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矇矇亮,遠離月都的一座荒廟中。舒殢殩獍
墨跡將冉忻塵從背上放下,確定廟中無人之後,便開始脫身上那身破舊衣服。
“爺你個屁!”他脫一件罵一聲,“老子纔是爺,你算個什麼玩意兒!”
寧天歌小心地將蘇嶼放在地上,嘲諷道:“墨跡爺,你現在倒是能耐,剛纔怎麼沒見你這麼英雄?”
“還不是你非讓我哭?”墨跡拉着臉,“若不是你拿主子壓我,我纔不幹這麼丟面子的事。”
“能平安無損地出來,那纔是最重要的,面子是個什麼東西?不要也罷。”
寧天歌嗤了一聲,將蘇嶼臉上的紫紅色糊糊慢慢剝下來,但沒有擦去上面的污漬。
墨跡不滿地哼哼了兩聲,倒也不能反駁什麼。
她也不再理會他,將蘇嶼臉上與手臂上的黑斑逐個擦去,整個人看上去終於不再那麼恐怖,這時蘇嶼緩緩睜開眼眸,眸光溫潤,即使滿身刻意而爲的醜化都似乎被這眸光洗滌乾淨。
“讓你受罪了。”寧天歌抱歉一笑,“要你這國主假扮一個死人,還要糊上這麼些黏乎乎的東西,身上又弄得臭燻燻的,確實說不過去。”
蘇嶼搖了搖頭,露出一絲笑意。
“爲了避人耳目,這個醜妝你還需要忍受些日子。”她的聲音不經意放柔,“不過這身味道還是很容易去掉的。”
對於這樣一個於困境中依舊能保持如水般清澈的男子,她無法做到漠視他的內心。
蘇嶼微笑頷首。
某位殭屍覺得眼前這景象有些礙眼,很稱職地保持着殭屍的面貌,木着臉尋找儘可能乾淨可以坐的地方,四喜則安靜地窩在他懷裡,看了眼積了一層灰的地面,不肯下來,嫌髒。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這狐狸跟冉忻塵相處沒多長時日,別的沒學會,這潔癖倒是學了個八九不離十。
墨跡將破衣服墊在身下,往地上盤腿一坐,看着寧天歌仔細地爲蘇嶼整理妝容,亦有礙眼的同感。
“我說,差不多就行了。”他揮手扇着風,只覺得越看越不順眼,“我家主子也沒見過你這麼伺候的。”
“你怎麼知道我沒有?”寧天歌不緊不慢地爲蘇嶼換着乾淨衣服,頭也不回地反問。
墨跡語氣一滯,半晌,擰着脖子道:“反正我沒看到過。”
“你沒看到過不代表沒有。”她的聲音不鹹不淡,“你要是什麼都能看見,你主子還留着你做什麼。”
“我,我……”墨跡被她噎得半天說不出話,緩了好幾緩才道,“什麼叫我能看見主子還留着我做什麼?這有什麼不好的?”
“好不好,等你主子回來你自己問他吧。”她將蘇嶼的衣服整理好,回頭睨着他,“反正,若是我有這麼個連主子的隱私都知道得清清楚楚的屬下,定然是不要他的。”
墨跡瞪眼,閉嘴。
寧天歌牽起脣角,低頭,正迎上蘇嶼含笑的眸光。
她笑了笑,站起身來,走到廟門處,看向月都的方向。
那輛馬車早在出城不久便讓她丟棄,爲了防止有人追來,她與墨跡兩人揹着蘇嶼與冉忻塵一路疾行至此,都不敢稍作停歇,雖然一時半刻不會被人追上,但時間一長就很難說。
月都雖比京都要小,但要在短時間內搜遍全城卻不容易,成王若要將月都搜遍,至少也要兩天時間。
如果他們出城一事未上報,那麼他們便可以稍緩口氣,如若被成王得知,以成王的老謀深算再加上無問的能力,只怕很快就能將蘇嶼失蹤一事聯繫在一起。
那麼,他們的時間便不多了。
身後腳步聲傳來,隨後一隻骨節分明的手遞了一隻翠玉瓶過來。
她回頭,對來人微微一笑,“是什麼?”
