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閒離開李慧寧房間,李慧寧起身送至門口,當李閒即將跨步走出那個小院門檻的時候,李慧寧輕聲說了一句話讓李閒下意識的頓住了腳步。泡-書_吧(
“希望你我日後沒有在戰場上相見的一天。”
李閒腳步頓住,在門邊停了至少三十秒鐘,他緩緩的轉過身子,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個陽光燦爛的微笑。
“你不是一直說你是我的姐姐麼,那麼如果以後真的有在戰場上相見的一天,做姐姐的自然要讓着弟弟,如果做姐姐的比較好強,那做弟弟的讓着姐姐也不是什麼不能接受的事。不是麼?”
李慧寧聽到這番話之後身子微微顫抖起來,她努力讓自己看起來平靜,嘴角上露出一個真誠的微笑說道:“是……你放心,我絕不會允許自己在戰場上對你揚起刀。”
“你也放心,我和你們李家之家的事,我也不會用戰爭的方式來解決,或許我會逃走也說不定呢,草原上的黑刀可汗啊,說起來也是很威風的事。”
李慧寧心裡沒來由的涌出一股衝動,她幾乎是下意識的脫口而出道:“不是我們李家,而是咱們李家。”
說完這句話之後,她才發現自己心跳急促的幾乎讓她窒息。她說這句話的時候聲音極輕,或許是潛意識中她一直在懼怕自己說出來,所以她在說完之後就開始乞求上天希望李閒沒有聽到。她開始後悔,後悔自己怎麼會這麼輕易簡單的就將這句話說出來?這句話足以讓中原格局大變,足以石破天驚!最重要的是,足以讓面前這個清秀的男子崩潰。
可在她失望於李閒還是聽見了的同時,她也吃驚於李閒的反應竟然平淡到了極致。
“我知道,但我當你沒說過。”
他依然在微笑,依然如陽光般溫暖如春風般和煦:“今天你和我說了很多道別的話,我很高興。對於一個從小就不得不亡命天涯的人來說,忽然多了個姐姐似乎也是件應該覺得幸福的事。但你或許沒有想過,無論多個誰,都無法改變之前十幾年已經發生過的事。死過很多次都死不了的人可不僅僅是他運氣好,或許是因爲他足夠謹慎小心也足夠怕死。”
他認真的說道:“我是個怕死的人,所以總得想盡辦法保證自己不死。”
這話說的平淡如水,甚至沒有一絲一毫的怨氣,可話語中的冷酷無情和拒人千里之外的寒意讓李慧寧如墜冰窟,她知道自己今天犯了個大錯,絕不能輕易說出來的秘密就這樣被她說了出來,她知道自己開啓了一扇大門,大門後面是什麼誰也不知道,或許是光明的未來,或許是滅頂之災。泡*書*吧)
“既然你說了,我也多說一句。”
李閒微笑着說道:“之所以和你說這麼多話,和你比較聊得來,是因爲你是李家人中最不像李家人的人,這樣說並不代表我對李家人有什麼仇恨,你可以理解爲,是一個常年都保持警惕的人沒有鬆懈防備之心。”
“我錯了”
李慧寧感覺自己鼻子很酸,聲音極低的說道:“我本以爲自己可以作爲代表補償你什麼,現在看來不過是在傷口上又撒了一把鹽。”
“沒什麼”
李閒灑脫的笑了笑道:“其實在傷口上撒鹽這種事並不可怕,因爲撒鹽的次數足夠多了之後,就連鹽巴都變成了傷藥,你也不必自責什麼,有時候你認爲正確的事未必是正確的,你認爲真實的事未必是真實的。當所有人都在裝傻的時候,你何必還要那麼清醒?”
“我只是覺着自己該做點什麼。”
李慧寧感覺有一些溫熱的東西順着自己的臉頰流了下來,但是很快就被北風變得寒冷刺骨。
“有些真相,到了該說的時候就會自然而然的說出來,所以你也不必自責什麼,因爲這本身就不是你應該自責的事。帳已經很老了,算起來有些麻煩。”
李閒停頓了一下,緩步走回去從懷裡掏出一塊潔白的手帕遞給李慧寧,然後笑了笑說道:“那一年那一個冬天,好像也有這樣一場讓大地全白的雪。”
李慧寧身子猛的一顫,眼淚無聲的流下。
“一個會哭的女人才是女人,戰場上浴血的你可沒這麼好看。”
李閒聲音微顫,但語氣依然平淡。
“我要走了,回東平郡,至於以後還會發生什麼樣的事,你都不必過分的擔心。我會記得在我初到太原時候有個逼着我叫她姐姐的人,不管這姐姐是真的還是假的,終歸讓我心裡暖過。”
“暖過?”
