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梅清仍是這兩個字。
“二姑娘有什麼不好?”範氏疑惑起來,“照我看,她脾氣柔順,和你這能幹的性子正好互補,準能將姑爺籠絡在家裡。再者,說到底是個妾,她母親還在你三嬸孃手裡頭,自然由着你擺佈。如今又是你三嬸兒主動提出來的,何不順水推舟,大家高興?”
“不行。”梅清的態度沒有任何變化。
“啊……”範氏等了半天,見梅清沒有繼續說話解釋一下的意思,不覺尷尬起來,“那我怎麼跟你三嬸孃回話呢?”
“直接說就是了。三嬸孃不會生氣的。”梅清站起身來,“若是沒別的事兒,太太早些回去是正經。”
梅清心裡明鏡兒似的,曲氏肯定是聽說了陳娟的一些風聲,上次在宮裡的胡蜂之事,並瞞不過有心人。曲氏此舉不過是試探一下梅清的態度,再者也有將陳娟交給梅清處置之意,正妻若是要爲難小妾,那手段絕對是千變萬化,讓做妾的哭都沒地方哭去。
只是梅清現在一想到陳娟,不知怎的就會想起一種叫做美女蛇的東東,只覺得還是離得越遠越好,誰有福誰消受去好了,咱可不想搭理。
雖說如此,晚上見到陸斐的時候,梅清還是將三嬸孃的意思轉告給他,笑眯眯問道:“你覺得怎麼樣?”
陸斐正枕在梅清腿上,一副懶洋洋似睡非睡的模樣,竟慢悠悠說道:“這個當初我就表過態了,你怎麼又來問我?這齊人之福可不見得就好。不是有句老話麼,怎麼說來的?好像是臥榻之側不容別人睡?”
梅清正要咬一顆琥珀桃仁,笑得“撲”一聲,將那核桃仁掉到了陸斐肚子上,陸斐伸手取了,翻身坐起來,一邊兒吃一邊兒笑道:“這麼好笑麼?”
“那句話是: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梅清另取了一枚桃仁來吃,“不過你倒是用得巧妙,合適得很,反正我是不容別人過來睡的。”
“那是。”陸斐笑嘻嘻不老實地伸出手來,“只能容我睡,自是容不得別人的。”
這話扭曲了梅清的意思,而且調笑的意思太濃,梅清氣惱的打開那隻手,道:“別鬧,認真點兒,說正經事兒呢。”
陸斐故作驚訝地看着自己被打開的手,奇道:“這就是正經事兒啊,我認真着呢。”
梅清給他氣得急也不是。惱也不是,索性丟開,轉頭道:“今兒祝興陽過來了一趟。”
“這小子跑過來幹嘛?”陸斐見梅清好像有點兒要生氣的樣子,態度總算端正了一些。
“想拐跑我啊。”梅清笑眯眯說道:“他問我能不能嫁給他。”
“得了吧,你騙誰啊。哪有求親自己上門來的,安邦侯府難道連媒人也請不起了?”陸斐纔不緊張呢。
“嘿嘿,那你找媒人了麼?”梅清有點兒真生氣了,這算什麼?不相信自己的話?還是不相信自己的魅力?有別的男子求親很正常好不?
陸斐琢磨了一會兒,點頭道:“也對啊,鷹揚這人是不按常理出牌的。這小子也太不地道了,明知道你可能是我的王妃。居然還敢開口?!”
“一家有女百家求。你當我是你的囊中之物啊。”梅清白了他一眼,“他就是覺得吧,大昌的侯夫人要比蒙薩的靖王妃位置更好,所以纔來問我的。”
“屁!”陸斐難得用上了不雅之詞,一手搬過梅清一條腿,重新狠狠枕了回去。道:“你就是我的!別說侯夫人,就是皇后的位置也不行!”
一邊兒說着,一邊兒順着梅清纖細的腳踝往上摸,撫着小腿肚兒圓順的曲線,手指輕輕劃過。感覺到梅清微微的顫慄。陸斐忍不住翻過身子,將姑娘柔韌的身體緊緊抱住。
“你給了我吧。”陸斐的聲音微微發顫,“我想要你。”
梅清也覺得渾身燥熱,她倒並不如何介意所謂的完璧之身,只是深知在不同的時代有不同的標準,讓步很容易,只怕從此被看輕了去。想了又想,還是狠狠心將陸斐推開,坐直了身子。
一時卻不知說什麼好,似乎說什麼都不合適。
“嗯……,你那個帶狼頭的荷包呢?”轉移話題算了。
陸斐自然明白梅清的意思,心下嘆了口氣,其實也在意料之中,不算十分失望。
“那個荷包不見了。”陸斐說道:“我前幾天去安邦侯府,要和鷹揚比劃兩下,將隨身的東西都解下來放在一旁,結果之後就不見了。”
“噢?”梅清有了興趣,“會不會是那位穆老伯拿去了?他之前不動聲色,就是爲了等機會認真看清楚的吧?”