“祛淤活血的。”冉忻塵一手抱着四喜,似乎還在不快,“那人踢在你的腿骨上,位置不對,力道又大,現在肯定淤青了。”
真是難爲他願意解釋這麼多。
寧天歌接過來,“好,我會用的。”
“現在就用。”冉忻塵很是嚴肅,而且不容反對。
她沒法,只得彎腰捲起褲腿。
其實她並沒想擦藥,把藥瓶子接過來,只是因爲她瞭解冉忻塵的脾氣,不接過來他是不會收回的,而且,她也不忍拂他的心意。
褲腿捲起,雪白纖細骨感勻稱的小腿便露了出來。
霎時,寧天歌便感覺到數道目光自不同的方向以不同的力度齊射過來,齊齊凝聚在她的小腿上。
往殘破的門檻上一坐,她倒了些藥水在手心裡,坦然地在腿骨上輕揉慢搓,那幾道目光也不知迴避,輕輕重重地隨着她手中的動作來回。
她突然瞥了墨跡一眼。
冉忻塵和蘇嶼不知道她的身份,看看也就罷了,他一個大老粗,明知她是女子也不知道非禮勿視,她覺得有必要在適當的時候給他上上課。
墨跡咳嗽了一聲,轉開頭去。
冉忻塵盯着她的小腿,皺着眉頭納悶道:“你的腿……爲什麼跟我長得不一樣?這麼細,還沒有毛。”
寧天歌一個不穩,差點從門檻上栽下來。
院正大人,你說話能不能不要這麼直接?
“噗……”有人捂着肚子躲到角落裡,笑得臉部肌肉抽筋。
寧天歌皮笑肉不笑地看着那個還在研究兩條腿的區別的好奇寶寶,“我個子比你矮,骨架也比你小,腿長得比你細並不奇怪。”
“道理是沒錯,但是……”冉忻塵蹲下身子,伸手朝她的腿摸來,“以男子的骨骼來說,再細也不可能這麼均勻……”
“啪!”她藉着放下褲腿拍開他的手,若無其事地站起來,“這瓶子我先收着,等我好了再還你。”
“不用你還。”冉忻塵站起來,對這話不是很中聽,冷着臉抱着四喜走開了。
她抹了把汗,總算沒有鍥而不捨地追問到底。
擡頭看了眼天色,天光已大亮,爲防萬一,她還是果斷決定,“收拾東西,我們走。”
“這麼快就走?”墨跡搓着臉走了過來,“他們不可能這麼快追來吧?”
“你敢保證?”她繞過他走向蘇嶼,“先找個有集市的地方買輛馬車,再補充點吃的,在到達桑月邊境之前,我們不能有絲毫懈怠,如果可以,晝夜不停……四喜,你做什麼去?”
一道白影掠過,本安安靜靜躺在冉忻塵懷裡享受的四喜突然彈跳而起,躍至廟門外,朝着月都方向凝神而望,兩耳高豎,眼裡全是警惕。
寧天歌迅速來到門外。
如此反常的四喜,她還從未見過。
外面並無異常,月都更是連影子都看不到,然而四喜緊繃的身子一動未動,而它身上服帖垂地的毛髮,竟向外微微張開,根根分明,就如人或者野獸在遇到勁敵之時自然流露出來的警戒狀態。
野獸的感覺比人要靈敏,而四喜,並非一般的野獸。
墨跡與冉忻塵都走了出來,卻無一人說話或相問,從四喜不尋常的表現中,他們也感覺到了空氣中的那份凝重。
似乎有風吹過。
很輕,輕得幾乎感覺不到,只有垂在耳際的那幾根髮絲,微不可見地動了動。
四喜突然焦躁地在原地轉了個圈。
再擡頭望了眼月都的方向,它猛地轉身,咬住寧天歌的褲腿,往相反的方向拽了拽。
