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亮看着王伯當,嘆了口氣道:“大將軍知道什麼,恰好我也知道什麼……我不是沒有派人去請謝將軍,可派去的人看一些看到也不能亂說的事,所以只好又退了回來,我那家人魯鈍愚蠢,卻也能猜到那事既然能在黎陽城裡發生,大將軍必然也是知道的,所以他也沒去衙門裡報官,我自然也不願意主動提及。”
話說道這裡,王伯當也不好再說什麼了。再說下去,挑明瞭他對謝映登見死不救的事,只怕在座衆將都會寒心。正是要帶兵去接應密的關鍵時候,他絕不會容忍出現什麼差池。
可張亮的話已經隱隱透露了什麼,王伯當不得不解釋道:“謝家來了人,是來向映登詢問一些事情,你們都知道……映登娶妻,這事和他家族裡鬧得很不愉快,想來這次也是爲了這件事,謝家的人又來羅嗦了。我在永安巷子口了親兵,不管,有人若是在黎陽城裡鬧事爲難我兄弟,這事我是決不允許的。”
衆人想到謝映登那妻子的樣貌,有人忍不住失聲笑起來。
“謝將軍也是……以他的家世人品,什麼樣天仙一般的女子娶不來?”
張亮嘟囔了一句,隨即笑了笑道:“既然大將軍將事情說開了,咱們也知道該如何走如何做,今兒個開心,來大家喝酒!”
衆人皆舉杯,王伯當應付了一口,回身對薛倫使了個眼色吩咐道:“派個人去看看永安巷子裡的事完了沒有,機靈點,別惹惱謝家來的人,也別讓我映登兄弟了虧,若是沒什麼大事,就把他請過來一塊喝酒。”
薛倫知道王伯當是讓自己派人去查查永安巷子那邊怎麼樣了,立刻轉身出了客廳。他招手吩咐親兵幾句,那親兵立刻披上蓑衣,到了門口牽了戰馬直奔永安巷子方向而去。此時的雨已經很小,雨水將青石板的路面沖刷的極乾淨,雨夜裡街上也沒有行人,所以這親兵縱馬的速度極快。戰馬的四蹄踏在青石板上,發出一連串清脆的聲音。
轉過王伯當府所在的大街,親兵繼續打馬狂奔,馬蹄激盪起了雨水,漆黑的夜裡水珠竟然映出一片寒光。
寒光不在水中,在街口暗影處一閃而過。
親兵似乎察覺到了什麼不妥,他下意識的將腰畔的橫刀抽了出來,勒住戰馬警戒的看向一處巷子口裡,他剛纔隱隱看到有人影一閃即逝。這樣的雨夜,大街上有人非奸即盜。可他此時有任務在身,也不好多耽擱便催馬繼續向前。經過一顆大樹的時候,一根打了套的繩索從樹上放下來,精準的勒住了他的脖子。
戰馬身子猛的一輕,它感覺到了詫異,回頭去看,就看到了自己的主人被吊在半空中還在掙扎着,繩索勒住了咽喉,那親兵連呼喊聲都發不出來。就在這時,一道匹練般的刀光在墨夜中炸起,一柄陌刀從巷子口裡閃出來,一刀將那戰馬的馬頭劈落,戰馬的身子搖晃了幾下撲通一聲摔倒在地,臨死前竟是沒有來得及發出一聲嘶鳴。
幾個黑衣人閃出來,手腳麻利的將親兵的死屍和戰馬的屍體拖進小巷子裡。
在那巷子裡,已經堆着不下六七具屍體。
守在永安巷子口王伯當佈置的親兵,打算回來報信的一個也沒放過全都變作了冰冷的屍體在巷子裡躺着。
殺了這親兵之後,從永安巷子那邊緩緩的轉過一輛馬車,馬車行進的速度並不快,那是因爲拉車的馬顯得有些萎靡不振。這馬極雄駿,通體純黑,竟是比一般的戰馬要高出一個頭去,身子也更闊,看它的樣子竟是還隱隱透着一股驕傲。或許正是因爲這驕傲,所以它拉車顯得極不情願。
馬車的簾子撩開,李閒從馬車裡探出頭拍了拍大黑馬的屁股說道:“跑起來,不然閹了你。”
這話比皇帝的聖旨還要管用,甚至比草原上信奉的長生天降下來的神罰還要管用,大黑馬委屈不甘的打了個響鼻,隨即撒開四蹄順着青石板路一直往張亮府的方向奔馳了過去,大黑馬有大黑馬的驕傲,可惜,它的主子是個決不允許它在自己面前驕傲的傢伙,所以它必須在他面前收起所有的驕傲。
李閒滿意的點了點頭,縮回馬車裡後對身邊的小狄笑了笑道:“這個亂七八糟的世道啊,連馬不嚇唬都不肯賣力的跑。”
青石板路面上,馬蹄清脆聲音飄蕩。
……
……
馬車在張亮府門前停了下來,守在門前的是張府護衛和大將軍王伯當的親兵,見馬車停下,帶着斗笠穿着蓑衣的馬伕下車後恭敬的撩開簾子。站在門口的王伯當的親兵都有些詫異,其中一個伍長走下臺階,手裡握緊了橫刀的刀柄。
“什麼人!”
