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錯,在這宮裡頭,可不比外面,若是亂來的話,是會出人命的。”梅清擡頭冷冷地看着米麗景,她的妝容非常精緻,眉毛畫得長長的,眼黛和口脂都用的很重,幾乎將本來面目都掩蓋殆盡,“臣女還要過去至坤宮,就不陪貴人說話了。”
梅清轉身就帶頭先走了。
孟公公並沒有急着跟上,他仔細看了看跟着米貴人的宮人都有那些,特別是剛纔出聲喝斥的宮人,之後也跟着走了。
“這個……”米麗景的臉色非常難看,這宮廷就像一團巨大的蜘蛛網,被困在裡面樣樣都不得自由。她也知道,對梅清發作不是個合宜的舉動,自己最近新得寵,盯着的人不少。可是看着那張清水芙蓉臉,她還是忍不住發作了幾句,難道自己一個貴人,對一名小小的臣女都說不得了麼?
誰知道這位陳雅竟敢當面頂撞,還不顧而去!還說什麼要去至坤宮!攀上了宜妃的大腿很了不起麼?!早晚要將宜妃這個狐狸精也踩下去!
米麗景狠狠地長吸了一口氣,又長吸了一口氣,拍了拍軟轎的扶手,示意繼續前行。
梅清心裡也稍微有點兒懊悔,自己怎麼也該再忍忍的,看來自己確實不適合宮廷這種地方,連一時之氣都忍不得。
從來都是寧可得罪君子,不能得罪小人。米麗景囂張,便讓她得意一下又何妨。上次鳳至便提過,米麗景也算是皇上的新寵,若是背後給自己下絆子,雖然不懼,畢竟噁心不是?
想想又覺得不對,說到底,自己好像從來沒有真正得罪過米麗景啊,只是這人一直和自己做對而已。即便今日忍氣吞聲了,就能保證米麗景以後對自己優渥有加?既然如此。還是率性而爲好了。
梅清左思右想之中,不覺便到了至坤宮的門口。
皇上的儀仗不在,想來已經走了。梅清放鬆了些,她還真不怎麼想見皇上那個老頭兒呢。
宜妃看起來氣色很好。看來已經從前幾日的腸胃不和中完全恢復了,正扶着一名年長的姑姑在院子裡遛彎兒。見到梅清來了,宜妃極爲順溜地改成扶着梅清的手。
“妹妹也給我講些故事聽吧。”宜妃的聲音就如這初夏午後的陽光,溫暖和煦,彷彿二人相識已久。“聽說鳳至都聽得入了迷,時時跑到靜妃宮裡頭講給她母妃聽呢。”
“娘娘想聽什麼樣兒的故事?”
“你給鳳至講的是什麼故事?”
“現在講的是長篇的仙俠。”梅清毫不猶豫地答道。哈利波特已經被包裝成中國版的仙子傳說,當然算是仙俠故事。
“仙俠啊……”宜妃似乎嚮往了一刻。俯身輕輕觸碰了一下腳邊的一株含羞草,看着那些細窄的葉片飛快地合起來,發出孩子氣的輕聲讚歎。“長篇還是算了。聽說你前幾日講了個前朝才子的軼事,好像還挺有趣的。不如說說這樣的。”
才子……梅清已經不記得自己說過什麼才子軼事了,半天才想起來好像鳳至追着問怎麼知道遇到了合適的人,自己便講了錢鍾書的說法。看來應該是指這個了。
“噢,那位才子啊。”梅清後知後覺地說了一句,“其實臣女是看了一本叫做《圍城》的書。便是這位才子收集了許多軼事編撰而成的。”
梅清打定了主意,便將圍城的情節改編一下,變成一個個獨立的故事,有悲有喜,應該也是蠻有趣的。
“話說從前有一位姓方的書生,家境還算不錯,眼看即將弱冠之年。父親便忙着給他張羅婚事。只是這位方先生一心要訪得一位自己心儀的女子,不情願由着父親訂親,便打着遊學的旗號外出遊歷了一番……”
梅清一邊回想着圍城的情節,一邊進行着改編,幸好打着前朝的旗號,不必拘泥於現時的習俗。只管將情節講得動聽就是。
自己是不是越來越像說書的女先兒了?居然還能靠這個在宮廷裡混個一席之地。
梅清自嘲地想着,轉頭看着宜妃的側臉,因爲離得近,連臉上細細的絨毛都幾乎看得清。宜妃側面的線條十分柔和,特別是小巧的鼻子微微翹起。長長的睫毛彷彿蝶翼顫動。既是同爲女人,梅清也很難感覺到嫉妒,而是彷彿在平民家裡見到一副精美而珍貴的瓷器,只覺得可惜。
宜妃轉過臉,歪了歪頭,展現了一個不露齒的笑容。
梅清沒有繼續講下去,宜妃也沒有要求,二人默默地走着,從開始宜妃扶着梅清的手,漸漸變成攜手,後頭的宮人張了張嘴,最終卻什麼也沒說。
到底西施知道不知道自己的作用呢?
