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走到樓下就關心起我來。這是她第一次打我。她心疼地看着我,不停地撫摸着我的臉,一個勁地追問是不是打疼我了。我使勁搖了搖頭。我給勝利打了個電話,跟姐姐一路溜達着回家了。姐姐說了一句話,至今我都印象深刻:如果你姐姐的男朋友也喜歡朝秦暮楚,你心裡會怎麼想?我很慶幸姐姐扇我了一巴掌。
回到家裡,我給芊雪打了個電話,跟她聊了會。她說的最多的話就是想我了。各自給對方家裡帶了個好,就討論起去學校的問題。爲了快點見面,我們商定8號在縣城汽車站碰頭。她本想借着春節的機會,帶點禮物到我家裡來一趟,我拒絕了。如果她來了,家裡人肯定是各種詢問和猜測。她的性格,不知道又會出點什麼事情。 8號早上,一家人吃了早飯,我跟姐姐就出發了。姐姐走的時候,爺爺他們都是淚眼婆娑。
到了車站外邊,我看了看時間,距離我跟芊雪約定的時間快到了。我抓着姐姐的手說道:“我女朋友是個大醋罈子。你假裝是我女朋友,一會逗一逗她,好不好?”姐姐白了我一眼,笑着說道:“什麼時候學得這麼壞?人家吃錯,說明喜歡你。”之後,她笑出了聲。
車站的人不是很多。在外務工的、上學的、部分上班的,大都是正月15後才返程。車站外跑黑車的司機眼睛賊溜溜地盯着在車站外站着或手拿行禮的人,看見新面孔就迅速上前詢問一番;看到運管的人,又裝作路人。我們站了幾分鐘,就有4個人跑過來,熱情地詢問我們坐不坐車。姐姐埋怨路太遠,還讓芊雪跑來接我。我一臉無辜地說道:“不讓她來,她會生氣的。你一會見了就知道她的性格了。”
過了沒幾分鐘,看見芊雪的車了。我有意靠近姐姐,開始撥弄她的頭髮。芊雪把車停在了我們跟前,下車後,目露兇光地盯着我。
“辛苦啦,”我微笑着對她說道,“大老遠還跑來接我一趟。”
她走上臺階,拽開了我,盯着姐姐說道:“你誰啊?”
姐姐咯咯笑出了聲。芊雪轉過頭來給了我一拳:“誰啊這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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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新女朋友,”我一本正經地對她說道,“要不要給你介紹下?”
她擡起胳膊準備再賞我一拳,姐姐把她拽住了:“好了好了,別鬧了。你好,芊雪,我是秦冰,秦默一母同胞的姐姐。”芊雪眼睛瞪得老大,看看我,又看看姐姐。雙手捂着臉,大笑不止。我們三人都笑出了聲。
回省城的路上,姐姐和芊雪有說有笑地聊着,我基本插不上嘴。坐在後排,一會就睡着了。每次坐其他人開的車,我都喜歡欣賞路邊的風景,然而芊雪開車的時候,我總是會睡着。姐姐叫醒我的時候,已經到學校了。看了看時間還早,我們三人在學校裡逛了一圈。那天后來的時間要麼是吃飯,要麼就是逛街、看電影。晚上我回寢室了,姐姐和芊雪住在房子裡。
第二天早上芊雪開着車,我們把送姐姐去車站了。經過了一天一夜,她們兩人親近了許多,相談甚歡。姐姐一個勁地囑咐我要對芊雪好一點。從車站停車場出來後,我們把姐姐送到候車大廳了。大廳內的排椅上零散地坐着幾個等車的人。放眼望去,多是工作人員的身影。商店和飯店都已經開門營業了。
“你要不要吃點東西,”我對姐姐說道,“一會在車上就不餓了。”
姐姐撫摸着我的頭髮,露出了慈母般的笑容:“我不餓。你在學校照顧好自己,照顧好芊雪,她是個好女孩。”
芊雪對我嚷道:“聽見了沒?姐姐讓你對我好點,別總是欺負我。”
閒聊了一陣,開始檢票了。我跟姐姐依依不捨地分別了,看着她即將進入站臺通道,我眼眶溼潤了。姐姐忽然跑過來,把一沓錢塞給了我:“忘記把錢給你了。你要是沒錢花了,記得給姐姐打電話,我走了。你們快回去吧!”我追了上去,說道:“我口袋有錢,你拿着吧!”姐姐已經進站了,朝我擺了擺手。看着她踽踽獨行的背影,我的眼淚終於奪眶而出了。
芊雪知道我心裡不舒服,一路上沒有說話。我看着車窗外一閃而過的樹木,匆忙趕路的行人,疾馳而過的車輛,心情也漸漸平復了。離別總是充滿了傷感,然而也是爲了下次的重逢。芊雪把車停在了學校停車場。偶爾看到一個拉着行李箱,拎着好幾個袋子的同學。行李箱的滾輪與水泥地面摩擦後發出有規律的噪音,劃破了校園的寧靜。一陣寒風吹過,地面上的落葉隨風起舞,似乎在迎接春天的到來。不遠處的小黃狗,低着頭,這裡嗅嗅,那裡聞聞,忙碌地在尋找着吃食。它不時地擡起頭朝遠處張望一番,似乎在尋找着它的同類。
“去看電影吧?”我對芊雪說道。
“先回房子。”她說。
剛一進到房子,她撒着嬌,輕輕在我身上捶打了一下:“看你個大頭鬼。這麼久沒見,一點不想我?”
