,一付難受至極的表情。
王志遠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可是什麼?快說呀。”
“我的探親期限馬上要到了。在日本,這種病是有藥可治的,但回了國,醫院裡不可能有這種藥的……”
王志遠聽了,心裡格噔一下,是啊,不知不覺間,三個月都快過去,這段時間自己忙於功課,都沒心思留意堂哥的探親期。他忙問堂哥:“袁先生是怎麼說的?能不能讓你轉爲務工或留學?”
王勇黯然搖搖頭。
就在這時響起敲門聲。王志遠打開門,來的正是袁一峰。
袁一峰說:“我知道王勇一定來了這裡。”本來王志遠正想去找他問問呢,沒想到他來了。但王志遠還沒開口,袁一峰長嘆一聲,主動解釋起來:“不瞞你們說,延期簽證這事,我也跑了好幾趟了,但入國治理局明確答覆,目前還沒有直接接納中國勞務人員的計劃,法務省和文部省看了王勇的材料,認爲王勇雖然有高中畢業學歷,但因爲畢業已經超過5年以上,要參加入大學的考試肯定不行,而如果進入當地高中重讀,年齡又偏大。所以他們不同意王勇轉爲打工和留學。”
王志遠焦慮地問:“那麼,就沒有別的辦法,讓我哥留下來?”
袁一峰攤攤手:“其實,我也巴望他能留下來啊,可日本的衙門是相當死板的,決不會有任何通融餘地。”
這時王勇彎腰朝袁一峰鞠着躬,用帶哭腔的聲調說:“袁先生,你看我染上了這個病,要是回國,怕沒地方治的……”
“這個嘛,”袁一峰尷尬地搔搔頭皮,咳嗽幾聲說,“大陸這邊到底有沒有藥,我也不清楚。不過國家那麼大,這點小病總會有辦法的。如果你回去後實在沒地方治,再跟我聯繫,我想辦法接你到香港,那裡的醫療條件跟日本不相上下。”
“可是,我還欠你擔保費……”“這個先不要提了,那錢是志遠姑媽給的,她也不會催你還,可以先緩一緩。”
王勇不吭聲了。
王志遠也不知說什麼。他明白,王勇必須乖乖回國,帶着他那身難以啓齒的病。
王勇離開的那天,王志遠把他送到機場。王志遠關照說:“哥,回去以後,你要找家好醫院,千萬不要耽擱啊。”王勇沉重地點點頭。飛機起飛了,王勇望着機身下掠過的日本島,說不出是什麼滋味。他心裡最擔心的是,回去以後,怎麼跟童香交代?
王勇乘坐的飛機上午起飛,下午就到了上海虹橋機場。王勇本以爲沒有人到機場接他。出乎意外,童香在機場等着他呢。一見面,王勇都沒勇氣直視她的眼睛。童香卻沒有什麼責備的意思,反而態度溫柔,安慰道:“既然簽證沒辦法延長,回來就回來吧。說不定過一陣子,國家就能鼓勵勞動力出國打工了,到時再去也不遲。”
看來童香只以爲王勇是簽證到期無奈迴轉的,並不知道他已經沾上病了。王勇支吾了一陣,在童香陪伴下回到家。
王勇與童香戀愛半年,本來說好,王勇到日本打工掙錢,等幹兩年掙個幾萬,回來就可以辦個風風光光的婚禮。既然一時無法實現,那就另外考慮了。當天黃昏,童香就在王勇家吃晚飯,飯後兩個人呆在王勇房裡說悄悄話。童香問道:“你到了那邊,想不想我?”
“想,怎麼能不想?”
“是不是你太想我了,就算能留在日本也有點不捨得,只想溜回來吧?”
童香的口氣是親暱的,頑皮的。王勇卻聽得心慌意亂,好像童香早窺見他的秘密,故意在試探他。也許三個月未見,童香有點飢渴了,對未婚夫極盡嫵媚糾纏,眼看童香的手像蛇一樣在王勇的身上游動,王勇神經質地一抖:“別……別摸我。”
“怎麼啦?三個月不見,都不許我碰了?”童香噘起嘴。王勇只好撒個謊,說他身體不舒服,想早點休息了。
總算把童香打發走了。王勇卻更加焦急,童香一改矜持只想跟他親熱,他的秘密會保不持。第二天王勇就急急地跑到市一院。他看的是皮膚科,醫生一見,驚問道:“你這不是普通皮膚病,是從哪裡傳上的?”王勇苦着臉說了實話。
醫生聽了更吃驚了,當場作出決定:“你不要出去了,住院。”“住院?”“對,馬上得隔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