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死的, 這麼多人翻過荒冢山,如今的都來到自家門口了,居然道現在才發現?”
在城牆上看着城下的敵軍, 啓戈氣得幾乎失控。
“是, 是屬下辦事不利。”城哨長一驚, 結結巴巴地解釋道, “只是, 我們派去勘路地弟兄一個也沒有回來,昨天晚上屬下來城牆上查探,卻不料哨兵們居然睡着了, 怎麼叫也叫不醒,好, 好像……被人下了藥, 屬, 屬下懷疑……”
話未說完,一道凌厲的目光已掃過來, 哨兵急忙住了口。
“罷了,你下去。”許久,啓戈道。
那哨兵長輸了口氣,急忙下去了。
“軍中有細作?”薛傾姒特意壓低了聲音,這話若在軍中傳開, 必會引起混亂。
“恐怕是。”啓戈蹙緊了眉。墨城四周至少駐紮了十萬軍隊, 白色是軍中禁忌之色, 但是左軍士兵皆着白衣, 帳篷、馬匹也換成了白色, 甚至將黑紅色的戰旗也收了起來,這樣一支純白的軍隊在昏暗的雪原上行進, 確實不易發現。
“他這是打算……一網打盡麼?”望着那支白色的軍隊,薛傾姒喃喃道。
“我到要看看,他會做出什麼來!”啓戈一掌拍在城牆上,冷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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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月初七,左軍圍墨城,未有戰事。
冬月十二,城上哨兵見左重明單騎至城門前,似說了句什麼,聲音輕不可聞,哨兵連忙回報,然,待啓戈登上城門,左重明已回軍中,左軍毫無出戰之象。
冬月十五,雙方皆未派兵出戰,兩軍相安。
“這左重明究竟在做什麼?圍城不攻城,哪有軍人像他那樣婆婆媽媽的?”林豹正是罵罵咧咧,高訪連忙示意他住嘴。
“他是想將城中糧草耗盡。”啓戈嘆了口氣,似是頭痛地撫額,“上次從北方小國部落運送來的糧草也只夠軍中士兵吃用七天了。”而正是因爲上次去北邊小國,才導致祈城被攻時外無援助吧?啓戈緊緊蹙眉,爲射門總有一種感覺,自己走的每一步左重明都算到了,而左重明所作的,只是靜觀一旁,並把自己一步步引入他所設的圈套裡。
這幾日的軍務事,啓戈只與林豹、高訪相商,他們曾是父親的部下,跟隨啓家多年,如今是唯一值得信任的。
“七天,這麼少?!”林豹大呼一聲,高訪連忙捂住他的嘴,這小子,是想讓全軍都知道這件事麼?
“公子的打算呢?”高訪問道。
如今真是進退不得,六萬軍隊自是敵不過左重明大軍,但固守城中,待糧草一盡,便是死期。
啓戈搖了搖頭,沒有回答。
“那些月枝人不是挖了很多地道嘛?我們可以從外面運進來啊?”林豹忽然一拍大腿,高興地說。
“去哪裡運糧草?我們本來就只有六萬士兵,你打算分出多少士兵去運送糧草,何況現在我軍……那些隨風而到的小國家說不定會編出各種理由來搪塞我們。”高訪這話一下子就把林豹打焉了:“難道我們就這樣等死?”
“不。”啓戈忽然道,“既然不能把糧草運進城,那我們可以將士兵運出城。”
“公子的意思是……”
啓戈目光微冷,沉聲道:“冬月十五,也就是今日晚上,全軍從密道撤出墨城,務必在十六的辰時前繞至左軍後方。”
“今日晚上……”高訪尚有些猶豫,“會不會太急了些?”
“夜長夢多。”啓戈冷然道,“左重明遲早會攻城,我們必須先發制人。”
“是,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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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好妺兒,你在房裡麼?”薛傾姒非常難得地再進門前先敲了敲門,只是屋中的小姑娘毫不留情地一聲不吭,於是薛姑娘很乾脆地踢開門走了進去。
“你在幹什麼?整天就知道蒙在被子裡,身上都要長蘑菇了啊!”
牀上小小的身影一動不動。
“月黛涼,你給我起來!”薛傾姒一把扯開被子,剛想把小姑娘從牀上拎起來,卻忽然看見妺兒正睜着眼睛看着自己,心裡忽然軟下來了。即便當初是因爲妺兒的身份才收她做妹妹,但這麼長時間的相處,若說全無情誼那絕不可能。
“餓不餓?要吃點什麼?”薛傾姒理了理妺兒額前的碎髮,道。
妺兒搖了搖頭,許久才啞着嗓子問道:“現在幾時了?”
“酉時三刻(即下午17點30分到17點45分)。”
妺兒看了看窗外,頗是驚訝:“原來已經天黑了。”
“你……連白天黑夜也分不清了!”薛傾姒氣極,伸手彈在妺兒腦門上,妺兒吃痛地皺起了眉。
“幸好還知道痛!”薛傾姒惡狠狠地道,不料這一說,妺兒竟是撲簌簌地落下淚來。
薛傾姒明顯愣了一下:“你……你怎麼說哭就哭啊?”