我把她抱進了房間……
她依偎在我懷裡,我撫摸着她柔順的頭髮。
“你姐姐跟你長得還挺像的。”她說。
“是嗎?那你前天在車站都沒看出來。”
“討厭,”她在我胸口輕輕拍打了下,說道,“還不是好多天沒見你,猛地看見有個漂亮女孩在你旁邊,有點懵,瞬間失去判斷力了。”
“姐姐這一走,下次見面估計又要到春節了。”我說。
“好啦,”她微笑着說道,“姐姐走了,有我陪你呢!你姐姐比我成熟,更有魅力。比我身材好。”
“那怎麼辦,我把你甩了重找個?”
“你敢。”
“讓我看看你身材到底有多差。”我們又折騰了好一陣。
開學前的幾天,我們天天逛街,買衣服,看電影。
很快開學了,同學們都返校了。校園裡又熱鬧了起來。開學的第一週,大家的心都沒有收回來,上課都處於一種遊離狀態。新的學年增加了選修課。我選了專業相關的,芊雪幫我選了經濟學相關的。雖然我有些不願意,但爲了陪她,也就默認了。寢室的幾個哥們都到了,每個人都帶了不少家鄉的特產。週末又聚會了。大家聊着春節期間各地的風俗,一些好玩的事情,品評着春節期間看過的電視節目。大家都有手機了,相互之間把號碼存了起來。我低聲對芊雪說道:“這個電話以後能給他們打不?”她在我耳邊說道:“除了她,都可以。”我瞥了眼吳穎,她跟周月嘰嘰咕咕地聊着什麼。曉亮提議下午去唱歌,結果一呼百應。熱鬧的飯局持續了3個多小時。大家都準備起身離開的時候,我手機收到一條信息。我打開看了下,迅速刪掉了,暗自慶幸芊雪去洗手間了。
到了KTV裡,劉飛開始一展歌喉了。其他人玩遊戲、聊天、喝酒。過了一會,話筒閒下來了,李雅飛拽着劉飛,唱起了情歌——《廣島之戀》。我想起來上次跟芊雪在楊玉生日會上的情景。心想:時間過得好快,一晃又是一年。大家玩得都很開心,我始終留意着吳穎的動靜。好不容易踅摸到她跟周月出去了。我稍等了一陣,對芊雪謊稱去洗手間,出來了。我在洗手間門口靠着,不時地瞅一眼KTV的方向,生怕芊雪跟過來。等了幾分鐘,周月和吳穎嬉笑着出來了。
“吳穎,我有話對你說。”我說。她們兩人嚇得哆嗦了一下。
周月微笑着擺了擺手,離開了,一點也不意外我在這種地方找吳穎。
“說吧?”吳穎微笑着說道,“怎麼,不敢用手機回信息嗎?”
“你瞎鬧什麼啊?”我不時地朝KTV方向瞅一瞅,忐忑不安地說道,“我有女朋友,你有男朋友。你發那麼肉麻的信息,讓他們看見了怎麼辦?”
“我一個女孩都不怕,你怎麼怕成這樣。你就這麼怕她呀?那爲什麼不分手呢!”她說。
“你……”
“我不就是再現了下你第一次親我、摸我的情形,說了句想你。有什麼大不了的?再說了,我說的可都是心裡話。徐再思的《折桂令·春情》中有一句:平生不會相思,纔會相思,便害相思。自從認識了你,我就如這句詩所言,忍受起了相思之苦。以你的才學,應該對這首詩很熟悉。最後一句是什麼?”
