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十, 持帝爲三皇子踐行,卻不料中途被五皇子左重易阻撓,錯過了出軍吉時, 暫將行軍日延後兩日。
而這一天, 景州又失一城。
“奉天承運, 皇帝詔曰:左重易心懷不軌, 意欲謀反, 致三皇子行軍不順,水色夫人龍裔不保,此鴞心鸝舌, 罪大惡極,即日起, 家財盡收, 貶爲庶民, 交由刑部處理,欽此。”
最後一字落地, 柳美人瘋了般張臂擋在兒子身前,妝容被淚水沖刷得糊亂:“易兒不會做這樣的事的!不會的!我要見皇上!讓我見皇上!”
“母親。”左重易輕輕推開柳美人,緩緩磕了一個頭,“草民接旨。”
“易兒,”柳美人呆呆地看着愛子, 忽然掩面痛哭起來:她只有這麼一個兒子!只有這麼一個!
“柳美人, 你也莫傷壞了身子。”前來宣旨的公公也見着不忍心, 卻又無計可施, 只得催促左重易, “走吧。”
“嗯。”左重易應了一聲,至始至終他的表情都是淡淡的, 他看向悲痛欲絕的母親,心中抽搐了一下,別過臉去,“母親若是有空,就來看看兒子吧……啊,不,恐怕……沒有這樣的機會了。”左重易微嘆一聲,跨出門去,陽光迎面打來,左重易不由得一顫,眼前一陣恍惚,是十二年前吧,他站在金鑾殿裡,也是這樣陽光明朗的一天,他看着白衣的小人從光影裡走來,他嗤笑了一聲,那個素未謀面的三哥孤身走入殿中,身形單薄的像張紙——怎麼會是哥哥呢?那人明明比自己矮了一個頭!
只是十二年後……
“哥哥,終究是你贏了。”左重易輕不可聞地一嘆,一旁的公公湊上前來:“你說什麼?”
左重易一愣,認出那是父皇身邊的景德全景公公,當下一咬牙,取下頸上隨身掛着的佩玉來:“景公公,這是我母親給我的護身玉,您看這成色如何?”
景德全接過那玉,並無多少驚訝之意,只是尖着嗓子道:“五皇子平日裡也不待見咱家,今天怎的出手那麼大方?”
當真是虎落平陽。左重易苦笑了一下,討好道:“這裡哪還有什麼五皇子?平日裡是我多得罪了,還望公公多擔單些。”
“不是我說你啊,你這事可太大了,要咱家去給你說情,咱家還怕這腦袋不保咧。”景德全瞅了瞅那玉,頗有些惋惜的退回來。
“公公不用擔心,我也沒想讓公公爲我求情。”左重易搖搖頭,微微嘆氣,“只是這事我母親柳美人當真什麼也不知,還望公公回頭向我父皇說說,別爲難我母親。”
這一回,景德全倒是露出了驚訝的表情:“這種時候還惦記着別人吶!”
“我自知死罪難逃,也不做多想了……麻煩公公了 。”左重易低頭看着地面,低聲喃喃:“那人……不會讓我活着的……”
景德全沒有聽清他後一句話,不過知道他只是爲柳美人求情,便也不甚在意了。
“你放心,這點小事咱家還是做的到的。”景德全摸了摸那玉,歡歡喜喜的揣進了懷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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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什麼也沒說?”左重明立在窗前,閒閒逗弄着架上的鸚鵡,“真讓人意外,我還以爲他好歹會喊幾句‘冤枉’。”
左重明身後只有萱草一人垂首立着,也不聽她說任何話,可左重明卻是微微笑起來:“他還將護身玉送給景德全了?他平日裡最討厭那閹狗,今天卻不得不低頭了……心裡一定窩惱極了。”
萱草微微擡頭看向左重明,那個白衣男子一臉風清雲淡,仿若昨日那場震驚弈朝的混亂不過是偶然在書中讀到的笑談。
萱草忽覺胸口堵得發慌,可是仍只能靜靜立着,她知道房中還有第三個人——左重明有許多“影子”,時時刻刻用外人察覺不到的方式向左重明彙報着整個皇宮,乃至整個弈朝的情況。
“萱姨,你想說什麼?”
萱草一愣,下意識的往四周看了看。
“他走了。”左重明逗弄着鸚鵡,表情淡淡,“現在屋裡只有我們兩人。”
萱草低頭看着自己的腳,許久,才啞聲道:“汐暖呢?”
“汐暖?”左重明似乎聽到了什麼笑話,微微一笑,“你以爲呢?”也不待宣草回答,左重明已是淡然說下去:“婢女汐暖,奉左重易之命潛入明華宮,呈毒酒於帝后,欲栽贓於三皇子左重明,實屬蛇蠍心腸,特賜車裂處死。”
萱草猛然一顫,努力撐着不讓自己倒下去:“皇子……皇子明明答應過,只要汐暖按皇子的意思去做,您……您就不會傷害她……”
左重明淡淡一笑:“我的話你也信?”
萱草不可置信地看着左重明,臉色已是煞白。
“萱姨,這是宮廷,終歸是有人要死去的。”左重明語氣一涼,“何況汐暖本就是該死之人,不是麼?”
萱草身形搖晃了一下。是啊,汐暖本就該死,只是當時自己一時心軟……他是誰,是三皇子左重明啊!那個自己從小看着長大的孩子,他是怎樣一個人難道還不清楚麼?還愚蠢地去勸汐暖照他的話去做……
回首來看,當真是可笑之極。
“是,奴婢懂了。”萱草微微垂首,聲音已全然沙啞。
是,她懂了,既然是在宮廷,既然是在左重明身邊,就不要奢望可以保護一個人,儘管……她是那麼喜歡那個純淨的孩子……
左重明默默看了一會萱草,便轉身走出門去。
萱草杵在原地,一動不動。
這個人……總有一天也不得不出去吧。左重明微微一嘆,擡首望向四周,卻忽然不知自己想去何處。
“住了十九年,這個皇宮還是這般陌生。”左重明忽覺莫名的煩躁,揮手遣退了想跟上來的宮人,也不辨路,只是隨意向前走着,見了岔路便向右拐,這皇宮大的很,無論怎麼走也很難碰到死衚衕。
沿路的宮人見了他都微微驚訝,慌忙行禮,而未見過他的宮人總要怔仲半天才會回過神來。
左重明也不在意,見了人來便微微點下頭,又淡然向前走去。也不知自己這般隨性走了多少路,等他再向四周看去,發現此處幾乎見不到一個宮人,格外荒涼。
可是這種荒涼的感覺……
左重明一怔,看向不遠處一蒼青色的宮殿——長籠閣。
怎麼走到這裡來了?左重明不由得苦笑。
長籠閣。它有一個更通俗易懂的名字——冷宮。
左重明微微蹙眉,轉身想走,可是腳步卻是一頓,終於,他輕嘆一聲,向長籠閣走去。
許久無人打掃了,連門格子上也堆了厚厚的灰塵,左重明推門進去的時候,大門發出粗重的“吱呀”聲,彷彿隨時會倒下。
屋內灰濛濛一片,瀰漫着一股陰冷的氣息。
十二年前,就是住在這樣的地方……
第二十一章·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