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別墅的時候,天儼然已經黑了下來。
喻顏牽着念念與暖陽,看着眼前的這棟建築,莫名有些感慨,分明只是離開一段時間,怎的心境變化會如此大?
大抵撥開雲霧的感覺便是如此吧。
夏季的夜晚大多是明亮的,天空中掛着的一彎明月將世間一切都鍍上一層銀白,空氣中蟲鳴聲不停,叫不上來名字的甲蟲在草從中穿行,讓這份夜色下多了悅耳的沙沙聲。
喻顏正感受着這難得的寧靜,忽的一記低吼劃破夜空。
“什麼叫不知道去哪兒了?”
聲線一如既往的嘶啞,但語氣裡含着的暴怒不容忽視,他又在發火。
喻顏微微勾起脣角,上前一步將門打開,吱呀一聲,分外清晰。
“對,墨本的監控都給我調出來,讓你調你就調,廢話這麼多……”
橙黃色的燈光下,穿着一身沉悶黑色西裝的男人正衝着電話裡發火,身前的領帶被扯的亂七八糟,儼然是一副剛從葬禮上回來,還未換裝的模樣。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一雙充火的眸子牢牢的鎖在喻顏身上,眼底一陣波濤洶涌。
“段總?段總?”
段尚燃手中握着的手機裡傳來鍾書的聲音,在此時靜寂的空間裡顯得分外清晰。
喻顏對段尚燃示意他還打着電話,但後者一見到她的表情,面上怒火更甚,他啪嗒一聲掛斷電話,隨意的將手機甩到一旁,接着一步步往她這邊走來。
自帶氣場的人連走路都似乎帶着風兒,若是放在以前,喻顏會被他這氣勢唬住,但放在今天,卻只覺想笑。
這麼多年,他沒變的只有一點,那便是看不到她便發火的脾氣。
通常這種情況下,她所需要做的,只有一件事。
喻顏上前一步,迎着他的步伐,張開雙臂,恰好順着他的動作,雙手從他的腰側兩邊伸過去,輕輕鬆鬆的一把摟住。
被她這突如其來的動作愣住的段尚燃一怔,幾乎是在一瞬間,渾身的戾氣消失的無影無蹤。
“對不起,又讓你擔心了。”
喻顏輕嘆一聲,悶悶的聲音從他的胸前響起。
段尚燃頓了頓,最終還是擡起手,寬厚的手掌一下一下順着她的髮絲。
“告訴我,去哪兒了?”
他的聲線較之方纔溫柔了不少,嗅着他身上的氣息,喻顏有了一絲倦意,她含糊的回道:“郊區公園。”
郊區公園?
段尚燃對於那個地方沒什麼好感,有關的記憶都不是太好。
他抿了抿脣,正想問她去那裡做什麼,忽的聽到一串腳步聲。
段尚燃緩緩眯起眸子,炙熱的目光落在此時剛好從門外進來的艾格斯身上。
“嗨,晚上好。”
艾格斯見到他,笑眯眯的打招呼。
段尚燃面上一凝:“你們一起去的?”
艾格斯剛進來,還未明白段尚燃這話的意思,便聽得喻顏輕聲回道:“大概吧。”
什麼叫大概?
段尚燃不悅的擰眉,醋意又開始翻騰着。
艾格斯頓時瞭然,他連忙擺了擺手,一副避之不及的模樣:“我們那可是去辦正事兒的。”
段尚燃充耳不聞,他們之間能有什麼正事兒……
等等,正事兒。
他忽的身子緊繃起來,他讓艾格斯住在別墅爲的就是暖暖的事情,喻顏剛纔說郊區公園。
那就正好對上了,他忽的緊張的將喻顏上下查探一番,動作急切卻小心翼翼,生怕自己一不小心會傷了她。
“顏顏你,沒事吧?”
見喻顏沒什麼外傷,段尚燃又舔了舔脣,頗爲忐忑的詢問。
那樣小心的模樣,與方纔發怒的人判若兩人,喻顏心中一酸,她搖了搖頭:“我沒事。”
她雖這麼說,但段尚燃還是抓不準,她的心理問題到底是解決了沒有,但是又不敢主動提起暖暖,他怕喻顏萬一沒有醒悟,又被自己推入困境。
對於喻顏的事情,向來雷厲風行的人也變得猶豫不決。
“我的任務完成了,你該兌現你的承諾了。”
正當段尚燃躊躇着該如何開口的時候,艾格斯緩緩道了這麼一句,算是潛臺詞裡解答了他的疑惑。
當初他怕艾格斯再次使詐,便答應,要他幫他與他妻子見面也沒問題,但是前提是,喻顏完全沒有大礙。
如今他讓自己兌現承諾,那麼便是說,喻顏的問題解決了?
