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達表情平淡,但動作卻謙卑恭順,他對皇泰帝楊侗行的是君臣大禮,說話也必先稱臣,可嘴裡說出來的話卻大逆不道到了極致。王世充使他來說的這話,莫說是一位皇帝聽了,便是一個普通百姓聽了也會勃然大怒。
“段達!”
楊侗氣得說不出話來,身子顫抖的厲害以至於站都站不穩。內侍總管高德祿連忙上前兩步扶着他,高德祿惶恐不安,可卻什麼也沒有辦法做,他想說些什麼,可他只不過是個閹人,他想做什麼,可他不是手握千軍萬馬的大將軍。
他也想一腳將段達可惡可恥的嘴臉踹癟下去,可他知道自己如果踹出這一腳,只怕死的絕不僅僅是自己一個,說不得立刻就從宮城外面涌進大批的甲士將宮裡的宦官宮女屠一個乾乾淨淨。當然,這些人死了他都不怕,他怕的是陛下也會受到牽連,已經到了撕破臉皮的時候,陛下本來就不是實至名歸的陛下,萬一觸怒了現在宮城外面等消息那人,只怕陛下也會受苦。
“朕問你。”
怒火攻心的楊侗被高德祿攙扶了一下,心裡忽然清醒過來。
“大丞相是怎麼說的。”
段達見皇泰帝楊侗的語氣換了,其中帶着無盡的悲哀和失望,他就知道今日這事算是成了,王世充那邊自己也好交差。
“大丞相說……”
“陛下若是願意退位讓賢的話,可爲仍爲越王,出行皆可按照帝王例,見君不跪……”
“行了”
楊侗頹然無力的擺了擺手道:“他決定不殺我?”
“陛下說的什麼話。”
段達站起來,拍打了幾下身上並不存在的灰塵笑道:“陛下若是自願禪位給大丞相,大丞相怎麼會做出對陛下不利之事?臣說一句有些犯忌諱的話,倒是也不怕傳到大丞相耳朵裡。陛下您想,若是大丞相真有容不下您的心思,還怎麼取天下?”
他笑了笑說道:“大丞相的心,可不是就裝下一座東都城就滿了的。大丞相曾經說過,江南塞北,率土之濱,早晚都要取過來,中原帝王本來就是天下共主。先帝被萬國尊爲天可汗,大丞相可是不想輸給先帝的。”
“呵呵……”
楊侗冷笑一聲道:“想和先帝比麼?那他只怕真要失望了。”
段達笑了笑,往前走了一步做了一個平日裡他絕不敢做的動作,他貼着楊侗的耳朵用極低的聲音說道:“陛下,實不相瞞……臣也是這樣想的。大丞相不過是個胡人,您知道的……胡人的見識還沒有女人的頭髮長。”
“你說這話,不怕死?”
“陛下……”
段達微笑道:“臣只想告訴您,有些人一時得勢算不得什麼,高祖得天下之前不也曾韜光養晦?只要您活着,誰說沒有大隋復國崛起的那一天?臣做這些,不過是想活下去。陛下若是想活下去,不妨也和臣一樣,忍一忍。”
“多謝!”
楊侗咬着牙說了一句:“朕楊家的人,一向不怎麼會忍耐。”
段達一怔,隨即搖頭苦笑:“楊家……”
他沒有再說什麼,只是若有深意的看了楊侗一眼,走過楊侗身邊的時候竟然語氣誠摯的對高德祿說了一句:“照顧好陛下,注意陛下的飲食起居。”
說飲食起居四個字的時候,他的語氣略微顯得有些重。
高德祿點了點頭,卻沒有察覺出段達話語中深一層的含義。
宮城大門緊閉着,守門的禁軍士兵一個個臉色都有些發白。他們緊緊地握着腰畔橫刀的刀柄,每個人臉上都掛滿了擔憂和驚懼。直到看見段達的身影緩慢的順着宮城平坦的車道走過來的時候,他們不約而同的鬆了一口氣。段達是禁軍統領,禁軍士兵們看到他,就如同吃進肚子裡一顆定心丸。
“打開城門。”
段達語氣平淡的吩咐了一聲,守在宮門裡面的禁軍士兵們立刻將宮門打開,隨着城門吱呀吱呀的被緩緩拉開,守城的士兵們也隨即覺得心裡的壓抑一掃而空。這城門一開,外面的那些嚇人的東西也就不嚇人了。
城門外,大街上,密密麻麻的都是箭上弦,刀出鞘的精銳甲士。從城門大街往四周蔓延出去,各條街道上全都是士兵,密集的令人看了心都爲之一窒。在士兵們最前面,一輛十八匹高頭大馬拉着的輦車上,王世充放下手裡的酒杯看着段達笑了笑。
他有些遺憾的自語道:“看來是不用打打殺殺的了,還真是有些沒意思啊。”
……
……
皇泰帝楊侗被逼退位,王世充在東都稱帝,定年號爲鄭,建元開明。他沒有遵守對楊侗許下的承諾,禪位給王世充的楊侗並沒有得到所謂的王位,他被王世充降爲潞國公,囚禁在含涼殿內,處境淒涼。
楊侗被廢去帝位,李密得到的太尉和魏王許諾自然也就作了廢。別說他派人要求的獎賞,使者都被王世充亂棍打出了東都城。王世充對那使者說,如果李密想要賞賜也不是不可以,讓他孤身一人來東都見朕,行臣見君的叩拜大禮,尊朕爲帝,然後將瓦崗寨的兵權獻出來,朕也不會吝嗇小氣賞他一個魏王。
這話傳到了李密的耳朵裡,他如何能不怒?