“四喜,你可是要我們快走?”寧天歌一把抱起它,神色肅然。
四喜將腦袋在她懷裡拱了拱,卻不是以往那種撒嬌,而是十分急切地一觸即放,嗓子裡發出“嗚嗚”之聲,催促的意思十分明顯。
寧天歌斷然將四喜往冉忻塵懷裡一扔,飛奔進廟抓起冉忻塵的藥箱,又背起蘇嶼。
蘇嶼眸中染上淡淡的憂色。
“別擔心,沒什麼事,只是想快些趕路離開這裡而已。”她低聲安慰,動作一氣呵成。
再奔出之時,卻見墨跡與冉忻塵都已變了臉色。
就在他們之前的來路上,剛剛還平靜得彷彿連風都沒有,此時卻已漫天風沙飛揚,而令人驚心的是,那數丈之高的風沙正已肉眼可見的速度慢慢向中間聚攏,逐漸形成巨大的漩渦。
而這個漩渦,正朝這邊迅速推進。
“快走!”寧天歌將藥箱拋給冉忻塵,自己腳下一跺,已揹着蘇嶼往相反方向激射而出。
這個時候,拼的就是速度,搶的就是時間。
墨跡反應也快,冉忻塵還在揹着他的藥箱,他已雙手一抄,將冉忻塵抄在背上,體內的力量瞬間爆發出來,如箭一般跟隨在寧天歌身後。
狂風平地而起,天地間飛沙走石,風吹得眼睛都無法睜開,而沙土象刀子一般割在臉上,生生的疼。
沒有人開口,也沒有人回頭,頭髮在風中凌亂飛舞,翻飛的衣袂呼呼作響,空氣中,滿口滿鼻都是沙土的腥味。
四喜縮進了冉忻塵懷裡,冉忻塵伏在墨跡肩後,一手抱着四喜,一手護着他的寶貝藥箱,儘管風沙迷眼,眼睛卻一直緊緊地盯着前面那抹瘦削的身影,緊張得手心出汗,唯恐一眨眼就會不見了那人蹤影。
過去的二十多年來,他的人生一直很平淡,平淡得象古井裡的水,一點波浪都不起。
可是自從遇到了這個人,他的生活裡就象被扔下了一顆小石子,泛起了層層漣漪,而隨着時間的推移,這種漣漪又漸漸過渡爲令他自己都難以想象的心花海浪。
這個人,於他來說,完全就是個命裡的意外。
因爲這個人,他平靜的生活被全然打破,他堅守的信仰被自己推翻,做出的舉動連他自己都難以理解,就連此刻面臨這等危急的生死關頭,在他這輩子最大的危機面前,他擔心的卻不是他自己,而是前面那個人。
他是病了,還是着魔了?
應該不是病。
他是天下數一數二的大夫,怎麼可能連自己生病都不知道。
那就應該是着魔了。
這個人,就是個魔,一個讓他想擺脫,又無法擺脫,或者連他自己都不想擺脫的魔。
身後猛然一陣巨響,他忍不住眯着眼回頭,卻見剛纔他們落腳的那座破廟,被那個風沙漩渦整個捲了進去,然後在半空中分解,支離,破碎……
而隨着破廟的粉身碎骨,那漩渦的風沙也逐漸向四周分散,漩渦愈漸愈小,直至……消失。
一切歸於平靜,在吞噬了這座他們曾經落足的破廟之後,這突然而至的漩渦如來時那般,突然消失,毫無徵兆。
寧天歌眯眸而望,那處歇腳之處已被夷爲平地,如果沒有四喜及時預警,他們會不會也如這破廟一般,被這漩渦吞噬?
就算她與墨跡僥倖不死,冉忻塵與蘇嶼也斷然無活命的機會。
無問……
這天下第一大祭司所擁有的能力,確實遠遠超出了她原先的想象。
如今,第一波追擊既然已經來了,第二波,還會遠麼?