李慧寧喃喃的重複了一遍,不知所措。
……
……
連李建成和李世民都沒有想過,給李閒的餞行酒居然如此的平順和諧,所有人都在微笑,都在談論贊嘆着一場根本就不存在的大勝。每個人都似乎很興奮,每個人似乎都是久違多年的老友,他們之間似乎有說不完的話,敘不完的離情。
如果說人是這世間最虛僞的動物,那麼今日坐在桌邊的人則將虛僞表現到了淋漓盡致的地步。虛僞看起來如此真實,讓所有人錯覺他們本來就應該如此纔對。
可虛僞終歸是虛僞,僞裝的再真實也不是真實。
酒宴結束的時候,燕雲軍的將領們和唐軍的將領們還手拉着手說話,還彼此擁抱彼此祝福,然後每個人都將對方的面容深刻的記在心裡,不是爲了緬懷今日這難得的相聚,而是爲了以後再看到對方的時候要注意提防。或許參加這場酒宴中唯一個能稱爲事外之人的便是杜伏威麾下大將石觀魚,但他卻好像比唐軍將領和燕雲軍將領還要興奮似的。這個時候大家才發現,原來這個石觀魚也是個聰明人。
“我也將引部南下,與燕王同路,不如一起走?”
因爲喝多了酒,所以石觀魚說話的時候舌頭有些打結。
“好”
李閒只是淡淡的說了一個字,卻讓李世民等人心裡一緊。
李建成看了一眼臉色酡紅步伐搖晃的石觀魚,又看了一眼笑容親切自然的李閒,心裡忽然變得發慌,這個時候他才忽然察覺,石觀魚這次率領兩萬精兵趕來共同抵禦突厥人的舉動有些變了味道。唐軍陣營中的所有人都以爲杜伏威派石觀魚來支援李家,是想向李家示好。畢竟如今李家佔據長安,尊代王楊侑爲帝,從而得到了世家大戶的支持,大隋天下已經有三分之一落入李家手裡,正統所在便是人心所向。
可當石觀魚說出與李閒同行的時候,李建成忽然發現自己真傻。
杜伏威已經進逼江都,和長安相距何止數千裡?他犯不着派人來向李家示好,倒是和燕雲寨相距最近,如果杜伏威和李閒也結盟的話,對於李家來說可不是一件好事。這個時候李建成才醒悟,天下格局好像有一些變動了。杜伏威隨時可能進攻江都,如果他將楊廣抓在手裡的話,再有燕雲寨爲盟友,那麼大隋的半壁江山就落入杜伏威手裡了。
這一手,杜伏威玩的漂亮。
既放鬆了李家的警惕,又拉來一個盟友,只要李家還在麻痹大意他就能趁機攻克江都,手裡有楊廣,杜伏威纔是那個正統!
想化家爲國的,絕不僅僅是李家一家!
就在李閒告辭的時候,他若有深意的看了李世民一眼,眼神並不如何凌厲,可李世民心裡卻忍不住慌了一下。他不知道李閒看這一眼是什麼意思,也沒察覺出什麼敵意,但李世民卻隱隱覺着,李閒是想告訴他什麼。
看李世民一眼的時候,李閒心裡一陣歉然。
不是對李世民的歉然,而是對死去的那些鐵浮屠兄長們的歉然,他在心裡喃喃的說了一句,哥哥們,別急,李靖的腦袋早晚我會親手砍下來。我現在不殺他不是不想爲你們報仇,而是報仇要在最合適的時候才徹底,現在殺了他,是便宜了他。他怎麼能輕易簡單的死?僅僅是拿走他的命還遠遠不夠啊。
……
……
誰也不知道石觀魚和李閒在半路上具體說了什麼,可他們兩個人同路而行這本身就不是一件讓人放心的事。李家的人是天生的政客,不管是李建成還是李世民,又或是看起來輕狂莽撞的李元吉,都有預料危機的本事。
可就在李家調轉矛頭迎戰薛舉,李閒大軍南返東平郡的時候,北面的草原上和南面的江都都發生了一件大事。草原上的事雖然大但和中原人沒有什麼直接關係,和江都的大事比起來更顯得不值一提。
就在阿史那朵朵回到突厥王庭之後,她將所有參與南征的將軍們都召集起來議事,但當將軍們進入大帳的時候卻沒有看到阿史那朵朵的影子,看到的是數不清的刀手一擁而上,所有參與南征的突厥將軍盡皆被斬,然後阿史那朵朵的大隊親衛涌入各營,將阿史那埃利佛的部族首領全部拿下,三天,突厥王庭砍了一千三百九十八顆人頭。誰也不曾想到,這個看起來溫和平淡帶着聖潔氣息的女子,下手殺人的時候會如此果決。
就在這同時,一條如晴天霹靂般的消息從江都傳了出來。大業十四年纔出了正月,宇文述長子宇文化及兵變,親手勒死了蝸居在江都的大業皇帝楊廣,自稱皇帝,清洗屠殺了江都官員數百人。水師大將軍來護兒中了宇文化及的埋伏,被亂刀分屍,水師各部四散,一部被宇文化及收編,一部投降了杜伏威,一部沿河向北逃竄不知所蹤。
皇帝死了,大隋也就死了。
就在楊廣的死訊傳出來之後,在東都洛陽的王世充立刻擁立越王楊侗爲皇帝,年號皇泰,他自封大司馬,大丞相,總理朝政。
而在長安則不同,李淵廢掉代王楊侑,取消了義寧的年號,他自己登基爲帝,國號大唐,建元武德。
楊廣死了,人們都變得很忙。不是忙着奔喪哭泣,而是忙着分楊廣的家產,唯恐下手慢了搶到的少了,大家都是謙謙君子,在搶東西這種事上就誰也別和誰客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