他知道王世充爲何如此囂張,瓦崗寨大軍剛剛擊潰了宇文化及的人馬,雖然大獲全勝,可兵力損失也不小。王世充篤定認爲瓦崗寨無力再攻東都,所以纔會如此欺人太甚。李密哪裡能忍得下這口氣,立刻下令調集大軍攻打東都。
瓦崗寨大軍傾巢而出,將東都圍了個水泄不通。連番惡戰,這次李密竟是拿出來不下東都絕不罷休的決心。
這個消息傳到燕雲寨的時候,李閒正在張仲堅,達溪長儒等人商議他和小狄完婚的日子。
“姑姑在何處?”
李閒微微皺眉問道:“去年時候,姑姑只說是在鉅野澤中憋悶,要出去走走便沒了音訊,我着人去查,大江南北黃河兩岸的找,卻一直沒有姑姑的消息。阿爺,你是這世間最瞭解姑姑的人,難道你也不知道姑姑在什麼地方?”
“我怎麼會知道。”
張仲堅嘆了口氣道:“你姑姑那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她若是想不被人知道她身在何處,別說燕雲寨的密諜,便是你把燕雲寨十幾萬大軍全都撒出去找人也未必找得到。不過……”
張仲堅沉吟了一下說道:“李靖在李世民軍中。”
“我也想到了這一點。”
李閒苦笑道:“姑姑太過偏執了些,我本也以爲她還是會在暗中守着李靖的。所以在太原的時候我沒急着動手,只是密諜查訪了多日也沒有姑姑的消息。葉翻雲自洺州回來,我就派他去了西邊,如果姑姑真在李世民軍中的話,要查起來也是個麻煩事。”
他搖頭道:“可是我與小狄大婚,姑姑怎麼能不來,怎麼可以不來?”
“仔細找吧。”
達溪長儒也有些頭疼道:“婉承那個性子太冷傲偏執,認定了的事別說九頭牛,便是九萬頭牛也別想拉得回來,不過我也覺着她可能就在李靖身邊暗處藏着,可她自己不露面,咱們想找也困難。”
“對了”
達溪長儒頓了一下問道:“杜伏威那邊有沒有什麼消息?”
李閒瞪了他一眼有些懊惱的說道:“現在在討論的是我什麼時候和小狄完婚這樣的大事,至於去平了杜伏威這樣的些許小事就不要再提了好不好?輕重緩急,師父你懂不懂什麼叫輕重緩急?”
達溪長儒也不生氣,只是笑了笑道:“我就不信你口中的小事不解決,你能安心辦大事!”
李閒笑了笑道:“杜伏威實力極強,甚至比起竇建德來也沒幾分不如,要想一戰而斃全功屬實太難了些,你知道我這個人最怕難事,最怕麻煩,所以這難事麻煩事我交給徐世績去做了,我調了牛進達,裴行儼,伍雲召幾個都隨着徐世績一塊悄悄回了齊郡,調程名振領三萬人馬晝伏夜行進駐魯郡,這一戰什麼時候打,怎麼打,到現在爲止就看懋功是怎麼打算的,我忙着娶媳婦,哪裡有時間去管這些?”
“對對對!”
張仲堅笑道:“這些小事不要再提,我比這臭小子還忙,他只是忙着娶媳婦這一件事而已,老子可是忙着嫁閨女和娶兒媳兩件事!”
李閒同情的看了他一眼道:“聽說您最近忙的酒都戒了?”
張仲堅笑了笑反問:“你覺得呢?”
李閒搖頭嘆道:“讓您戒酒,比讓王啓年戒屁還要難些。”
正在這個時候,葉懷袖快步走了進來,將手裡一份急報遞給李閒,有些歉然的說道:“這件事太急了些,我不得不來。”
李閒見她臉色肅然鄭重,知道肯定是有大事發生。他連忙起身將那急報接過來,展開看了看隨即臉色一變。見他臉色有異。達溪長儒起身將他手裡的密信接過來看了一眼,隨即也變了臉色。
“就這麼敗了?”
李閒喃喃的自語了一句,然後有些不相信的看着葉懷袖問道:“確定是真的?怎麼可能如此輕易簡單?”
“確實敗了!”
葉懷袖理了理額前垂下來的髮絲道:“我也覺着有些不可思議,可事情就是這般輕易簡單。這就好像……”
她沉吟了一下,想了一個比較貼切的比方:“就好像兩個人打架,一個是壯年男子,一個纔會走路的孩子。壯年男子接連打了孩子幾個重拳,那孩子捱了拳頭鼻青臉腫一身的血可搖搖晃晃的就是沒有倒下去,眼看着就要不支的時候,胡亂在那壯年男子身上用小拳頭打了一下,這一下連小孩子都沒覺着會有效果,誰想到就這一下就把那壯年打死了……”
“雖然不怎麼應景,但確實是這麼回事。”
李閒嘆了口氣,語氣不甘:“怎麼能就這麼敗了?你丫的就這麼敗的體無完膚,而且是敗給了個白癡胡人,這讓我很沒有面子啊。”
“到底怎麼了?”
張仲堅好奇的問道。
葉懷袖回答道:“剛剛得到的急報,李密親自率領瓦崗寨大軍十幾萬攻打東都,連番苦戰,東都眼看着就要被攻破的時候,手裡只有不足一萬人的王世充拼了老命,親自帶着一千五百死士打開城門突襲李密大營,李密大軍淬不及防……大敗!李密被追殺的急了,無奈之下逃向長安,看樣子是想投靠李唐。”
“啊?”
張仲堅看了李閒一眼,有些同情的說道:“你確實很沒面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