妺兒哭得更兇了,嗚咽的聲音斷斷續續傳來。
薛傾姒喟然一嘆,俯身坐在牀沿上,將妺兒抱在懷裡,輕輕拍她的背:“罷了,若是覺得苦,哭出來就好了。”
“唔……姐姐我好沒有,真的好沒用……”妺兒哽咽着,很快便把薛傾姒的衣服打溼了。
血薛傾姒不由嘆氣,一時不知該說什麼。
祈城一戰,覡碑長老及月枝的一些首領都死了,作爲月枝的公主,她的心裡一定不好受,何況,又出了風行健那件事……
“妺兒。”薛傾姒輕拍着妺兒的背,柔聲道,“很多東西我們越想留住,它就走的越快——並不是所有東西我們都有能力去保護的。”
妺兒默默地流着淚,啞聲道:“姐姐也有保護不了的東西?”
“當然有,每個人都有。”一抹黯然的光流過薛傾姒的眼眸,清亮的聲音裡染上了一絲她自己也未察覺的無奈,“我有很多很多想要保護的東西,我以爲當自己變得足夠強大的時候,就有能力去保護了,不過後來卻發現,不是那樣的,該書去的還是會失去。”
妺兒擡起一張被淚水打溼的臉:“那怎麼辦?”
“那怎麼辦……”薛傾姒微微一怔忪,笑容裡漫上了一抹微澀的苦與涼,“能怎麼辦呢?只好讓自己變得更強大,強大到有能力面對‘失去’,即使痛,也可以強迫自己假裝不在意。”
妺兒有些迷茫:“姐姐我不是很懂你說的話,不過,那一定很難做到。”
“我倒是希望你可以一輩子都不懂這些。”
薛傾姒微微一嘆息,沉默良久,她纔有些自語般地道,“是啊,那很難,可是再難也得做到。”
妺兒有些似懂非懂,但仍是點了點頭。
“心裡好受點了麼?”
“嗯。”
“那好,我們現在說正事。”薛傾姒伸手理了理妺兒的長髮,緩緩道,“現在左重明包圍了墨城,我們必須儘快離開這裡。今晚從子時到寅時這兩個時辰裡,全部士兵都要撤出墨城。月枝的士兵先走,啓軍在後,子時的時候會有熟悉地道的月之士兵來帶你離開。”
妺兒不由詫異:“那姐姐呢?”
“我?”薛傾姒淺淺一笑,“我要在子時之前出墨城去熟悉地形,不然大軍除了墨城後沒有外應就糟了。”
“嗯。”妺兒點點頭,道:“姐姐要小心。”
“擔心什麼呢,你姐姐我可是一笛遏雲啊,難道這種小事也做不好?”薛傾姒大言不慚地哈哈一笑,“好了,現在也不早了,還有兩個時辰可以休息。”
“不要,我現在一點也不困。”妺兒搖了搖頭,轉頭看向窗外,微微一愣,“今天是十五?”
“小小年紀怎麼活得那麼糊塗?”薛傾姒一刮妺兒的鼻樑,隨着她轉頭看向窗外。
窗角處正嵌着一輪圓月,幾縷輕雲柔柔抹過明月的臉頰,像是偶然將墨跡潑灑,被月華勾兌出似青似黛的明暗光調。雪霽的夜晚,天空純粹得如神話裡的空靈澄虛。
“在月枝的傳說裡,月亮裡住着一個司月女神。”妺兒靠在薛傾姒懷裡,喃喃道,“有一次她正在鋤花,不料髮髻被樹枝勾散了,她頭上那些髮簪啊、珍珠啊、瓔珞啊都掉落在人間,那些珍寶在地上堆積起來變成了月枝的國土。”
薛傾姒輕輕一笑:“所以你們崇拜月神?”
“是啊,在月枝的傳說裡,月神在十五的晚上會將月亮變成一面鏡子,把人間所有人事都照進鏡子裡,如果那時候站在月亮下,你的親人一定能在月亮裡看到你。”
“是麼?”薛傾姒一怔,竟是下意識地往牀裡移了移,不讓那月光照到自己,不過她立刻意識到這行爲是那般可笑,不過傳說罷了,哪裡又真的看得到?
妺兒沒有注意到薛傾姒的異樣,只是輕輕道:“姐姐,我給你唱月枝的歌好麼?”
薛傾姒微微點頭:“好啊。”
……
……
“妺兒,這件事結束以後,你要去幹什麼?”
許久,當妺兒快要沉入夢鄉,卻聽薛傾姒輕聲道。
“嗯&……要留下來做月枝公主吧?姐姐呢?”
“我?如果可以的話,我想去遊走江湖,像以前那樣……你與我一起麼?”
“我隨姐姐……可是……爲什麼還要回……江湖裡去……”妺兒迷迷糊糊地道。
“因爲……”薛傾姒頓了頓,低頭卻發現妺兒已經睡着了,她無奈一笑,幫妺兒掖了掖被子,“沒什麼原因,只是有些……累了罷。”
第二十九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