一個奇怪的問題忽然浮上心頭。梅清回想了一下自己所知道的西施故事,好像並沒有這個問題的答案。一般的說法都是說西施在溪邊浣紗,被越王蒐羅美女的使者見到,驚人天人,從此浣紗女變身美姬,被教習歌舞禮儀,然後送去了吳國。
那麼西施到底知道自己是用來誤國的美人兒,抵達吳國之後便開始施展手段呢?還是根本不知道自己的作用,只是像某種物品一樣被送去的呢?
梅清覺得西施應該不知道。因爲同時被送去的不是西施一個人,還有鄭旦,還有六名美貌的婢女,乃是多處下注的策略,並不保證西施就是夫差的菜,而若是讓如此多的人都知道腐化夫差的策略,未免太過冒險。由此可見美人乃是天生的毒藥,當她出現在宮廷裡,自然會出現波瀾。
不過……宜妃的話,她真的甘心做老皇帝衆多女人中的一個麼?
梅清忽然有些鬱郁,不知怎的,腦海裡出現了一隻鮮嫩翠綠的白菜和一頭又老又肥的豬……
“妹妹想什麼呢?怎麼樣子怪怪的?”宜妃問道。
“呵呵……”梅清趕緊將腦子裡的影像趕走。“我只是忽然想起來,曾經有一名擅長跳舞的美女,被皇帝寵愛,爲她修建了一條特別的路,稱作響屐廊。”
“響屐廊?”
“響屐廊就是將地下挖空,”梅清用腳尖點了點腳下極其平整的青石路面,“然後將大個兒瓦缸放在底下,上頭鋪上木板。當然要做得很穩妥,不然踩上去翻了可不得了。”
“然後穿着木屐在上面行走麼?”宜妃的悟性很好。
“對呀,走起來便會發出嗒嗒的響聲,十分好聽,故此稱作響屐廊。美人兒起舞之時,除了腳上穿着木屐,裙角也墜着鈴鐺,錚錚嗒嗒,叮叮噹噹,既悅目又悅耳,故此響屐廊十分有名。”
“很有名啊。”宜妃一副嚮往的樣子,“可惜我不怎麼會跳舞,現在有了身孕,也不是跳舞的時候。”
“呃,也許不怎麼有名,我也只是隨便聽來的。”梅清覺得自己好像在越描越黑。
宜妃還是很有興致地在院子裡四下瞄着,好像在尋找製作響屐廊最合適的地方。
“好像也出來有些時候了,咱們回去吃點兒點心吧。”梅清退後半步,示意後邊兒的宮人趕緊將宜妃攙回去。
可不是,連說帶走,一不小心太陽都快下山了。
好不容易從宜妃宮裡頭脫身出來,梅清覺得自己好痛苦,這份工作還不如陪鳳至讀書呢,至少還能學些東西啊。
對於豐裕帝周恆來說,臣下的痛苦大概是極少考慮的因素,他自己不痛苦就好。他不痛苦,一點兒也不。
今日召幸的是米貴人,在新晉的小主之中,米貴人算是比較得寵的,位分也比較高。皇上在回寢殿的路上回想了一下上次米貴人的樣兒,心裡暗暗有少許期待,不知道這女子這次有沒有新東西。
被女人們不斷地揣測心思,變着樣討好,對於皇上來說自然是家常便飯,簡直就是理所當然。
只是,宮裡的妃嬪們都是出身大家,無論是小時候在家中,還是入宮之後,都被教養得規規矩矩。她們的樣也就大多侷限在精心的打扮和恭敬的態度上,有些有小廚房的妃子還可以在吃食上動動心思。可若是說到閨房之樂,這些所謂的大家閨秀在皇上看來,還不如自己偶爾臨幸的姿容冶豔的宮女們。
應該說,宜妃是個特例,這個出身北戎的女子,平日看起來溫婉,可在牀第之間,卻彷彿在草原上縱馬馳騁,奔放得緊。想到宜妃,皇上的心和身體一起熱火起來,不由得加快了腳步。
寢殿裡頭悄無聲息,服侍的宮人們自然是斂氣屏息不敢打擾的,從前都會趕着迎出來行禮請安的女子這次居然也沒出來,皇上愈發起了好奇心,這小妮子今天又想什麼樣兒呢?想到上一次米麗景豐腴雪白的身體穿上那特製的衣裳,實在是古怪又有趣,卻又讓人慾罷不能。
轉進裡間,紅燭閃爍之間,坐在妝臺前的女子放下眉筆,轉過臉兒來,看着滿面期盼的皇上,展開笑容,站起身來道:“皇上萬福金安。”
從她站起來的瞬間,豐裕帝周恆看出了端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