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會獵
十二月初一，午後。
涼州西部連續下了多日的雪，至此暫歇。
金海城東南的台山中，斗篷般的雪層從山頂一路披到山腳，洗去了大部分雜色。
山腰處，一列隊伍如長蛇般緩緩挪移；其中人與馬艱難邁步，就像是長蛇翻動的鱗片。
洪範身披厚襖、牽着賓利，走在隊伍中段。
在最前方，李家僱傭的人手負責引路；中間則是各家參與會獵的子弟與僕人。
經過數百人的踩踏，蓬鬆的雪地被踩得嚴實，正方便隊伍最後馱馬拉着的馬車與板橇通行。
“會獵每年一次，日子不定，但都在臘月初；今年參與的有三十幾家，上上下下總共四百多人。”
洪勝同樣牽着馬匹，步履輕鬆地解說道。
“這回是李家做東，他們會負責提前選定並平整營地，準備好乾柴、火炭。”
然而好差本就是比出來的。
洪勝接回話頭。
但下人們再不願，如何又拗得過主子的一意孤行。
洪範接口道，洪赦同樣點頭。
“參與會獵的都是城中鄉里各大家族最出挑的子弟，彩頭若是太便宜，就弱了輪值東家的體面。”
“以這些年的慣例，會獵都是三姓做東。”
“當然，說是紀念，實際上更多是交際遊樂——年年有這麼一樁事，金海里外各家的交情便不至於淡下來。”
冰刀般的繞山風再次呼嘯，在三位炎流功有成的青年高手身上碰壁數次後，死命逮着唯一的內視境欺負。
以劉嬸對自家少爺的愛護，要是知道湯大個讓洪範幹了粗活，恐怕很多日都不會給他好臉色。
他看着六位僕役將板橇拖來，取下雪鍬賣力地平整雪面。
“好啊老湯，你這是聽調不聽宣了？！”
湯大個解說着，指導少爺用八米長的杆子將扇形毛氈挑至帳篷頂。
板橇和馬車分散停下，包含賓利在內的馬匹被統一關入提前搭好的木棚裡，互相依偎着取暖。
洪平牽着新養的兩隻獵犬，緊了緊皮帽，一反常態的寡言少語。
“這麼大的雪，又是在山中，想來李家要花不少銀子？”
就在大半年前，洪平還能在族學中以武道睥睨洪範。
“這錢花得是很值的。”
一眼望去，彷彿一條冰龍張牙舞爪，沿着山麓吞沒林地。
毛氈極重，本來需要好幾人操作，但以洪範遠超常人的身體素質，卻是輕而易舉。
獨洪範留在原地。
邊上，一位留着絡腮鬍的矮壯青年回道。
但現在看着洪勝、洪赦對後者的平等態度，他便明瞭自己與對方的距離有多遙遠。
洪家此次總共來了十人——四位洪姓，還有六位僕役。
洪範不自覺放緩呼吸，頭皮隱隱發麻。
頂着風壓，隊伍越過山脊。
幾句硬話出口，湯大個便只得耷拉下濃密的眉毛，將手裡的活計讓了出來。
身爲貫通境武者，又修習的炎流功，他在冰雪中的姿態遠比洪平舒展。
按說以剛滿十六的年紀，天賦不差。
洪範自如問道。
隊伍稍停，周遭靜默下來。
下人們在中心處先安好特製的鐵爐，然後卸下七八米長的漆木長杆，頂端以繩紮好，每隔半米一支，聚攏起圓錐形的帳篷骨架。
他收回目光，話語裡的笑意淡了下來。
以洪範體感來算，溫度大約在零下二十度左右。
“也不太多，大約一二千兩吧，主要是僱傭的獵戶和民夫，還有準備的彩頭。”
或許還會更遠。
各家的紮營位置都被提前分配好，洪家的自然在營地中心處。
所有人注視了十幾秒後，才聽到因遙遠而顯空洞的呼嘯聲傳來，如潮汐般層層疊疊拍打在耳畔。
主體結構完成後，衆人綁系橫杆作爲橫樑。
以她們爲中心，眼裡沒活的公子少爺們也紛紛圍繞過去。
他側過視野，看到隔着谷地的對面山上有暴風捲着大雪片子翻滾馳掣、排山倒海。
天地之威過去，長蛇般的隊列再次啓動。
他說着瞥了眼前後綿延出數百米的隊伍，看到衆多健馬與毛皮發亮的獵犬，以及最後那十幾輛捂得格外嚴實的馬車，復又發笑。
此時寒風捲過，將人聲稀釋。
他的第一道正經已經打通八成穴道，最多再過月餘就能抵達貫通境。
“冬獵開始前的幾日，受僱的獵戶會多次打圍，驅趕獸羣進入獵場；這第一是保證大家不會空手而歸，第二也是防止獵區裡有太危險的異獸。”
洪範看到這裡，就像小時候見到鄉村的燒柴土竈一般，已覺得眼熱無比，便要上前幫手。
洪範摘了手套，一邊聽着下面人解說，一邊手持定製鐵管按上爐子，從帳篷骨架的頂端穿出，作爲煙囪。
“會獵這個事傳了有數代人了。”
“這毛皮大氈共兩層，一層是鹿皮，一層是羊皮，裝車前都反覆烘曬過……”
其中年長的三位都可謂出挑，唯有洪平靠的是出身，在衆人眼裡算是個饒頭。
洪範運使真氣驅散迎面冰流，陡然聽到前方傳來驚呼。
等到雪地壓實，一塊塊四米長、一掌寬的木板橫向平鋪，墊出二十幾平米的空間。
大約是申時正（下午四點），數百人的會獵隊伍抵達了李家預先選定的營地。
僕役們頂着雪開始搭建帳篷，而鄭芙蕖等下了馬車、渾身裹成糉子般的各家姑娘們，則揣着手好奇地四面打量。
僕役們自然推辭，尤其是剛剛入住朝日院不久的湯大個，更是惶恐。
“我聽說以前蛇人佔上風的時候，每起兵災，族裡就要安排老弱出城進山，日子艱難時多要靠打獵維持，所以會獵也有紀念的意思。”
洪平微微瑟縮，將獵犬牽得更緊。
這是一片平整開闊、挨着林場的谷地，兩邊是全身披白的連山。
“少爺，這鐵管要連着爐子，用來出煙……”
最後是帳篷的“牆面”。
停了許久的大雪又突兀下了起來。
他名叫洪赦，年紀二十二，貫通境十二道正經修爲，是洪家年輕一輩中僅次於洪勝的佼佼者。
而後，其他人繞到對面，將毛氈頂上的連繩系在另一邊杆底固定。
將多層毛皮毯鋪上木板，再放上配好的被褥，最後用積雪壓實帳邊……
洪範盤坐在帳內，看着僕役們仔細做最後檢查，心中充滿了勞動帶來的成就感。
但他旋即發現，這裡攏共只有四個鋪位。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