我剛想說話,看見李雅飛朝這邊走來。我連忙閃進了男士洗手間。我聽到她和吳穎打招呼了。過了一會,李雅飛離開了。我走了出來,吳穎依舊在門口站着。我若無其事地準備離開,她說道:“剛問你的問題還沒回答我呢!你之前可是特別喜歡跟我在一起聊文學,聊這些的,現在就這麼絕情嗎?你說出來,就可以回去找你的宋芊雪了。要不然,拉拉扯扯的她該吃醋了。”我特別想給她一巴掌,但還是忍住了,心想一個大男人怎麼能打女人呢!我氣勢洶洶地對她說道:“證候來時,正是何時?燈半昏時,月半明時。可以了吧?”她笑盈盈地豎起了大拇指。我氣憤地離開了。到了包間門口,我使勁揉搓了幾下臉頰。包間裡的燈光比較昏暗,芊雪並未察覺出端倪來。
之後的幾個月時間裡,吳穎再沒找過我,也沒發過信息。學習和生活照常進行着。到了4月,一個噩耗傳來——一種叫SARS的病毒席捲全國,這個時期被稱之爲非典。因爲病毒擴散較快,已經出現了死亡病例。全國各大高校開始封校,我們也不例外。芊雪媽媽擔心她的安全,給學校請假,把她帶回家了。從封校開始,校園裡人心惶惶,很多人每天都會給親戚朋友打電話,相互關心一番。學校商店裡的電話卡和手機充值卡剛到貨就被搶購一空。方便麪、水、啤酒等也被瘋狂搶購。宿舍樓下商店老闆每天忙得不開開交,還專門僱了個人幫他一起賣貨,他臉上總是掛着幸福的笑容。那是我上大學以來在他臉上看到的最慷慨的笑容。學校食堂裡從開門那一刻起一直到關門,總有學生在吃飯或者喝酒聊天。學校的兩個大門口,每天都站了好多人。門外的人常常是戴着一個大口罩和門裡的人聊着,兩人望眼欲穿,說一會話。個別人與外邊人拉拉手,總會被保安訓斥一番。有些不聽管教的,直接被帶到隔離處去了。
到了晚上,宿舍樓裡熱鬧起來了。人總是滿滿當當地,打牌的,看書的,唱歌的,很熱鬧。校園的角角落落裡,總有男女在約會。想找個沒人的地方待一會,難如登天。過幾天,學校的布告欄上總會公佈一些受處罰的學生名單——不聽管教的,偷偷跑出去的,擾亂學校正常秩序的。爲了讓生龍活虎的我們釋放激情,籃球場、足球場、羽毛球場,還有幾個室內體育館,全部都延長了時間。室外運動場的燈光延時關閉。教室上自習和看書的人也比往日多了許多。圖書館閉館的時間延長了,然而總是人滿爲患。
我在閒暇之餘,想到了一個主意——打工去賺點錢,給芊雪買個禮物。雖然我口袋有不少錢,然而總感覺那不是我的錢。在學校的幾個商店問了一下,不缺人手,便去學校食堂。後來經過王主任介紹,我在食堂找了份差事——打飯。食堂都是承包出去的,一個8平米的空間一個承包人,賣着不同的飯菜。師傅大概給我囑咐了一番,我都記下了。任務就是每天到了飯點準時報道,給學生打飯。胖乎乎的大師傅說只要別把飯菜浪費掉,給學生多打點無所謂。雖然他這麼說,但我知道那是學校在特殊時期的規定。我每天除了上選修課之外,就是在寢室裡學習。本想去教室上課,但是系裡有規定,不能出現想去就去想走就走的情況,考慮到與食堂打飯的時間會起衝突,也就放棄了。
自從我在食堂開始打工。每次到了飯點,常常會見到好多班裡和系裡的同學,還有一些我並不認識但是能喊出我名字的人來。我自然會給他們多來一些。所謂有權不用,過期作廢。吳穎自從發現我在打工,幾乎每頓飯都會到我負責的地方買飯。開始的時候,我並沒有跟她多聊,只是相視一笑。過了幾天,我實在忍不住了。有一天中午忙完後,我把她拽到食堂的角落裡:“你怎麼回事啊?天天吃着一模一樣的飯菜,膩不膩?身體能扛得住嗎?”她露出了甜甜的笑容,說道:“不呀!不但不膩,而且每次吃得都特別慢,細細咀嚼。因爲是你打的。不過你以後少給我打一些,吃多了會發胖的。”我無奈地搖了搖頭:“這幾個月不是好好的,怎麼花癡的毛病又犯了?”她的臉色一下由晴変陰,凝視着我,把飯盒扔到了桌子上:“是,又犯病了。你好好把我拉過來說什麼啊?我又不是你女朋友,用得着你關心嗎?”說罷,她哭着跑開了。食堂里正在吃飯的同學並未驚訝。在封校的日子裡,校園裡哭鬧的場景司空見慣,大家早都習以爲常了。
我把她的飯盒洗乾淨了,晚飯的時候她沒來食堂。我忙完回到寢室,拖大雄交給周月。大雄給周月打完電話後,說周月約我見面。我有些莫名其妙:“哥們,你女朋友找我做什麼?”大雄說道:“好像是吳穎的事情。”在周月他們宿舍樓下等了一會,她出來了。她把我拽到一旁,一臉氣憤地說道:“女孩喜歡一個男生就那麼累嗎?現在是封校時間,你女朋友不在學校,你就不能跟吳穎好好說話嗎?你平時溫文爾雅的,怎麼今天還出口傷她啊?”“我……”她搶話道:“我什麼我。吳穎午飯後回到寢室,就一直在哭,下午的課沒上,晚飯也沒吃。你知道爲什麼嗎?”我一臉茫然地看着她:“是不是中午我說話傷到她了?”周月看到旁邊有學生不停地走過,在我耳邊竊竊私語了一番,說罷,氣憤地攫住飯盒離開了。
我長吁一口氣,點起煙,在花園的臺階上坐了下來。我拿出手機想給芊雪打電話,質問她,但還是忍住了。我的心感覺好涼,似乎有人把它放在冰天雪地裡擱了很久,又放回我身體裡了。想大聲吶喊,想找個人罵一頓,想發泄一番。我加入了操場夜跑的隊伍,拼命地繞着操場跑,不知道跑了多少圈,汗流浹背,疲憊不堪地坐到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