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九 當衆自辯
這些女子,大都都不嫌事大的,亦是紛紛響應,一併前去了。
倒不是介意死了個女娃兒,亦不是有心思爲個姨娘討個公道。
亦有女子低低說道:“這音娘好生不曉得事兒,蘇後如今有意擡舉北衛軍,方纔當衆賞賜了那個文姨娘。如今一轉頭,就弄死人家女兒,哪裡有這般不曉事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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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弄什麼,回家里弄了,轉頭就說是病死了,沒個聲息兒纔是。卻也是弄得這般大張旗鼓,怕是別人不知道一般。在我瞧來,也是個蠢的。”
這些個議論聲雖然極低,姚雁兒耳目敏銳,卻也是能聽見的。
及到了大殿,佛像寶相森嚴,似也隱隱有些悲憫之色。
蘇後面容沉和,那國色天香的面兒上,似也添了一份說不出的凝重。
文姨娘跪在地上,她容色很是悽然,髮絲凌亂,面頰蒼白,一副失了女兒傷心欲絕的模樣。一旁水雲也跪着,懷裡還抱着一個孩子,可是這孩子卻是不哭不鬧的。
一見到姚雁兒進門,文姨娘頓時就撲了過去,悽然說道:“夫人,你便是心裡恨我,如何待我我都不見怪,你卻爲何如此待巧兒這個女娃兒?她只一歲,也是侯爺的女兒,連個正經名字都沒有。你害了巧兒,可是割了我心中的肉。”
她已經撲過去,緊緊的抓住了姚雁兒的裙襬,眼睛裡透出了強烈的痛楚之色。文姨娘心裡亦是有那說不盡的怨恨,若不是因夫人,她女兒自然不會死了。可是既然已經死了,那可是要死得有價值。
姚燕兒緩緩的抽出了自己的裙襬,向着蘇後盈盈行禮:“娘娘明鑑,方纔音娘只是在賞花,實在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可是巧姐兒那個孩子,出了什麼意外。”
她容色沉穩,隱隱有些悲憫,這樣子的模樣,確實也是不卑不亢。
蘇後亦是瞧得微微一怔,隨即方纔緩緩說道:“文姨娘,究竟怎麼回事,無妨說說吧。”
瞧蘇後如此情態,亦是更樂意親近文姨娘一些了。
姚雁兒垂下頭,眼波流轉,竟也生出了幾許光華。
文姨娘似乎哭得上氣不接下氣,連氣兒也喘不過來一般,嗓音也是微微有些沙啞了:“今個兒宴會了,娘娘賞賜了一串珊瑚珠子,妾身也是受寵若驚。隨後我將那珊瑚串兒套在巧兒手腕上,只盼望巧兒能沾上些個娘娘的貴氣。夫人卻並不是很歡喜,也,也當衆爲難了妾身。之後妾身哄着女兒,在那花房裡坐着,這個時候夫人卻是來了,很和氣和妾身說話。妾身也是歡喜,以爲夫人氣消了,心裡必定也是不見怪了。”
文姨娘擡起頭來,眼淚珠子一顆顆的,就跟斷線了的珠子一般,就不斷從她眼睛裡掉落出來。文姨娘脣瓣亦是在輕輕的顫抖:“娘娘,不是妾身說夫人不是,她素來就不喜歡巧姐兒,所以這孩子方纔是在我跟前長大的。我又如何不知道,沒有嫡母的教養是極不好的,只是卻也是開不了口,只自己用些心思,生怕自己不好,沒將女兒教導。我把女兒養了一歲,雖是自誇,可是這女兒也被我養得十分乖巧懂事,從來不會亂哭的。夫人從前不樂意親近巧姐兒,如今卻是要我將女兒給她,讓她瞧瞧。我當時只爲了巧兒歡喜,心裡也沒有多想什麼。”
她掏出了帕子,輕輕的擦掉了面頰上的淚珠,有些乾啞的嗓音說道:“後來夫人又想吃茶,又想要弄別的,我和水雲就離開了花房了。過了陣子,我回來時候,夫人已經走了,巧姐兒就在一邊沒有了聲音。我去瞧瞧,可是她已經,已經是沒有生氣兒。還有就是娘娘送的那串珊瑚珠子,就被扯碎了,就散在一邊。是妾身福分太淺,不配得到這樣子的賞賜的。也是妾身糊塗,不該將那珊瑚串子纏在女兒身上,方纔觸怒了夫人。都是,都是妾身不是!”
