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若出一趟門,總共用了兩天一夜,這可急壞了京城的杜老太太。也難怪他們要着急,杜若從出生到現在,就沒有安安生生過。先別說杜若出生那年,京城被韃子給攻破了,杜家一路逃難,誰想杜夫人就動了胎氣,還沒足月就在路上生下了杜若。從那以後直到杜若七歲時會走路,杜家一直活在戰戰兢兢的煎熬之中。沒錯,你沒看錯,別看杜若現在玉樹臨風、翩翩公子,除了瘦的不正常以外,其他看起來都正常。其實他直到七歲之前,都是在奶媽的懷裡長大的。後來好不容身體好些了,就各種調理,偏偏他脾胃極弱,稍有失調,別人來看都是小病,到了他那裡又是要命的大難。所以纔有了方巧兒沖喜這一說了。
杜若剛到家,杜老太太就從自個兒的院中迎了出來,看杜若這一身風塵僕僕的,一口一個心肝的叫着。杜若雖然臉上有些疲憊之色,但心情很好,迎了她老人家道:“老太太怎麼出來,這都不早了。”
一旁的王嬤嬤忙上前道:“怎麼這會兒纔回來,老太太等着你回來用晚膳,這會兒還沒吃呢。”
杜若看看時辰,這都將近亥時了,急忙跪下了請罪道:“都是孫兒的錯,老太太快進去吧,孫兒陪你一起用一些。”
這時候杜太太也出來了,杜老爺在家排行老大,所以下人們喊杜太太一聲大太太,見她親自端了飯菜上來,忙上前接了道:“大太太怎麼也親自下廚了,倒讓奴才們偷懶了。”
杜太太道:“大郎的口味,也只有我懂一些,廚房那些人手藝雖好,卻順不得他的脾胃。”
杜若感激的看了一眼杜太太,坐到位置上問道:“娘,爹和二叔呢?”
杜太太坐下,給他添了一小碗熬的軟軟的小米粥,夾上幾筷子綠油油的菜心兒,纔開口道:“你二叔今兒宮裡當值,還沒回來。你爹被恭王府的人請走了,說老太妃身子不好,非要讓你爹親自去一趟。”杜家大爺這幾年心思都放在生意上,其實已經很少出門爲人看診,但架不住當年京城名醫的名頭,所以一般也只有那些得罪不起的鐘鼎勳貴人家,他才親自出馬。
“我說呢,這事兒店也該打樣了,怎麼爹還沒回來,還以爲他出了遠門。”
“最近還是安生些吧,聽說北邊那什麼瓦拉什麼韃靼的,都盯着這北京城呢,去年在東北那裡訂的人蔘鹿茸,就比前年還少了三成,今年還不知道有沒有的少,你爹說,實在不行,往高麗那邊去,也不能再往北走了,世道不太平,有錢也沒用。”
杜夫人見杜老太太這樣說,忙勸慰道:“老太太你這又是從哪裡聽來的,這些事兒老爺自然會處理的,老太太你就按下心來,想想別的吧。”
杜老太太也是一個直心思的人,聽杜夫人這麼說,便一伸筷子道:“我有什麼好想的,不想這些還能想什麼?想着大郎給我早些添個孫子,想的我頭髮都白了,結果怎麼着?好好的姑娘還讓他送了出來。老二家的蘅哥兒兒子都快走路了,這邊連個媳婦都沒着落,我不管,年底之前,我要喝到孫媳婦茶,不然我就跟蕭太妃一樣,去水月庵住去,讓你們擔一擔這不孝的罪名,看你們心裡好受不好受。”
這種司空見慣的陣仗,杜若早已是習慣了,可以前每回說起來,他都淡淡的一笑而過,也不知今日吃錯了什麼藥,猛然的就想起劉七巧那張帶着些小肉的腮幫子,那一雙眸子顧盼神飛,眨兩下就能讓人心砰砰的跳,杜若想也沒想,居然蹙眉道:“年底只怕早了些,她還沒及笄呢。”杜若才說完,猛然想起了這是什麼場合,坐着些什麼人,果然跟什麼人在一起就會染上什麼習性,他怎麼就跟劉七巧一樣口沒遮攔了起來呢!
