雒陽城內的烽火漸漸熄滅。朝廷大軍對宦官的瘋狂收捕行動,也暫時告一段落。瘋狂完畢,擺在暗中操縱此事的朝中重臣眼前,最重視的事情,就是如何收拾這副爛攤子。
當然,對掌握了權柄的人們來說,在這場變亂中死了多少人都沒關係。其中最關鍵的事情,還是要想辦法將罵名轉移到別人頭上,以保證自己聲望的清白。
太傅袁隗的做法,盡顯其釜底抽薪的老辣謀算。他在自家的書房,鋪開一副布帛,大筆一揮,用剛勁有力的楷書寫道:
——八月,戊辰,進入長樂宮,白太后,請盡誅諸常侍。中常侍張讓、段珪相謂曰:“大將軍稱疾,不臨喪,不送葬,今欻入省,此意何爲?竇氏事竟復起邪?”使潛聽,具聞其語。乃率其黨數十人持兵竊自側闥入,伏省戶下,進出,因詐以太后詔召進,入坐省閣。
——讓等詰進曰:“天下憒憒,亦非獨我曹罪也。先帝嘗與太后不快,幾至成敗,我曹涕泣救解,各出家財千萬爲禮,和悅上意,但欲託卿門戶耳。今乃欲滅我曹種族,不亦太甚乎!”於是尚方監渠穆拔劍斬進於嘉德殿前。讓、珪等爲詔,以故太尉樊陵爲司隸校尉,少府許相爲河南尹。尚書得詔板,疑之,曰:“請大將軍出共議。”中黃門以進頭擲與尚書曰:“何進謀反,已伏誅矣!”
——進部曲將吳匡、張璋在外,聞進被害,欲引兵入宮,宮門閉。虎賁中郎將袁術與匡共斫攻之,中黃門持兵守閣。會日暮,術因燒南宮青瑣門。欲以脅出讓等。讓等入白太后,言大將軍兵反,燒宮,攻尚書闥,因將太后、少帝及陳留王,劫省內官屬。從複道走北宮。尚書盧植執戈於閣道窗下,仰數段珪;珪懼,乃釋太后,太后投閣,得免。
——紹及何苗引兵屯朱雀闕下,捕得趙忠等,斬之。吳匡等素怨苗不與進同心,而又疑其與宦官通謀,乃令軍中曰:“殺大將軍者。即車騎也,吏士能爲報仇乎?”皆流涕曰:“願致死!”匡遂引兵與董卓弟奉車都尉旻攻殺苗,棄其屍於苑中。
將一張三尺見方的布帛寫的滿滿當當,袁隗這才擱筆,檢視了一遍文稿,滿意的對書房中唯一的客人笑道:
“來看看,寫的如何?”
那客人不是別人,卻是本朝的蘭臺令史。
按照前漢法度。編撰史料的官員,本是太史令。不過。在光武帝中興大漢以後,太史令不再撰史,而是專掌天時、星曆,歲終奏新年曆,國祭、喪、娶奏良日及時節禁忌。若有瑞應、災異之類,則負責記錄。
如此一來。撰史的任務,便落到了其他朝廷官吏的手中。自從漢明帝時,天子任命大學者班固爲蘭臺令史,撰寫《漢書》開始,蘭臺令史便成爲史官的別稱。而蘭臺令史撰寫好的史書。則被妥善的保管在大漢南宮的東觀。
上任蘭臺令史因爲阿附宦官,在兩個月前被罷免。這位新任蘭臺令史,卻是袁氏的故吏。在自己的恩主面前,蘭臺令史當然要極力誇讚袁太傅字跡雄渾,文筆老辣,實乃不可多得的一份好文章啦。
“有了太傅的這篇好文章,可就省了下官老大的事情啦!”
蘭臺令史也是眉眼通挑的人,自然知道現在這種局面,恩主既然找到自己,自己就該老老實實的做些什麼事情。
“老夫畢竟不是史官。你再看看,昨日之事,還能再加上些什麼?”
袁隗這話,明裡是讓蘭臺令史挑錯,暗裡卻是讓蘭臺令史這就將史稿給定下來,以免後來又有反覆。蘭臺令史雖然是袁氏的故吏,可畢竟身爲史官,從“董狐直筆”開始,一脈相承數千年的史官直筆精神,還沒有完全磨滅。他不敢違背袁隗的意圖,卻並不妨礙故意在字裡行間,透露出些其他的細節。
“那下官可就僭越了!”