說到了此處,文姨娘方纔好似崩潰一般,伏在地上,頓時哭了起來。
她說得十分悲痛,且衆人方纔也瞧見了,巧姐兒樣子也十分可愛,頓時也是觸動了心中一絲悲憫。
文姨娘手掌捏成了拳頭,不由得捶了大殿蓮花磚幾下,啞然道:“夫人還讓她丫鬟嬌蕊過來,只跟我說,說不能聲張,否則,否則處置我這個妾,也沒什麼了不得的。可是妾身爲了女兒,那是,那是什麼都顧不得。”
這些話說得斷斷續續,可是又是極爲堅決的。
文姨娘這樣子說,亦是解開衆人心中困惑。
要知道,如今寺裡有蘇後在這兒,姚雁兒難道真是個蠢的,竟然就做出這等事情。
只如今文姨娘一番解釋,倒是理所當然起來。
姚雁兒許也沒心思殺人,只是瞧見了巧兒手上那串珊瑚珠子串兒,方纔動了殺機。且她身爲侯府正妻,必定是十分自傲的,覺得對付一個妾也是理所當然。她心中必定以爲,要挾了一個妾的身家性命,足以讓文姨娘不敢造次。卻也是沒有想到,文姨娘竟然是這般的愛女兒,故此還是將這樁事給扯出來。
蘇後輕輕嘆息了一聲,語調也不免添了些悲憫:“這佛門清淨地兒,竟然也有這般惡毒事情。”
幾個女侍向前,卻將一個丫鬟丟了過來。
姚雁兒定睛一看,卻正是嬌蕊。她被綁住了身子,面頰紅腫,自也是捱了幾巴掌的。
見到姚雁兒,嬌蕊頓時哇的一聲哭出來:“夫人,她們這些人,可當真是好生,好生可恨。”
姚雁兒心中亦是添了些怒意,便是要向嬌蕊問話,何必如此?如此這般,倒是真肯定了自己罪過,真將嬌蕊當做犯人一般。
姚雁兒輕輕說道:“蘇後處事,一貫公道,如今清濁未分,爲何就如此對待我府上丫鬟?”
蘇後亦是有些個尷尬處,嗓音也是略低了低,不由得說道:“我只命你們領來嬌蕊問話,爲何便動了私刑。”
那女侍結結巴巴,一時也是說不上話來。
蘇後只是命她們帶了嬌蕊過了,只中途,她們撞見了那些個貴女。她們吱吱喳喳的,說個不休,亦是讓她們這些女侍隱隱覺得,蘇後就是要問罪的意思。
“她臉上之上,卻並非我等加的。”
王果兒面頰紅了紅,方纔向前說道:“娘娘,是果兒魯莽,只是瞧不慣這些賤婢的刁鑽油滑樣兒。我等問她音娘在哪裡,她只說賞花,便沒有去花房。可是音娘分明沒跟她們這些丫鬟一道,只睜着眼說瞎話罷了。果兒也是一時義憤,就出手教訓這奴婢,讓她知曉些輕重。”
她倒是一副理所當然,義正言辭的樣兒。
姚雁兒方纔知曉,這嬌蕊面上的傷,竟然是這般來由。她眼神動了動,亦是隱隱就有了一分冷凜之態了。
文姨娘聽了,卻也是覺得心裡一喜。她原本只當姚雁兒必定和她那些個丫鬟是一道的,可是那些個丫鬟,個個都是家生子,身契可都是捏在姚雁兒的手裡。既是如此,她們便是說些個什麼話兒,也是並沒有什麼分量的。只料不到,姚雁兒竟然獨個兒賞花,卻也是越發顯得真實了些。
王果兒亦是一副極委屈的神色:“臣女只是料不着,這些刁奴也是滿口謊話。一時也是心堵,氣憤得緊,添了些惱怒。”
蘇後自然也應知曉,自己就是個烈火也似性兒,嫉惡如仇,不算什麼逾越的。只她心裡雖然這樣子想,蘇後神色卻也是淡淡的,並沒有理會她。
轉念一想,此事既已經扯出來,姚雁兒是定然就落不得好了的。只嫉妒兩字,已經是讓姚雁兒犯了七出之條,必定是要休妻的。便是李侯再疼愛這個妻子,愛惜她容色,也容不得這等歹毒婦人再爲正妻。他不要臉面,難道京裡的女子都不要臉面了?
既然如此,自己將姚雁兒得罪狠了,那也不算什麼事兒。
姚雁兒清清的說道:“妾身閒暇時候,偶爾也讀本朝律令,未曾入罪前,若無上官諭令,差役等不得私下用刑,此其一。其二則是,控罪之人,亦有申辯權力。如今蘇後聽聞一個妾室言語,便認定臣婦掐死庶女,可是有不公之處?”