——
夕陽西沉,暮色開始籠罩大地,灰藍色的天際還殘留着一抹淺金色餘輝,夾雜在層層厚重的濃雲間,平添一抹蕭瑟的清冷。
空寂蒼涼的邊境線上,一輛馬車飛速奔馳,在天地間融成一個移動的黑色小點,馬車內,寂靜無聲。
這已是晝夜不休趕路的第五日。
這五日以來,每到一處城鎮便換一次馬車,以保持最快的行進速度,除了補充必要的食物之外,未曾有過片刻停留,而寧天歌與墨跡更是輪流值守,一刻都不敢放鬆警惕。
頗爲讓他們不解的是,除了第一次龍捲風的襲擊之外,這種意外的以藉助大自然力量的攻擊就再也沒有過,而蘇嶼體內的蠱蟲亦只是每日發作一次,且時間基本固定。
寧天歌不相信無問會如此簡單地放過他們,憑着她的直覺,她覺得無問就在他們後面一直跟着,卻不知爲何,一直沒有追上來,也不進行阻撓。
她很想認爲是他們的速度太快,而以至於無問追不上,但她知道這是自欺欺人,以無問的能力,想要追上他們並不難。
再往前,便是位於桑月與天祈邊境的莫須山,而陰陽星宿便是在那座山上。
到了此地,就算不是無問,也該猜到他們此行的目的,卻不知無問爲何還容他們行進。
“休息一會兒吧。”到了山腳,她叫住了外面趕車的墨跡,“先養養精神,稍後準備上山。”
“晚上進山?”墨跡有些遲疑,望着地處荒涼的莫須山,總覺得處處透露着詭異之色。
“一個晚上的變數太大,我不敢冒險,還是不要耽擱爲好。”寧天歌走回車內。
墨跡也跟着走了進來。
冉忻塵並未睡着,車子一停便睜開了眸子,小心地動了動雙腿,雪白的袍子上正躺着四腳朝天睡得口水直流的四喜。
雖然還是改裝後的容貌,但有着強大潔癖的院正大人卻無法忍受白色以外的衣物,寧天歌拗不過他,只好由着他換上。
四喜也很是歡喜,一上來就在上面踩了一堆梅花印子,不過冉忻塵對此倒表現出超乎想象的包容,非但不趕它走,還允許它在睡覺時擺出各種銷魂姿勢。
寧天歌將一個食盒打開,裡面各色點心乾糧俱全,燒鵝烤雞一樣不落,她將這些都擺放到小桌上,正睡得香的四喜一聞到烤雞的香氣,小鼻子皺了兩下,嗷地醒了過來。
寧天歌撕了只雞腿給它,其他的就由墨跡與冉忻塵自己動手,自己則從食盒的最底層端出一隻白瓷燉盅。
燉盅用棉絮包着,經過這大半日也沒有冷卻,她將它仔細地放在四喜不會碰到的地方,這纔去叫蘇嶼。
蘇嶼還在沉睡中,眼圈下有層青黑,身形越發瘦了。
連續多日的奔波,對於一個常人來說都很難忍受這路上的顛簸,更何況他不能言行,身體又弱,還要每日經受一次體內蠱蟲發作,再好的身子骨也受不住。
“蘇嶼,醒醒。”寧天歌耐心地喚着他,本想讓他多睡片刻,只是現在若是不吃些東西,稍後上山就未必能吃得上了。
喚了好幾聲,蘇嶼微微上翹的睫毛一顫,如水寧靜的眸子睜了開來。
身體所受的煎熬並未讓那雙眼眸沾染上半點塵埃,依舊那樣溫潤平和,在睜眸見到她那一刻,裡面已泛起一絲清暖笑意。
“來,喝點粥。”她取過燉盅,揭去上面的蓋子,一股清香便從裡面飄了出來。
這是在上個鎮子裡特意買來的蓮子薏仁粥,裡面的蓮子與薏仁都已燉得稀爛,蘇嶼體弱,又不活動,吃不了太硬太乾的食物,只有這種半流食好消化的粥才最合適。
舀起一勺放到他嘴邊,蘇嶼很配合地張嘴,一口粥便毫無障礙地喝下,兩人的動作默契而流暢,已然象是練習了很多次。
墨跡不以爲然地輕哼了一聲。
他是不快,天天看着自家主子的女人給別的男人餵飯吃,心裡能舒坦麼?
可不舒坦又能咋辦?
他本來想隔絕兩人進行這麼親密的舉動,便把餵食的差事給攬了過來,結果將粥潑得人家一身,自那以後,寧天歌就再也不讓他搭手了。
而冉忻塵的臉色也好不到哪兒去。
不過,他自然不會做象墨跡所做的那種蠢事,把不舒服放臉上也就罷了,纔不會委屈自己去做不願做的事。
只有四喜纔不管這些,它只關心每天有沒有雞吃。
雖然它的主人食了言,這幾日都沒給它捉活雞,但它的主人說了,等眼前的事情一了,保證每天讓它有活雞吃。
它自認自己是隻很好說話的狐狸,於是,就沒什麼意見了,每天吃吃睡睡,過得心滿意足。
將一盅粥全部喂完,寧天歌又用帕巾仔細地替蘇嶼拭了嘴角,這才擡起頭來,朝他微微一笑,開始給自己填肚子。
蘇嶼有片刻的恍惚。
暮色透簾而入,車內的光線並不明亮,然而剛纔那一笑,卻讓他幾乎以爲見到了明媚璀璨的陽光。
這個瘦削而堅韌的男子,有着一顆堅強而柔軟的心,明明容貌平庸得讓人過目即忘,他卻越來越覺得這個男子是這世間最珍貴的寶石,而平凡的長相只是這寶石外的一層塵土,只要將這塵土擦去,寶石的光彩便再也無法遮擋。
而他,寧可這層塵土永遠不要擦去,寶石的光彩永遠不要被他人所看到。
可是,可能麼?
