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武德三年六月二十,天氣開始轉陰,從早晨開始就悶熱的讓人想要罵娘,但雨就是沒有下來。吳記包子鋪裡的白臉吳不善和瘦子王啓年眉頭緊鎖,兩個人互相對視了一眼發現彼此的臉『色』都不是很好看。
“希望到了晚上不要下雨……”
王啓年咬了一口平時最愛吃的灌湯包,發現今天這包子也變得一點誘『惑』力都沒了,索然無味,吃進嘴裡一點味道都沒有。
“就怕下雨持續幾天,到時候大軍冒雨攻城,對兄弟們來說困難更大,雨澆得擡不起頭,城牆上的唐軍低着頭『射』箭倒是影響不大……如果再找不到機會,主公就算不怪罪咱們,咱們還有什麼臉面見主公?”?? 將明665
吳不善搖頭嘆了口氣,咬了咬牙說道:“如果胖子還不能找到機會靠近西內苑,那我便帶着手下兄弟硬闖,再這麼等下去只能說是咱們的無能!就算把我手下幾百個兄弟的命都搭上,也好過攻城時候多損失數千乃至上萬的士兵。”
他看了王啓年一眼,猶豫了一下說道:“我在老家還有個婆娘……”
“滾你的蛋!”
王啓年臉『色』驟然一變,忍不住罵道:“老子最煩的就是這種事,你有個婆娘關老子屁事,你難道是想讓我去接管了她?別雞-巴扯淡了,以老子的身份就算找十個八個黃花大閨女難道還他孃的難了?你自己的婆娘你自己想辦法照顧去,別跟老子說這些話……有本事你就死,你倒是看看老子管不管你這破事!”
“老王……”
捱了罵的吳不善卻沒有生氣,只是苦笑着搖了搖頭道:“這事我說了不算,誰也不想死,但咱們真的不能再等下去了,一會兒我就去召集弟兄們,如果運氣好的話衝到西內苑不是什麼難事。死胖子現在被張公謹盯着太緊,他未見得有機會下手。不能等到晚上了,等一會兒讓兄弟們吃一頓飽飯,我們就上路……說什麼也不能讓兄弟們做餓死鬼。”
“我……”
王啓年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說什麼。
“我去幫忙和麪。”
他站起來,背過身子的時候『揉』了『揉』發酸的鼻子,感覺自己眼眶是裡溼乎乎的,這種感覺讓他有一種罵孃的衝動。他走向廚房,卻發現廚房裡的幾個小夥計已經在忙活了,和麪的和麪,剁肉餡的剁肉餡,但幾個人的臉『色』倒是平靜的讓人不敢相信。
“老王,你還欠我三兩銀子,上次賭錢你輸了賴賬一直不肯給!”
一個小夥計嘟嘟囔囔的說道。
王啓年鼻子酸着從袖口裡將錢袋子『摸』出來,塞進那小夥計手裡強作歡笑的說道:“你個慫貨,老子還能欠你那幾兩碎銀子?老子是幫你拿出去放貸,你看看,這才幾天連本帶利變成幾十兩了,你就偷着樂去吧。”
小夥計從錢袋子裡數出三兩銀子攥在手心裡,嘿嘿笑了笑然後又遞給王啓年:“給我娘!鉅野澤水寨邊上漁村,進去之後第二戶人家就是我家……這些年其實檔頭沒少給銀子,但我心想着反正也不知道哪天死,娶了媳『婦』也是禍害人所以沒攢下錢……現在想想竟是沒給我老孃留下什麼,這三兩銀子少了點,但好歹是個念想。”
他看着王啓年,想了想又說道:“如果有空,老王你多去我家坐坐……我娘保過媒,都成了的。”
王啓年忍不住,眼淚還是流了下來。心說自己還真是窩囊啊,這些年看了這麼多生離死別的事,怎麼還這樣沒出息,已經這麼大歲數了還他孃的哭!