他大聲叱問了一句。
他沒得到回答,得到的是刀子。門口張亮手下的護衛剛纔還和他有說有笑,此時忽然露出猙獰的一面。張亮的手下忽然從後面竄過來,一刀抹了那伍長的脖子。隨即,張亮手下人紛紛動手,在王伯當親兵毫無反應的情況下砍瓜切菜一般全都放翻在地。
一身黑袍的李閒先下了馬車,拉着張小狄的手緩步走上臺階。院子裡走廊裡都是各位將軍帶來的親兵護衛,都在走廊或是空置的房間裡聊天喝茶,外面殺人的動作極快,動靜極小,所以當他們看到李閒和張小狄牽手走進院子的時候,還不知道張府大門的石階已經被血塗成了紅色。
李閒緩步往前走,那些護衛們紛紛起身看着他,誰也不知道來的人是誰,可既然進了門自然便是張將軍的客人。但今夜張將軍宴請的都是軍中將領,這個穿了一身黑袍相貌俊美的男子到底是誰?
張亮府裡的人不問,他們自然也不好意思插嘴。只是眼睜睜的看着李閒牽着張小狄的手往客廳方向走,就在李閒和張小狄即將步入客廳的時候,忽然從院牆外面,從張府後院裡衝出數不清的黑袍客,也不說話,直接扣動了他們手裡連弩的機括,一時間慘呼聲不斷,院子裡百十個各將軍的親兵,竟是沒有幾個人來得及抽刀就全被翻在地。
緊跟着,大隊的青衫刀客從門外走了進來,整齊而肅然,他們進入院子之後便直奔客廳方向,不多時便將客廳圍了個水泄不通,青衫刀客圍住客廳,黑袍則將那些中箭未死的親兵逐個用鐵釺戳死。前後不過幾分鐘的時間,院子裡躺了一地的死人。
變故突起,屋子裡的人除了張亮之外全都變了顏色。
“李閒!”
王伯當在看清了門口的黑袍男子之後,立刻從椅子上站起來快速的後退,一直退到親兵隊正薛倫身前,依然一臉的不可思議。
“你怎麼會在這裡!”
聽到他喊出李閒這個名字,屋子裡的十幾個將領全都嚇得白了臉,紛紛起身戒備,有的抓着椅子,有的拿起了茶壺,因爲是來赴宴的,所以他們身上誰都沒有帶刀。此時看見什麼抓什麼,哪裡像是一羣將軍,看起來就好像是一羣在酒館裡喝醉了要打羣架的潑皮混混。
“別亂動了。”
張亮笑了笑,緩步走到李閒身邊,先是躬身施禮,然後轉身對王伯當等人道:“酒喝到現在,難道你們都沒覺着有什麼?真是抱歉,我在酒裡面下了些迷,肯定不會毒死人,但你們越是動,越快發作。用不了片刻,你們就都會癱軟的好像泥一樣。”
衆人大驚,有人開始怒罵。
王伯當臉色陰沉的看着張亮,語氣森然道:“謝映登在瓦崗寨查了這麼久,都沒有查到誰是最大的那個內鬼,想不到竟然是你,倒是小瞧你的忘恩負義。既然你已經下了藥,何必再囉嗦,有本事過來殺人就是,可惜……就算今夜你們能得手,難道以爲能活着走出黎陽城?”
“能進來,自然能出去。”
李閒淡淡笑了笑,在椅子上坐下來說道:“孤讓張亮唯獨沒有給你下迷藥,所以你現在還有機會逃出去。”
“爲什麼?”
王伯當問。
李閒極認真的解釋道:“孤來搶你的東西,若是不給你留下一搏的機會,豈不是對你太不公平?所以……你可以試試能不能闖出去,你盡力,我隨意。”
王伯當緩緩吸了口氣,看了身邊的薛倫一眼,薛倫對他微微點頭,示意自己已經準備好往外衝了。他沒有喝酒,自然也就沒有中毒。
“有件事我想請教!”
王伯當看向李閒問道:“今天這院子裡,不下數百你的手下,這些人你是怎麼帶進黎陽城的,至於你我倒是不好奇,有張亮做內應,你進來並不難。”
“一下子帶幾百人進來,你怎麼會不知道?”
李閒微指了指身後道:“讓她給你解釋。”
說話間,撐着一柄油紙傘一身黑色蓮花款式長袍的葉懷袖緩步走了進來,在李閒身邊站住,極耐心的說道:“想把我的人帶進黎陽城,一次肯定不行,那麼就我就不會分成很多次讓他們進來?每天進幾十個混在人羣中,用不了十天也就都進來了。”
“人進的來,兵器絕進不來!”
王伯當提高聲音問道。
葉懷袖理了理額前垂下來的髮絲後認真道:“這個更,張亮隔幾日便去大伾鎮上吃灌湯包,他的馬車黎陽守軍是不會查的,每次帶進城幾十件兵器自然也不是難事,多跑幾次,便是帶裝備一萬人馬的兵器進城,諒你也不知道。”
她這話極淡然,也極自信。
“還有,我是來殺人的,不是來解釋疑問的。如果你還有什麼疑問也不要再說了,你現在更應該考慮的是怎麼逃出去,怎麼翻身。”
“殺了他!”
王伯當指着李閒忽然大聲對薛倫吼了一聲,然後他自己迅疾的轉身往後窗方向跑了過去。他相信薛倫的武藝,有薛倫守住後窗至少能抵擋住一會兒。翻過後窗,翻出院牆,只需要跑一百幾十步就是黎陽官府衙門,衙門裡雖然沒幾個人當值,可卻有傳訊的號角!
殺了他!
他的話音才落,薛倫便殺了他。
刀子從王伯當的後頸砍進去,切出來的時候,王伯當的人頭並沒有落地,還連着薄薄的一層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