“哪家姑娘?沒及笄不要緊,先過了文定,不能讓人搶了先,你說是嗎?”杜老太太簡直可以用雙眼放光來形容,扯着杜若的袖子一個勁的問。
杜若被扯的米都送不到嘴裡,只能放下筷子道:“我什麼都沒說,你們別問了行不?”杜若說着,臉上紅的更燙過的一樣,低着頭就往外頭跑。
裡頭杜夫人也是一臉的疑惑,瞧着兒子二十年來也沒這樣怕羞過,又覺得他不像是在開玩笑。可這婚姻大事,從來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私下裡看上的,萬一對方是個好人家,豈不是要笑話他們杜家沒教養,生了一個這麼渾帳的兒子。
“大郎她娘,你聽見了沒有,他說他心裡有人了!”杜老太太見扯不住杜若,就換了扯杜夫人的,杜夫人蹙着眉頭道:“這……他說是這麼說,也不知道是真是假,這京城說小不小,說大也不大,明兒我就讓老爺打探打探,誰家的閨女十四歲,明年才能及笄。”
“好好,那你可得放在心上。”杜老太太心花怒放道:“我只當他老實,誰知道也是個鬼心思,咱不爲難後輩,要是那姑娘好,先定了下來,等及笄了在擡回來。”
相比之杜老太太的興高采烈,杜夫人卻不那麼熱衷。第一呢,這杜若平日裡身子不好,鮮少出門,根本就沒有什麼機會認識外頭的女孩子,更別說是待字閨中的女子。第二呢,滿打滿算這兩年杜若跟着二老爺去過的那些個人家,哪家不是朝中的中流砥柱,名門望族,就算是有這個年紀的閨女,只怕也早已被別人家給訂了。杜家雖然在京城很有名望,但畢竟和那些把持朝政的權臣貴胄不一樣,並不需要倚靠聯姻,來保證自己的官位。而那些權臣宗室之女,只怕也不甘心嫁到杜家來,當一個真正享清福的少奶奶,將她們那些長袖善舞的本事都給埋沒了。
杜若在外頭清醒了一會兒,腦子也不再發熱,站在院子的梧桐樹底下思來想去踱來踱去半日,這才理清了思路,又回到廳中。見杜老太太和杜夫人都一臉不解的盯着自己,重新落座,對杜老太太道:“孫兒還不想這麼早成婚,孫兒打算跟二叔多學學,以後光耀門楣,撐起杜家的寶善堂的招牌。”
杜老太太哪裡信他的話,可臉上依舊笑嘻嘻的道:“知道你長進,快別說了,好好的先吃飯,吃完了回去泡個澡,好好睡一覺先。”
杜夫人摸了摸碗壁,轉身對丫頭道:“清荷,去把這碗湯熱一熱,快一些。”
被換做清荷的丫頭急忙上前,端了湯碗出去。杜夫人才語重心長的開口道:“嗯,這事兒是不着急,眼下最重要的是把你的身子養好。”杜夫人還想說什麼,見杜老太太在場,便欲言又止道:“以後別出門了,幾家分號都有坐堂的大夫,請他們跑一趟也是一樣的,這次林莊頭家惹出那麼多的事情,看我年底不收拾他。”
杜若卻笑道:“哪裡的話,醫者父母心,不過這次去還真沒幫上什麼忙,林莊頭的媳婦生了,母子平安。”
杜老太太聽說別人家生了,一臉不高興的撇過頭,拄着龍頭柺杖起身道:“行了我回榮壽堂去了,反正生的都是別人家的,跟杜家沒什麼關係,聽着難受。”
杜若見杜老太太這麼說,便索性噤聲了,過了片刻間她不吵着要走了,就問道:“聽說蘅哥兒的姨娘也要生了,老太太到時候不又有孫兒抱了嗎?”
杜夫人衝杜若使了個眼色,搖搖頭,果然聽杜老太太滿不在乎的說:“那能一樣嗎?鄉里的丫頭片子,以爲傍上了哥兒的大腿,就能一輩子富貴吃香的喝辣的,看一眼都覺得糟心,又要弄出一個小的來,這叫什麼事兒。”
“這也要怪蘅哥兒,寵得不像話了,放着正經媳婦不好好待,勾搭起下人來,偏偏還是在你弟媳懷着娃的時候,你說說,這一股氣上來,還有的好,一對甜甜蜜蜜的少年夫妻就這麼給生疏了。”杜夫人嘆了一口氣道。
“咱們也就鹹吃蘿蔔淡操心,依我看這事兒兩人都有錯,男人沒不偷腥的,偷也偷了,讓一步也就算了,憑白鬧個沒臉,現在見了面跟仇人似的,後悔了,蘅哥兒也鐵了心不回頭了。這下好了,便宜了一個鄉下丫頭,也不知那丫頭半夜會不會笑醒過來。”杜老太太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氣道。
杜若聽她們橫一口鄉下丫頭、豎一口鄉下丫頭,心裡便不由覺得鬧心的很,插口道:“依我看這事兒還就是二弟的錯,人家弟媳婦爲他懷子生娃,在鬼門關轉上一圈,他倒是能趁着那時候勾搭起院裡的丫頭,再說弟媳過來的時候,也帶着兩個丫頭來的,活生生的人放在那裡,二弟還去動外頭的人,這事兒不是打弟媳的臉嗎?大家只當是弟媳心眼小,不肯二弟動自己眼前的人呢。”
杜老太太氣也氣過了,轉念一想,可不是這麼道理嗎?氣的火冒三丈道:“怪道蘅哥兒媳婦這麼生氣呢,我可不就沒想到這上頭來。”老太太清了清嗓子,轉身對身後的老嬤嬤道:“你明兒一早,去二老爺那邊把二太太和蘅哥兒媳婦都喊過來,這事兒還真不能由着蘅哥兒的性子,正經少奶奶得有正經少奶奶的派頭,要讓一個鄉下丫頭給佔了便宜,那就是我們杜家無能了。”
杜若這話都繞了半天,又扯上了鄉下丫頭,頓時覺得很無力,也只能嘆了一口氣,喝起丫頭重新送上的熱湯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