正要說句什麼安慰一下那小夥計,忽然外面的房門砰地一聲被撞開,一個身穿唐軍服飾的漢子跌跌撞撞的衝進來,因爲着急,他的臉『色』白的嚇人。
“吳大哥在不在!”
吳不善認的這漢子是萬玉樓手下的人,曾經跟萬玉樓一塊來過幾次。?? 將明665
這漢子進門後一邊大口喘氣一邊說道:“我們檔頭帶着兄弟們往西內苑衝過去了,檔頭讓我來告訴你,準備接應。我們檔頭沒找到機會,讓幾個兄弟假扮逃犯往西內苑那邊跑,他帶着人在後面追,這會只怕快要到了!”
“萬玉樓我『操』-你-媽娘,這樣倉促這不是送死嗎!”
吳不善罵了一句,但也知道是因爲這陰沉沉的天『逼』得萬玉樓不得不冒險行事。
“發信號,召集弟兄們去接應那個王八蛋!”
王啓年從廚房衝出來,一邊跑一邊說道:“我也去!”
“你去能幹嘛!”
吳不善怒道。
“我一直以爲那胖子比我怕死……”
王啓年笑了笑,將圍裙丟在一邊擡起下頜驕傲的說道:“老子要是死在他後面,下去見了他還不得被他嘲笑?我可丟不起這個人,給我把刀!”
他挺直了腰板,在衆人眼中竟是顯得高大了起來。
……
……
萬玉樓雖然能出太極宮但進入兵備府衙門之後本以爲可以趁機行事,但從昨日開始便再難自由行動。從城南和城東調集來的精銳人馬進入兵備府,張公謹從昨日夜裡便下令所有人不得隨意出入,便是萬玉樓也沒辦法將手下密諜都拉出來。
今天一早天氣逐漸轉陰,萬玉樓的心情比天氣還陰。他焦躁的在屋子裡來回踱步,實在沒有辦法咬了咬牙將幾個心腹找了來。安排了一番之後便去找張公謹,說手下人抓住了幾個燕雲軍的密諜,必須儘快帶着那幾個人去抓捕其他同夥。張公謹倒是沒懷疑他什麼,只去看了看那幾個打被打得鼻青臉腫的人之後便讓他速去速回。
出了兵備府的大門,萬玉樓一邊走一邊語氣歉疚的說道:“幾位兄弟,別怪做哥哥的手狠,不把你們打一頓怎麼取信張公謹?那傢伙太謹慎,臨死之前還讓你們幾個受苦是做哥哥的無能,等一會兒衝到西內苑之後,你們躲在哥哥身後,我塊大……還能替你們幾隻箭!”
“死相難看和死相好看都是死。”
捱了打的親信笑着說道:“檔頭我可不敢站在你身後,萬一你倒下來的時候一屁股坐我身上,我死相還不得更難看……”
數百名混進玄武衛的密諜出了門之後在城中兜了幾個圈子,然後便直奔西內苑。十幾個背上揹着火『藥』包的密諜每個人都穿了兩層皮甲,被衆人護在中間,他們這十幾個人是今天最重要的人,在衝到西內苑城門前誰都能倒下,唯獨他們不能倒下。
因爲身上的官軍號衣,一路上他們並沒有受到阻攔,等到了西內苑城門不遠處到時候被巡防的城防軍截住,萬玉樓解釋說自己是奉了皇命稽查侵犯的,但那當值的校尉就是不肯讓他靠近城門,要想過去可以,他自己先過去找劉弘基大將軍說清楚,大將軍讓他過再放行。
萬玉樓大怒說我有皇命在身。
那校尉大聲道:“非常時期,除非你拿出聖旨來,不然誰也不能違抗大將軍軍令。”
萬玉樓抽刀一刀劈了那校尉,回身喊了一句:“抓欽犯!”?? 將明665
他手下武藝高強的密諜一擁而上,不多時便將二十幾個唐軍士兵砍翻在地。衆人加速衝向西內苑城門,才跑出去沒多久城牆上的號角聲就響了起來。
“生同生!”
萬玉樓高呼一聲,腳下一點衝在最前面。
“死同死!”