從墨跡與冉忻塵的表現來看,這顆寶石的美並非僅他一人看到。
也對,象這樣優秀的一個人,他本身的光華是無法掩蓋的,而這世上,能發現璞玉的人也並非只有他一個。
心在一瞬間似乎有些空落,然而他很快又搖頭自嘲,他自問向來無慾無求,凡事講究順其自然,又怎地起了這種煩惱。
更何況,他是男子啊。
“喂,你總是看她做什麼?”墨跡的眼角餘光早已觀察了蘇嶼很長時間,終於按捺不住說道,“她是我家主子的人,你們誰也別想着在她身上花費心思。”
說着,順帶瞟了眼冉忻塵。
冉忻塵自顧吃着糕點,神色平靜,連眼梢都未擡一下,恍若未聞。
蘇嶼輕垂了眸光。
“說什麼呢?”寧天歌掃了眼墨跡,撕了另一隻雞腿給四喜,慢聲說道,“什麼叫你家主子的人?不管什麼時候,我都是我自己的,誰也不能把我歸在誰底下。”
“這,這還不算哪?”墨跡有些結巴。
她側眸瞥着他,“我跟你家主子,怎麼就算了?”
“可是,你們,你們……”他急得撓頭。
可細細想來,他確實想不出寧天歌哪一點能確定是墨離的人,雖說兩人曖昧是曖昧了點,可畢竟到底曖昧到了哪種地步,他也不是十分清楚。
不,是相當不清楚!
寧天歌睨着他微笑。
他瞪眼,張口,結舌,半晌,悶悶地問:“那你認我家主子做你的人行不?”
寧天歌幾乎內傷。
那是替墨離這主子感到悲催。
“不行!”一聲響亮果絕的不行,震得車內衆人一狐皆震了震。
“你憑什麼說不行!”墨跡火大,“關你什麼事?”
冉忻塵直接將他無視,看着寧天歌道:“你不能認安王做你的人。”
寧天歌哭笑不得,“爲什麼?”
“安王太狡猾,你會吃虧的。”他回答得一本正經。
她很想笑,可面對如此認真又如此替她着想的冉忻塵實在笑不出來。
“敢說我家主子狡猾?”墨跡已如炸毛的公雞一般跳起來,“冉忻塵,你活膩了?”
冉忻塵毫不理會,只關心寧天歌的反應。
寧天歌輕咳一聲,“這件事就到此爲止,至於認不認,誰認誰,這個留待以後再商榷。”
不待他們再發表意見,她已動手開始收拾東西,“這些吃的帶上一些,萬一山上找不到吃的,我們又一時找不到陰陽星宿,極有可能會餓肚子。墨跡,把那毯子帶上,蘇嶼體弱,經不起夜裡的山風。冉忻塵,你別忘了你的藥箱,還有,四喜也歸你管……”
一連串的安排,讓那兩個男人想說話也插不上嘴,最後,都默默地聽從她的吩咐各自準備。
蘇嶼輕揚了眸光,看着她微笑。
不管在什麼時候,這人總有辦法讓自己擺脫於己不利的局面,而且,總是能將事情安排得面面俱到。
一應物品收拾好,便是上山。
馬車一直行馳到再也上不去爲止,之後,背蘇嶼上山的重任就落在了墨跡身上。
寧天歌揹着一個包裹,裡面放着薄毯與一包食物,還有些清水,分量也不輕。
冉忻塵揹着自己的藥箱,四喜蹲在他肩頭,這一人一狐如今相處得甚是和諧,令寧天歌大爲嘆止。
下車之時,路已行了三分之一,餘下的三分之二卻越見陡峭,初始還不覺得,待到了半山腰,白濛濛的薄霧開始籠罩山頭的時候,便覺得有些吃力,連天上那片還算明亮的月光也起不了多大的作用。
當然,這一切對於四喜來說,是半點障礙都沒有的。
越往上走,山上的霧氣就越重,看似並不高的山頭,這條山路卻怎麼走都走不到頭。
四喜不安分地跳下冉忻塵的肩頭,在前面躥來跳去,墨跡開始罵娘,“這什麼鬼地方,怎麼感覺盡轉圈子了,走大半夜了還沒個頭。”
