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空上穿越似騰雲駕霧,與烏曜子蘭乘騎守護獸時的感覺又不相同。他們只見雲層如島如山,在面前快速倒退,長衣長髮在風裡掀起,然而臉上並不覺寒風凜烈,猶能自如睜眼,從雲山霧海之間俯瞰大地,山川河流縱橫交錯,清流黛山,翠叢黃土,色彩斑斕美麗。
白雲在天兮悠遠,
山川間之兮丘陵出。
那陡起挺拔隱入旗雲中的蒼山便是神者上天下地的天梯——崑崙山。最高的山嶺直達天嶺分成雲上雲下兩部分。自從絕天地通後,山周環繞弱水深淵,險惡不可渡;雲層以下處大山燃起炎炎朱火,千年不滅。而沒有特殊情況,巫師多又被禁止在崑崙乘騎守護獸,故而能夠登上崑崙緣着天梯自由上下的,只有神祗和靈力最高的神巫了。事實上,即使允許巫師藉助守護,恐怕也不易上得了崑崙。
他二人還未看盡美景,三青已帶着他們徐徐降下,未落地先昂首一聲長嘯,清躍悠長。待二人站定,三青化回人形,理理雲髻與羽裾。
樹叢忽作兩邊分開,一個體型巨大的猛獸躍出來,來勢迅猛,到面前卻無比輕敏,落地無聲,繼而呈扇形排列的九尾蹴收,而虎身立起,化作一個高大雅健的身影。蠶眉下目光深邃,隆準烏脣寬下巴,金絲銅鎧護身,不怒自威。
不必三青說明,烏曜與子蘭也知來者正是掌管崑崙的山神陸吾大人,連忙上前行禮。那陸吾神微擡渾厚粗大的手示意他們起身,臉上竟還帶一抹笑意,與二人設想的威嚴全不同。
而三青還嗔怪道:“陸吾大人好大的架子,非要三青喊你才肯來接,是怪我不打招呼就來訪麼?”那神情好似像對兄長撒嬌的小妹,和之前嚴厲莊雅的形象全不相同。陸吾似乎也習慣了,不以爲忤地笑笑,解釋道:“我以爲你還在槐江山爲西王母大人準備饌食與佩飾,勃皇之前說由他送這二子過來,怎麼換成你了?”
“我要做的事也快做完了,勃皇在幫我起琅玕樹呢,再說那槐江山不能沒了看管。”三青一笑,陸吾便也不多說。
他瞧瞧二人,三青便吩咐子蘭烏曜沿山路先下去。
子蘭走着,心想,這山中神靈雖說千年萬年修行,然而久居深山,性情卻是簡單真純,更不拘行止,論起心眼怎麼能和那世間慣於爾虞我詐的人類相比,暗暗一嘆,也不知是惋惜還是慶幸。
烏曜看離得遠了,笑對子蘭說:“這三青大人倒是有意思,剛一見面給我們下馬威,後來又熱心要送我們來;對着勃皇趾高氣揚,對陸吾又活潑親近,在我們面前也不掩飾。不知道西王母大人和她是不是一樣?陸吾大人也頗和氣,我看這麼一來,你起靈音的事也不會再追究。”
子蘭聽此一說,反而皺眉道:“靈聃大人有言,凡事多易必多難,此事衆神都知曉,怎會輕易就饒恕,我也做好了思想準備。”他當時心懷憤懣,考慮終不夠周全,現在縱有悔意也無補於事,只能覲見到神帝再作打算。
兩人沿着坡路走得很慢,好等陸吾與三青大人。這麼行了一會,見前方草木鬱盛,百花吐芳,而密林中煙霧不斷浮動涌出,籠着花樹綠枝,陽光下生成五彩光影,耀眼喜人。兩人走近了方知那不是煙霧,是紗雲樹吐出的氣息,碧綠通透的葉子真有那玉生煙的美,輕淡的白息在光亮裡反更分明,樹上紅花與橙色的果實也更嬌嫩誘人。
兩人受了這奇景吸引不知不覺進了果林,烏曜摘了個紗雲果子吃,他臨行特意問過蘆呈,據說只要不惡意貪婪肆取並無什麼禁忌,這崑崙山上的果子很值得嚐嚐,咬了一口大讚道:“子蘭,真的好吃!你吃一個!”