“我也這樣懷疑。”陸斐表示認同,“所以荷包不見了我也沒聲張。那裡頭放了一張狼符的圖形,若果真是穆老伯拿了,估計回頭會有所迴應。”
“你說,若是當真有許多北戎備下的寶藏,咱們怎麼還給北戎王呢?”梅清想到了下一步的事情。
“你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兜頭收到一桶冷水。陸斐已收起各種嬉皮笑臉懶洋洋的做派,坐在榻上,一雙眸子閃閃發光,輕聲道:“這狼符肯定不是爲了取什麼寶藏用的。不可能是。”
“爲什麼不可能?”梅清追問道。她可一直覺得是寶貝呢。
“北戎王在位十多年了,親政也有四五年,若是北戎在大昌收集有寶藏,無論是穆老伯或是別的什麼人保管着,都只管送過去就是了,還需要什麼狼符?再說,大昌人又不是傻子,怎麼能讓北戎在眼皮子底下弄到足以興國的寶藏呢?”
陸斐說着露出一絲笑意,輕輕點了點梅清的鼻子,“我的財迷姑娘,把腦袋裡頭的金銀珠寶清一清吧。”
梅清眨眨眼,一涉及政治什麼的,自己的腦子就不怎麼夠用了。“那會是什麼啊?”
“多半兒是與刀兵有關的。”陸斐肯定的說,“通常調動軍隊、部署糧草什麼的,需要用兵符。我覺得這半邊兒狼符看起來更像是兵符。”
這麼一說,梅清也想起來了,確實可能是兵符。從前不是還有個什麼信陵君盜虎符的故事挺有名的麼。
“北戎總不會在大昌還有一支兵吧?”
“這個不好說,咱們等等看吧。看穆老伯有什麼反應再說。”陸斐轉口道:“對了,我收到了消息,齊先生跟着使團南下了。”
“真的?!”這個消息讓梅清十分雀躍,她對齊先生還是有幾分嚮往的,“能不能讓我見見齊先生?”
“你見他幹嘛?”
“我想和他問問掙錢的法子。”
“你可真是……財迷啊……”
齊倫正睡的香噴噴的,完全不知道有人在議論他,既使知道,他也絕不會放在心上。正如朵夫人所說,他最關心的,是銀子。
如何創造大量的財富?齊倫還是個小孩子的時候,就經常思索這個問題。
齊倫的老家在北戎,本來也算是大戶人家,他還記得,自己小時候,身邊兒跟着的,有兩個護衛、兩名小廝,另有四個丫鬟照顧起居。
那時候年紀小,只記得每次從外頭回來一進屋,乳孃和丫鬟們一起圍上來,換衣服、換襪子、換鞋子、重新梳頭髮、盛着蜜茶的匙子遞到嘴邊兒,自己什麼都不用做,只管站着擡手擡腳張嘴就行。
既便只是個小小的男孩兒,那種被衆人環繞的驕傲心情,還是銘刻於心。
可是,沒等自己長大,各種變故連連。先是天災不斷,家裡的佃農們叫苦連天,租子收不上來;後來連年征戰,一會兒衙門裡來人拉民夫,一會兒衙門裡又來人要糧草;再後來大昌兵打過來了,家裡的大宅被燒了,父親罹難,母親殉節。
雖然被乳孃用豐滿的胸膛緊緊護住,刺鼻的煙火氣息仍是在嬌嫩的喉嚨中滯留,那種上不上、下不下、咳不出、喘不順的感覺在很長時間裡讓齊倫非常難受。
乳孃對他說,咱們去魏縣找舅老爺。
後來到底發生了些什麼,他並不怎麼明白,身邊剩下的人不斷減少,有自己偷偷溜走的,也有被別人強行拉走的,而乳孃似乎是把自己賣掉了,賣身的錢給了他身邊的大丫鬟。
他還能記得乳孃臨走時的淚眼。乳孃性子很好,做起事來無微不至,但並不十分美麗,眼睛是單眼皮,哭得腫了,幾乎睜不開。
爲什麼一個人可以賣掉自己?這個問題也困擾了齊倫很久。
乳孃自賣自身的錢也支撐不了多久,沒多少日子,大丫鬟也不見了。只剩下他和一名小廝,那小廝也不過比他大兩歲。
他們都不知道魏縣在哪裡。
和野狗搶食物的結果,是地上留下了一大攤血跡、一隻死狗、還有一名半死的小廝。
那名小廝終於沒能捱過去。
齊倫沒有哭,他從小廝懷裡摸出半塊硬餅子和一隻火摺子,把那隻狗拖進樹林深處,燒來吃了。
什麼樣的事情可以讓人飛速成長?
這個問題的答案齊倫很早就知道。
死亡。
還有生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