寧天歌未語,其實她之前便已覺出了這山的怪異,就如墨跡所說的,他們確實在轉圈子,而且還轉了不止一圈,但她留意了很久,都沒有找出其中的缺口。
她敢肯定,這是陰陽星宿布的陣。
是陣,便有入陣與出陣之說。
既然他們入了陣,只要找到出口,便可出陣。
傳聞陰陽星宿精通奇門遁甲之術,他布的陣法自然不可小覷,這世上能破之人也是少有,又不知他用了何種方法,令這如此濃重的霧氣盤繞於整座山頭,令破陣的難度更爲增加。
而且,以前奉命來查陰陽星宿具體位置的部下便說曾誤入過什麼陣法,還在陣法中受了傷,若非後來不知怎麼誤打誤撞地出來了,可能就會死在那陣法裡。
誤打誤撞她是不信的,陰陽星宿布的陣,一般人怎麼可以誤打誤撞地就出得來,這裡面,極有可能就是陰陽星宿存了善念,沒有動殺心才放過他們。
而如今,他們一直在轉圈,沒有什麼攻擊性的暗器出現,估計是還沒有觸及到機關,一旦觸及,死傷難料。
對於奇門遁甲之術,她以前曾入魔般地研究過一段時間,雖不至於十分精通,但一般的陣法對她來說並未有難度,但眼下這個,畢竟是與無問齊名的奇人佈下,她着實沒有把握。
墨跡揹着蘇嶼找了塊平整的地方坐下,累得渾身大汗,冉忻塵也默默地坐到一邊,雖一直跟在後面不作聲,也可看出十分疲累。
寧天歌背倚着一棵大樹,看着在霧氣中若隱若現的四喜,突然閃過一個想法。
“四喜,過來。”她衝着那隻自個兒玩得高興的狐狸喊了一聲。
四喜聽到傳召,立即屁顛屁顛地跑了過來,仰着腦袋盯着她肩上那個包裹。
“不是叫你來吃雞。”她拍了下它的腦袋。
“嗷嗚……”四喜小眼睛裡的光芒頓時黯淡。
“你放心,這雞會留給你吃的。”她揉了揉它腦袋頂上的那撮金毛,“不過,現在你先去捉些蟲子來,儘量多捉一些。”
蟲子?
四喜腦袋一歪,不明白。
“你去捉就是。”寧天歌指了指下面的方向,“這附近估計都沒有,你去半山下捉,捉得好就把那隻烤雞全給你吃。”
一聽吃雞,四喜激動得渾身的毛髮都抖了抖,一雙眼睛更是在夜色中迸發出金色的瑩光。
“嗖”的一下,滾圓的身子就象顆球般朝下面滾去。
“記住,要捉活的!”寧天歌衝着那道白光加了一句,便將包裹放地上席地而坐。
“你要蟲子做什麼?”墨跡聽得一頭霧水。
不說是他,便是冉忻塵與蘇嶼都有些不解。
“等下你們便知道了。”寧天歌勾着脣角,也不解釋,閉上眼睛開始養神。
墨跡雖滿心疑問,見此也知道再問也問不出什麼來,只得不時地朝山下望去,焦心地等四喜回來。
冉忻塵的擔心卻比疑問要多,緊張地盯着那山下看,生怕那狐狸就這樣給弄丟了。
不多時,但聽得下面有嗷嗷聲隱隱傳來,片刻之後,只見一團白影縱跳着往山上跑來,看那樣子倒是歡脫,至於有沒有捉到蟲子,光線還不足以看清,暫時無從得知。
寧天歌睜開了眼眸。
象下雨般的淅淅索索之聲越來越近,帶動附近的落葉象海灘邊的波浪一般層層涌進,而她家四喜,正時不時地在這波浪後面嚎兩聲,驅動着浪潮的行進。
“嗷嗚……”到了不遠處,它象邀功似地開始衝着她叫。
那層波浪抖了抖。
墨跡象見到了鬼般叫了起來,“這些都是什麼東西?”
冉忻塵再淡定也變了臉色,蹬蹬蹬地退到寧天歌身邊。
蘇嶼閉上了眼睛。
“嗯,做得不錯。”寧天歌站起來,看着眼前這密密麻麻一片,滿意地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