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連着幾日,宮學的情形都差不多,鳳至公主依舊是鼻孔朝天的樣子,並不怎麼和她們說話兒。馮嬡曾經湊過去說了幾句話,畢竟她是太后外家出來的,從前應是見過鳳至,故此率先套個近乎。
鳳至倒沒發火,只是問一句答一句,半句閒話也不說,不久馮嬡便無趣地回來了。梅清和於巖芝都坐在後排,見此情景愈發小心,並不多嘴。
這一日上午兩節課,後面一節是書法。
所謂琴棋書畫,課程中均有所涉獵,不過程度卻是不深。鳳至公主雖然十一歲了,據說這幾項都不甚精通。
教書法的老師姓岳,閨名皎,大家自然只是稱先生。據說嶽先生自幼酷愛書法,自四歲拿筆,每日至少習練一個時辰,從不間斷,乃是大昌女子書法第一人。
教學的法子也是蠻簡單的,便是先生寫了一篇文字,讓大家跟着臨摹,先生適時指點而已。
書法亦是梅清的愛好,見示範文字中有一個“之”字,臨摹了兩遍,忽然想起王羲之的《蘭亭序》來,其中有二十個“之”字,乃是梅清的大愛,從前曾着重臨摹過許久的。
心中想起,索性便信手寫來,只是寫到十數個之時,一時想不起來其餘的幾個,只住筆思索。
只有這四個學生,嶽先生自是一眼便看盡了。見梅清停筆不寫,便信步走過來看她寫成如何。
不看則已,一看之下,嶽皎心中震驚無可言說。
這姑娘看着也不過十四五歲,筆下功力只怕四五十歲的人都未必能有。自己如何能做她的先生?
細細看去,臨摹自己的文字倒只有七八分相像,只是又另寫了十幾個“之”字,或舒展,或嫵媚,或平正,或細膩,其態各異,當真妙趣無窮。
見先生走近前來,梅清倒也不覺得緊張,隨口詢問道:“這蘭亭序裡的之字,我竟忘了幾個,可否請先生教我?”
誰知半晌沒聽到答話,轉頭看時,嶽先生面有迷惑之色,“蘭亭序?這是那位大家之作?”
“自然是王羲之的作品。”梅清答道。她已將大昌定爲大約是明代的樣子,心安理得地說起王羲之。
“王羲之……”嶽先生顯出神往的樣子,“我竟然沒聽說過,他這部蘭亭序寫了些什麼?”
好像王羲之也未必出現過。梅清暗叫不對,前一陣子一個陶淵明弄得唐儀整日的白忙,這個王羲之可不要再害了嶽先生了。
她趕緊說道:“書法大家如此之多,先生一時想不起來也是平常。不如幫我看看先頭兒臨得這兩篇如何?”
嶽皎根本沒理會她後面說的話,追問道:“你說說看,這王羲之大概與那些書法大家齊名,回頭我也好仔細找尋。”
“……”梅清雖然知道不少書法大家的名字,可是實在拿不準那些是在大昌之前出現過的,也許一個都沒出現也不一定啊。
看梅清不說話,嶽先生也沒追問,許是這姑娘怕自己難堪。轉而說道:“那你能不能將這蘭亭序寫下來,讓我好好看看?”似她這等愛好書法成癡的人,怎麼可能輕易放過此事。
其實嶽皎十分不樂意做皇家的老師,說起來好聽,實則非常無趣。去年已教了半年,這鳳至公主連一個她覺得過得去的字都沒寫出來,準確的說,根本沒有認真寫過字。今年本來要辭去,宮裡又堅決挽留,只好勉強答應再教半年。想不到竟有機緣見到這等好字。登時將老師身份扔到了一旁,和梅清探討起來。
眼看其餘三人都望了過來,梅清不願過於引人注意,便低聲道:“如此學生回頭寫了,另呈與老師指教罷。”
嶽皎雖然恨不得她能當場寫了,立時能揣摩研究一番,總算在宮廷裡呆了這許久,也知道不能總是隨心所欲,勉強點了點頭,又狠狠看了幾眼那些“之”字,方轉身去看馮嬡等人所書的文字,自是看不入眼的,不過隨意點評了幾句。
下了書法課,便是午膳的時辰。平時鳳至公主都是直接回自己的宮中用膳,偏這日一時不走,反走到梅清桌前,將桌上的字看了兩眼,冷冷道:“這字有什麼了不得的,看着就像男人寫的似的,還說什麼要回頭寫給老師看。皇祖母在流樂閣掛了好些畫兒,那上面的字才當真好看。”
梅清雖說此時年紀只比鳳至大三歲,可心理年齡來說,只將鳳至當成小朋友來看,自然不和她一般見識,笑眯眯溫聲道:“這些字臨的是男子的貼,自然是像男子的字,你看,這些“之”字每個都不一樣,豈不有趣?我從前也不知道原這麼簡單的“之”字,還能寫出這麼多變化來呢。若是整篇兒連着看,更加好看呢。”連自己也不怎麼覺察,語氣中帶着哄孩子的寵溺和耐心。
鳳至聽着倒呆了一呆,從來她跑過去指責別人,被指責的人只當是開罪了公主,膽子大的還辯解兩句,膽子小些的只順着她的說法自責,誰知這位陳姑娘好像沒聽懂似的,還當真討論起寫字來了。不知怎的,順着梅清柔和的語音,竟接着問道:“整篇兒寫的是什麼?”
梅清微笑着說道:“這整篇兒的文章叫做《蘭亭序》,也叫做《蘭亭集序》,應該算是一本詩集的序言。只因這序寫得太好,詩集裡的詩反沒人記得了。公主剛纔說流樂閣,那時什麼地方?”
“流樂閣便是皇祖母平日裡消夏賞荷休息的地方。裡邊兒有好些好看的書畫呢。前一陣子皇祖母讓人將一面牆清空了,另掛了好些新作上去。那些個畫兒當真有趣,什麼時候我帶你過去看看,也讓你長長見識。”
鳳至公主說得高興,不覺流露出幾分天真。不想眼光一掃,見馮嬡於巖芝都還沒離開,在旁邊兒留神聽着她二人說話,又生出幾分怒氣來。
語氣一轉,兇巴巴道:“回頭你將那個蘭什麼亭序的,多寫一份兒給我!”也不等梅清迴應,轉身自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