太史令向袁隗告了罪,提筆在布帛的後面,用清瘦剛峻的字體加了一句:
——紹遂閉北宮門,勒兵捕諸宦者,無少長皆殺之,凡二千餘人,或有無須而誤死者。
見到蘭臺令史不輕不重的加上這麼一句,袁隗知道他心裡有些不舒服,也只是笑笑,並不在意。
其實,大前天發生的朝廷政變,完全是出乎袁隗的預料之外。對於大將軍與十常侍的權柄爭端,袁隗冷眼旁觀,時刻準備着關鍵時刻插上一手,以獲取最大的利益。但是,貴爲袁氏家主的袁隗,絕對沒有料到,袁紹居然膽大妄爲到那等地步!
這場亂事所造成的殺戮之重,大大震撼了滿朝的文武百官。可以說,表面上大家對宦官被誅殺一空,並不發表意見,其實心裡的腹誹,卻是鋪天蓋地。
如果袁隗不是作爲當事者一方,只怕在他的心裡,也會罵上這麼一句:
——如此殺戮宮廷,實在是膽大妄爲!皇帝的威嚴何存?漢家威儀可能依舊?
不過,事情是袁紹惹出來的,袁術也深深的陷入到這次宮廷政變當中去。袁隗若是想要保持汝南袁氏不被此事牽連到,就必須竭盡全力爲袁紹和袁術開脫。
至於開脫的方法,袁隗倒是多得是。無外乎就是掐頭去尾,隱瞞關鍵之處。只要掩飾的巧妙,袁隗完全有把握將事情都推到已經死掉的十常侍一夥兒身上去。
當然,這麼做的難度是有的。袁氏雖然強盛,也做不到一手遮天。私下裡,袁隗還必須與朝中另外幾家世家,例如弘農楊氏,前太尉曹嵩一派等進行利益交換,以換取對方默認這次的後果。
送走蘭臺令史,袁隗也準備好車駕儀仗,向城門出發。有線報傳來,前將軍董卓的騎兵經過連日的狂奔,已經到了雒陽城外。而且,這支騎兵在路上,湊巧遇見昨日走失的天子和陳留王,正護送着天子車駕,一路返回雒陽。袁隗身爲百官之首,必須到城門去迎接天子還朝。
即使坐上了緇車,袁隗的腦子依然不得空閒。對於袁氏的下一代,他必須做出新的判斷。
袁隗原本對袁氏的幾個後起之秀中,只擔心袁術的跳脫衝動,怕他惹出什麼大的麻煩來,不好善後。對於袁紹,他卻是極爲放心的,認爲以後光大袁氏者,必本初也。然而,昨日之事,卻完全打破了袁隗的這種想法。
——這個本初,不鳴則已,一惹禍,就惹出了個天大的禍端!
反倒是袁隗平時不太放心的袁術,在昨天的表現,卻是可圈可點。他先是發現袁紹在宮中惹出事端後,果斷通知袁隗。然後,袁術又摒棄平日裡與袁紹的不合,全力幫助袁紹行事。
後來得到袁隗的指使,袁術又成功的挑動大將軍部曲吳匡,火併了車騎將軍何苗,徹底的撲滅了宦官可能的反擊。這樣的表現,就算袁隗與他易地而處,也不能做得更好了。
——公路這次做的不錯,可以升一升他的官位,給個後將軍就不錯。倒是本初……
一想到袁紹這次的暗中策劃,袁隗的心裡,也是一陣心驚肉跳。爲了避免袁紹下一次又將整個袁氏綁到火上去烤,袁隗決定,袁紹這個司隸校尉是不能做了。而且,這一次,連雒陽也不能讓袁紹再呆着,必須將他發配到遠處的郡國去,讓他反省反省。
——這也是爲了本初好。做了出格的事情,當然要付出相應的代價。
——有了執政一郡的經歷,想來能夠讓本初以後做事,能更加深思熟慮些吧!
——冀州的渤海郡,不正好出缺了一個太守嗎……
在心裡暗暗挑選好給袁紹的去向,袁隗又將思緒,飄到了即將到來的董卓身上。
——董仲穎這次能來的這麼快,只怕是本初又在其中做了些手腳?
袁隗不愧是老謀深算,一下子就琢磨出袁紹暗中的作爲。
在袁紹的計劃中,是將董卓所部當做一支後手。鑑於董卓在以前的上表中,明確的提出了“逐君側之惡”的說法,只要他到了雒陽,就算袁紹誅殺宦官失敗,也有董卓可以繼續攻殺宦官。
所以,在袁紹的設計中,只要淳于瓊刺殺何進一得手,就立刻派人點燃雒陽城西側的烽燧煙火。而守候在董卓軍營地附近的司隸校尉從事許攸,一看到烽燧的煙火,就會立刻進入董卓的軍營,拿出僞造的太傅袁隗書信,令董卓率領輕騎火速進京。
正是在袁紹的種種安排之下,這纔有了董卓率部前來,正好在雒陽城外遇到天子車駕的那件事。(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