他手下密諜大聲喊着,緊緊護着那十幾個揹負了火『藥』包的密諜緊跟在萬玉樓身後。城牆上有人喊話,至於喊了什麼誰也沒有在意。因爲他們身上還穿着禁軍服飾,所以城牆上的守軍一時之間沒有反應過來。就這麼一會兒工夫,萬玉樓已經往前衝出去幾十步。
“大將軍有令,再靠近一步殺無赦!”
守城門的別將大聲喊了一句,隨即下令弓箭手拉開硬弓。距離還有七八十步的時候,那別將咬了咬牙手猛的往下一壓。羽箭驟然間『射』了出去,瞬息而至。萬玉樓揮刀斬落了幾隻羽箭,一邊跑一邊大聲喊道:“用連弩!”
緊跟在他後面的密諜被『射』翻了二十幾個,後面的迅速遞補上來,近了五十步之後密諜手中的連弩開始發威,堵在城門前的唐軍被連弩『射』中立刻就倒下去一層。城牆上的唐軍也開始發箭,羽箭越來越密集,幾百人的隊伍順着大街往城門衝,完全暴『露』在了守軍弓箭手的視線之內。
密諜一個接着一個的被『射』死,但卻沒有一個人退縮。從燕雲寨建立開始,密諜的挑選便極爲嚴苛,他們不但是最精銳的士兵,還是最忠心的部下,在需要他們送死的時候,他們毫無例外的選擇了履行自己的職責。
尤其是,檔頭萬玉樓一直衝在最前面。
在損失了至少一百多名密諜之後,萬玉樓終於衝到了城門口,大批的唐軍士兵蜂擁而至,萬玉樓這個時候如天神下凡一般,手裡的橫刀潑出一片血光,進一步殺一人,當後面的密諜追上去的時候,死在萬玉樓手裡的唐軍士兵已經不下十人。
“攔住他們!”
被驚動了的劉弘基站在城牆上俯身往下看着大聲喊了幾句,不少唐軍士兵順着馬道衝下去試圖將密諜攔住。
從一開始,廝殺便格外慘烈。
萬玉樓一刀劈飛了面前唐軍士兵的半邊腦殼,回頭大喊道:“有火『藥』包的衝進去,老子照看着你們背後!”
……
……
整整兩個團的密諜,近六百人,衝到城門口之後已經損失了近一半。後面的人護着有火『藥』包的密諜殺到城門下,萬玉樓隨即轉身,帶着密諜組成了一道人牆將唐軍擋住,一開始是他們往裡衝唐軍阻攔,現在變成了他們阻攔唐軍往裡衝。
刀刀見血,拳拳打實。
人頭在腳下『亂』滾,殘肢斷臂在半空飛舞。
十幾個有火『藥』包的密諜衝到城門下,然後迅速的掏出火摺子將火『藥』包上的引信點燃。十幾個火『藥』包堆在城門下面,點燃之後他們有人立刻朝着萬玉樓大喊:“檔頭!速走!”
“走?!”
萬玉樓看了一眼密密麻麻衝過來的唐軍士兵,啐了一口帶血的吐沫回身喊道:“貼着牆角趴下,要是你們不死,老子跟你們拜把子做兄弟!”
十幾個密諜在門洞內順着牆根趴了下來,剛臥倒火『藥』包的引信就燃燒到了盡頭。
轟的一聲巨響,一大團火球順着門洞瘋狂的涌了出來。守在門口的密諜猶如被颶風吹倒的麥子似的,齊刷刷的被巨大的衝擊力吹的向前撲倒。一聲巨響之後,餘下的火『藥』包紛紛爆炸,火光在門洞裡一次一次閃耀。
二部配置的火『藥』威力就算不足以炸坍塌了城牆,但接二連三的爆炸還是將城門轟開了一個巨大的破洞。城門發出一聲極難聽的呻『吟』,隨即緩緩的倒了下來。
伏倒在門洞裡的十幾個密諜,全部殞命。
就在這個時候,城外響起了嘹亮的號角聲。
燕雲軍,攻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