子蘭淡淡看他一眼,猶豫了一會,也伸手摘了個果子,那果子光潔滑亮,也不需擦拭,輕輕一咬,汁水便充盈口中,滑膩如蜜,脣齒清香。烏曜看那一向神情淡漠的子蘭臉上忽然顯出驚奇,眉眼一跳,咧開嘴來大笑。子蘭有點發窘,眉一斂走他前面去,玉針草織的衣服在軟軟的浮土細草上發出極輕的摩擦聲。
忽聽烏曜在後面說:“咦?我們走了多遠?”子蘭猜他又耍弄人,不經意地回頭看看,也不由愣了。他們應該也沒走多遠,卻發現竟看不到來時路了。
烏曜正四處張望,說,“沒事,應該就是前面,大概樹擋住了,我們出去好了,免得兩位大人尋來。”他自詡識路能力比子蘭要強,在前面領路。子蘭也分辨不出方向,只好跟在後面。手上果子全吃完了,兩人不僅沒出去,反走得越來越深似的。
林子裡迷霧縈繞,烏曜開始懷疑霧會引人幻覺,子蘭對氣味敏感,辨別了一下卻搖搖頭。而且兩人身上的香囊能祛除一般毒氣,若是劇毒,他們也堅持不到現在。不過兩人即使覺得奇怪,畢竟這裡是崑崙山,他們也不害怕,只擔心陸吾大人要責怪,所以忙忙尋找出去的路。
轉了幾圈,聽到前方隱隱約約有歌聲,渺茫高遠,純淨杳杳,像從天上傳來,絲毫沒有滓雜邪意,左右走不出去,兩人就循着歌聲找去。
不一會出了林子,卻不是來處,前方是一條絕路,突出的山崖外雲迷霧鎖。眼前芳草綿延,一條小徑穿過草叢,兩株參天巨樹,一株就有三四人合抱那麼粗,仰望不見冠頂,樹下纏藤纖繞攀沿,蜿伸雜錯牽連,結了一串串異香撲鼻的果子,無比殷紅鮮亮,在香霧裡也看得清清楚楚。
兩人走得近些,都不知道這樹與藤是什麼植物,那歌聲彷彿就從樹間飄出來,可是模模糊糊看不清內中狀況。烏曜側耳聽聽,靠近幾步想看個究竟,子蘭謹慎地拉住他,說:“還是不要輕易過去,危險也許沒有,但說不定是禁地。你看這樹上不見頂,直達天庭,可能這就是天地間的天梯建木。”烏曜聞言覺得有理,無奈得撓撓頭道:“那怎麼辦,莫非退回去?”
子蘭皺眉低頭想想,好像只能如此了,二人返回到林子裡,就算出不去,陸吾大人找來還能說是迷了路,總比誤闖禁地好。正欲開口,旁邊烏曜先“咦”了一聲說:“子蘭,這裡有人來過!”他蹲下很有經驗地伸手撥開亂草察看,潮溼的泥土踩得有些緊實,幾根細細的嫩草芽折斷在土裡。烏曜喜道:“有人來過嘛,說不定還沒走遠,我們找找。”也不等子蘭應他,向前細細一尋,又發現幾處倒伏的草,烏曜快步過去,那些痕跡越來越明顯,烏曜穿不慣長衣,撩起衣角一系,利利索索穿梭過去。
一股涼意撲面而來,烏曜擡頭,想不到繞來繞去已到了那兩棵巨樹前面。烏曜雖很好奇,還是欲退避,沒轉身就聽到腦後“嗡嗡”聲響起,回頭一看臉色大變,原來不知從哪裡飛來一隻欽原,在烏曜臉前,透明的翅膀嗡嗡震動。雖只有一隻,烏曜見它比當初見到金翼血蟻還緊張,因爲這裡也不能隨意使用靈力。
這欽原體形雖只有鴛鴦大小,它那毒針,刺了樹木樹木枯萎,蟄了鳥獸鳥獸難活,這叫烏曜怎麼不怕。只見欽原那肥大的腹尾上一根半截手指長短的毒針隨着腹部的收縮前後顫動,銳光鋒利。
烏曜小心挪後一步,手心裡滿是汗,苦着臉說:“我可沒做什麼壞事啊,別蟄我!”然而神山的動物也未必都通人言,烏曜望向草叢另一邊,幽草深深,根本沒有子蘭的人影。他心知有異,而欽原鼓着熒光閃閃的大眼泡嗡嗡逼近,他稍有動作那欽原便相應一動,躲開實屬不易,而身後就是不知情況的密地——烏曜倒希望那裡能夠安全,最怕什麼也不是,被困在裡面就更糟了。若能衝到對面林中,有層層枝葉遮擋,就利於逃跑。
烏曜想好,微擡右腿試着退後半步與欽原拉開一點距離,再向後退一步,腳下卻一空,烏曜猝不及防,眼前立時一片黑暗!
半晌,烏曜定神,發現自己浮在空中黑暗中有熒光顆粒懸浮飄動,不過依舊什麼也看不清楚。仰頭看上面,光線昏暗,欽原沒有追來,這兒真是禁地嗎?歌聲又起,空靈如幻,從深邃幽暗處傳來,好像在召喚他。向下探看,黑暗混沌中間,忽有銀光閃爍,宛如銀河流動的光芒。烏曜看了,又想到子蘭不見蹤影,總覺蹊蹺,於是揮起靈力,慢慢下降。
那歌聲引導烏曜向前,四處很安靜,隔一段時間有水滴的聲音在黑暗裡縈響。路面崎嶇,石壁也凹凸不平,儘管留心,還是幾次險些跌倒。這麼又走一段路,烏曜才發現這是個隧道,直通向另一個巖洞。洞旁,一株樹從石縫裡生出,全樹燃燒,火光雖不甚明亮,但火焰穩定不變,蓋住了其他的光亮。烏曜猜這是崑崙山下火山裡特有的炎樹,據說一棵樹永遠也燒不完,暴雨狂風都不能使火焰熄滅或更猛烈。
而這洞口和炎樹正對面,漂浮游動的熒光紛紛聚集到一塊傘狀大岩石石面上,幽光瑩瑩,吸引了烏曜的注意。烏曜走近了纔看出,這不是岩石,竟是一枚長在石上的巨型靈芝!
作者有話要說: 上古神話中,神降臨人間自有天梯,有的是樹,,比如建木;有的是山,古人心中最高的山是崑崙山,所以認爲它直達天上。
火樹和後一章中的火浣鼠皆出自幹寶的《搜神記》。
勃皇:雙頭牛面神,鎮守槐江
靈聃(音同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