段尚燃猛地低下頭往喻顏看去,在見到她笑看着自己的時候,頓時心中涌起狂喜。
這大抵是他今天聽到的最好的消息,就相當於將隱藏着的定時炸彈安全拆除,以後的日子裡,再也不會受到這方面的擔心。
他眉宇間難掩激動,相比起來,倒是喻顏這個當事人淡定許多。
“抱歉,這些天讓你擔心了。”她道。
段尚燃一點一點壓下內心的激動,擡手便在她的頭頂揉了揉。
“你沒事就好。”
“打擾一下,我想問關於我的承諾,你打算什麼時候去兌現?”
艾格斯倚着門框,依舊是那副溫文儒雅卻又帶着大叔特有的魅力,他挑眉看着這對夫妻,想起自己的妻子,頓時眼神裡便浮上一抹淡淡的傷感。
一次見面,之後便是永別。
段尚燃的思緒被拉回,他看了一眼艾格斯,重新撿起被自己扔掉的電話,當着他的面撥通個號碼。
“鍾書,可以安排見面了。”
言簡意賅的一句話,艾格斯聞言深深的看着他,靜靜等待着他的下一句話,面上沒有半點外泄的情緒,這麼多年,他早已經可以做到喜形不露於色。
“明天中午,我會通知你地點。”段尚燃掛斷電話後,語氣淡漠。
艾格斯點了點頭應下:“好。”
他說着便往客房走去,段尚燃的聲音在身後響起:“你最好別有其他心思,也別白費功夫。”
他沒有指名,艾格斯卻聽的明白,他這是在警告自己別生出逃跑的心思呢。
艾格斯腳步頓了頓,隨後嗤笑一聲:“你又怎麼會知道,這世間我早已經待夠了呢。”
他的聲音很小,如果不是四周夠安靜,喻顏與段尚燃是絕對聽不到的。
艾格斯說完這話便起身離開,喻顏擡眸與段尚燃對視一眼,她明顯從他眼底看到一絲深意。
幼時,他拿艾格斯當哥哥,少年,他當他是朋友,再大些時,當成家人,而仇人這個詞的出現足以毀滅一切。
過去一場,宛若大夢初醒,再回憶時,便只剩下鏡花水月了。
喻顏不知爲何,總覺得胸口有點發悶,說不清是爲了什麼,只是壓抑的心情一直沒能好轉。
折騰了一晚上的時間,完美錯過晚飯,喻顏倒是沒什麼,但是念念與暖陽也跟着她一起折騰,相比兩個孩子現在已經餓壞了。
最終一家人決定出去吃,算是爲了喻顏擺脫過去束縛的慶祝。
別墅的地點距離墨本市中心有一段距離,段尚燃開着車,喻顏坐在副駕駛上,兩個孩子在後車座上一動一靜。
臨行的時候,喻顏問段尚燃要不要帶着艾格斯一起,畢竟他晚飯也還沒吃。
段尚燃意味不明不白的看她一眼:“估計今晚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喻顏點了點頭,沒再深問,她怕以段尚燃的性子又會強行往自己嘴裡塞一口醋。
段尚燃將車開上泊油路,路過客房窗前的時候,狀似無意的瞥了一眼,在見到窗前那若隱若現的身影時,眼底那抹深意愈發明顯。
艾格斯是誰?能夠應聲匿跡在段家待上這麼些年,靠的不僅僅是一顆聰明的腦袋,更重要的是人脈,是他的人際關係。
段尚燃有理由相信,如果不是艾格斯故意配合的不反抗,他要是想將他伏法,絕對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因此,他與他之間的約定太過薄弱,既然他的任務已經完成,不用多說,也根本不需要他去兌現什麼承諾,他自己便可以去見他妻子。
今天晚上是最後一晚,他怎會錯過這樣的機會呢?
段尚燃承認,他帶喻顏出來吃飯,確實是在故意給他製造機會,甚至連他自己都想不明白,自己爲什麼要這麼做。
“爹地,我們今晚吃糖醋排骨!”
思緒翻飛時,念念的聲音在車後座響起,他點了點頭應下:“好,念念是不是還要糖醋魚,糖醋里脊?”
念念一聽頓時眼睛一亮,她站起身子,撐在段尚燃的車座上,小手不安分的在他頭髮上亂抓。
“還是爹地好!”
小甜嘴的念念怎麼會放過這個夸人的機會,她甜甜脆脆的道了一句。
喻顏頓覺無奈,她側眼看着面前的一大一小,深刻的懷疑就算念念是要那天上的星星,段尚燃都能給她摘來。
“念念,你不嫌牙疼了嗎?”
喻顏提醒一句,隨後輕嘆一聲,也不知這孩子到底隨了誰的性子,這麼喜歡吃甜食。
段尚燃聞言,在念念還未回答的時候搶先一句:“你這話好熟悉。”
熟悉?
喻顏疑惑的看着他,等待着他的下一句話。
但見段尚燃笑的揶揄,一字一句的道:“小的時候,我也對你說過同樣的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