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拏雲之志
午後驕陽的烈，蓋過了冬日西涼的冷。
樓上樓下，一時多有壯語豪言。
而待下面聲音稍歇，洪勝突地一按窗臺，大聲應和：
“躬砥書劍二十年，
指掌之中見青天；
男兒矢志開天門，
接天台上有新篇。”
四句脫口，這位年輕的渾然境七脈高手卻是手指發顫，面色漲得通紅。
大華武道兩千年，向來以開天門指代突破意境。
接天台則是神京郊外之地標，供奉有歷代武聖。
“男兒矢志開天門，接天台上有新篇……”
“勝哥兒，好詩，好氣魄！”
洪府倒座院唯一的獨門小院裡，一隻巴掌大的黃喉鵐停在窗櫺的高處，蹭着裡頭充足的炭火暖氣。
這回，他的聲音卻是比剛開始還輕了三分。
“怎麼就有人定了，不講個先來後到？！”
半舊的建築被打掃一新，幾位身着短褂、露着胳膊的漢子正吃力地將鐵製負重搬到指定的院角。
他正理直氣壯說着，被求德擡眼一瞥，聲音又軟了回去。
“洪達老弟，丫鬟我也變不出來，還得等。”
小胖子自得道，快活地抖起腿來。
眼見衆多視線朝這邊指點仰望，李神機臉色微白，攥緊玉佩轉身避回廳內。
“啊，那就好！我那劉嬸最是心善，新來的丫頭要是心眼多，家裡憑白多些波折。”
一道特別響亮的叫好聲從下方傳來。
洪範循聲望去，發現是擠在街上人羣裡的遲心赤。
飛龍潛作鰱；
鳳凰失其羽，
還藏燕雀間。”
求德主動問候道，人沒起身，態度卻親熱。
相比老屋，朝日院同樣只有一進，但面積卻大了數倍。
而後，四面八方的喝彩聲勃然狂烈。
除去二層儲物的小閣樓、院裡的六角亭，正經可用的房間足有六間。
“那是自然，這點事我要是都做不好，耽誤了二少爺修行，豈不是罪過大了？”
烘然的氛圍、衆人的注視，以及匯聚成風聲的人聲，好似道道繩索，將他這位異鄉異客牽連上了這座邊疆小城。
共飲熱茶後，求德嘆道。
於是，僅不到一個旬日，洪範就喬遷新居。
洪達臉色一板，聲音大了兩分。
冬日已深，乾燥的金海城卻沒有太多雪。
聽洪達這般說事，求德只好停下筆：“確實有兩個，但那已經有人定了。”
似乎同樣真實不虛。
洪達作勢猛地按了下桌面，卻不敢真的發力。
進來的洪福朝求德拱了拱手，又朝面生的洪達點了點頭，方纔腆着肚子問道。
“是咱家那位星君？”
前世平淡而充實的記憶走馬燈般閃過，其後接上的是此世修行時的灼熱炎流與飛沙走石。
屋內，求德坐在書桌後，一邊核對賬目，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聽對面中年男子訴苦。
求德回道。
“範哥兒，推宮丸、引血香、聚氣丹，按照三、二、一配比，一共是六個月的量，用我的名義買的。”
上個月底，洪勝在小規模族會上主動提出二弟的院落條件太差，需要更換。
“至於兩個丫鬟也已經挑好，名叫桃紅和柳綠，都是老實妥帖的，做事也麻利！”
他頭也不擡道，再三確認後在賬本底端畫下硃批。
此時，洪福翹着二郎腿，正坐在亭中。
天地間陡然一靜。
“朝日院？”
求德笑道，翻出杯子給洪福倒了杯茶。
他愁苦得眉眼下拽，好似一個八字。
“我來之前已經去問過，知道丫鬟房那邊新來了兩人，正在教規矩，這纔過來的……”
李神機輕聲複述，先是微微搖頭，最後又忍不住輕撫腰間玉佩。
上午巳時初（九點），清早的寒意退了大半，只在邊角處還有些許薄霜在對着陽光負隅頑抗。
“福哥兒，什麼事這麼早過來？”
於是，他終究壓抑不住心潮。
須記今日拏雲志，
曾許人間第一流！”
但求德不爲所動。
洪範本想推辭，但轉首間再度看到明黃織錦寫就的武榜，卻不再覺得那般遙遠。
他指着桌上的木盒說道，又掏出一張銀票、兩個碎銀錠。
“這幾日讓福哥兒爲這些瑣事跑了好幾趟，真是辛苦了！”
蓬萊閣這邊，好幾位原本坐在次席的公子換了眼色，不約而同地湊到洪範身邊，拱手勸他也來一首。
兩首小詩傳出，徹底鼎沸樓上樓下人聲。
“求大爺，你這可是誆我了！”
“東西已經裝車了，等會就讓阿杰帶人送去朝日院。”
······
幾日後，十一月初一。
“你要講先來後到也不是不行。”
求德立刻回道。
洪範的聲音在安寧大街樓宇間迴盪徘徊，越傳越遠。
求德點頭正要回話，聽到院裡傳來了腳步聲。
“難怪族裡都說二少爺就與你最親。”
無人不開眼的阻攔。
“我素無詩才，卻曾於古書中讀到一聯，能襯今日意氣。”
“惟願在座諸位，往後若困若傷，仍能不失不忘：
“這都等了一個半月了，最近我那口子兼着伺候我老孃，天天尋由頭跟我吵架，日子都快過不下去了……”
他笑着回道，瞥了不是滋味的洪達一眼。
洪福低聲朝洪達謝了一句，方纔坐了。
洪達聞言一愣，馬上反應過來。
在他身邊還有鄭芙蕖與蓮藕一對主僕。
“求大爺，族裡配給我家的新丫鬟啥時能到，您這回得給個準話。”
“人是朝日院那邊要的，你自去上門講你的道理就是了。”
然後，他也開口：
“慶雲未接天，
洪範不願抄襲，出言在先，方纔吟嘯。
見到“仇人”也看來，倆人立刻冷下面容，別開視線。
後者接了眼色，只好起身往邊上的椅子一挪，把坐熱了的圈椅讓了出來。
洪達轉頭看去，是個圓滾身形的少年大步邁了進來，邊走還邊往嘴裡塞着糕點。
“求大爺，沒別的事，就是來問問事情妥了沒有。”
這話洪福愛聽。
“求大爺，我也沒別的意思，但上回的節禮，你可是收了的。”
男子哀聲要求道。
而洪勝饒是面紅若滴血，將窗沿捏出了裂紋，依然頂着萬千視線釘在原地。
“沒辦法，一世人兩兄弟，我不幫他誰幫他？”
······
午後，洪府朝日院。
人羣吐息成霧，武榜兜風如鼓。
邊上的洪達嘴角一撇，卻見求大管家也給自己補了一杯，面色方纔回暖。
“錢還剩下十八兩。”
PS：洪勝的四句是瞎寫的。
李神機的四句改自曹植《言志詩》：
慶雲未時興，
雲龍潛作魚；
神鸞失其儔，
還從燕雀居。
【須記今日拏雲志，曾許人間第一流】一句，改自清代詩組《題三十計小象》。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