蘇後仔細的瞧着姚雁兒,這婦人到來這個時候,仍然是眉宇凝定。文姨娘亦是做出那等溫柔的樣兒,可是卻又與姚雁兒似乎有些不同,姚雁兒這份沉潤之氣,似乎也是潤入了骨中的,令人沉醉。
孫慧安不由得說道:“蘇後處事一貫是極公道,姚雁兒,你當衆爲難一個妾,我等都是瞧在眼裡。只說你要是當真賢惠,侯府也沒有別的子嗣,怎麼你就不肯將巧姐兒養在跟前。可見你素來就是不喜這個庶出的女兒。再者你便不在花房,怎麼又沒有跟你那些丫鬟一道。且我等尋着你時候,你神色驚慌,驚魂未定,難道不是因爲你一時氣憤掐死了巧姐兒,心緒不寧?你倒是口舌伶俐,只說是娘娘冤枉了你。那姨娘並丫鬟,幾雙眼睛都瞧着你做出這等惡毒之事,難道就不是真的不成?”
聽着姚雁兒有質疑之意,孫慧安也趕着向前買好。
蘇後心裡自然也是有些不痛快的,她不能自折身份和姚雁兒這般說話,孫慧安卻也是趁機開好。本來孫慧安就是個慣會討好人的,就如她從前在趙宛身邊買好一般。
麗敏在一旁聽了,面色動了動,就準備向前。雲辭卻是在她手心掐了一把,露出不贊同的神色,且在麗敏耳邊添了句話兒。
姚雁兒心忖前一樁事也還罷了,只是最後自己離了丫鬟,又撞見了聶紫寒,所以才露出這樣子驚惶的神色。如此一來,倒似更加可巧了些個。她若要自證清白,莫非要說自己正與聶紫寒一道?
王果兒更是趁機尖聲說道:“這般惡毒婦人,我瞧自然是要休了問罪纔是。”
孫慧安亦是悄悄抽了口氣,不動聲色的離王果兒遠些。這王果兒便是個蠢物,說話就是沒趣。自己和她湊得近了,也是極不好的。
只也因爲這般,倒是惹得一旁貴女紛紛添了話說。
“不過是個珊瑚珠子串兒,也是娘娘賞的,也是娘娘願意給的恩澤。身爲臣婦,倒爲了這樁事兒,生出些個怨懟心思。這正妻便這般沒有容人之量?”
“好好一個女孩子,便這樣子沒了。夫人平日裡弄些個小妾也還罷了,這女兒到底也是侯府血脈。”
“我瞧便是因她心性惡毒,故此方纔連個親生子嗣也沒有。”
且有些聰慧的,自然也是心思清明。如今陛下方纔有意籠絡北衛軍,就扯出了這檔子事兒。文姨娘雖然只是個妾,可是若當初文淵不是受小唐王之事所連累,那可也是個正經官家小姐。若非處置不公,文姨娘何至於便淪爲奴婢,最後成爲妾室?且如今她親生女兒也是被掐死了,這般手段可謂兇殘之極。若是不處置姚雁兒,這般事情傳揚出去。只恐怕陛下也會擔心冷了北衛軍的軍心。
就是不談北衛軍之事,當着皇后娘娘的面,竟又掐死了侯府血脈,且又鬧得人人都知道了。皇后若是不處置這事兒,也是定然就說不過去的。
既如此,姚雁兒自然也是處於風口浪尖兒。
蘇後眼波流轉,亦是有幾分猶豫遲疑。只隨即又想,李竟也並不是那等糊塗人兒。這婦人容色再好,也不過這般罷了,其實也不算什麼。料來,李竟也並不是那等不知輕重的人物。
想到此處,蘇後神色也漸漸堅定起來。
這婦人是必定要懲罰的,亦是要重罰,否則不足以服衆。
“既是這般,納蘭氏如今你倒還有什麼號說的?”
姚雁兒輕輕福了福,便張口說道:“若容臣婦自辯,臣婦自然便無怨懟。”
蘇後亦是輕輕一點頭,緩緩說道:“你若有什麼想要申辯的,如今說了便是。”
她心下雖然認定,這些個事兒是姚雁兒弄出來的,只是姚雁兒竟然如此鎮定,倒也是出乎蘇後意料之外。
“此事自然也要從秋獵之會那日說起,那日臣婦受了驚擾。我原本也是身子骨弱的,便也因此嘔血昏迷。只待我醒來時候,小妾蘭氏卻也是口口聲聲,只說我害了她腹中孩兒。只因爲她奪了妾身爲自己準備的一碗酥。妾身心中狐疑,心存若不是這個蘭氏無理取鬧,就是另有隱情。且蘭氏一門心思盼着生下庶出長子,自然也不會對自己肚子下手。於是我喚來常入侯府診疾的孫大夫,他最初不肯說,後來卻是肯說了,只說蘭氏確實也是因爲吃了些不乾淨的東西,故此方纔沒了孩兒。這侯府之中,竟然會發生這等事情。我心裡自然不肯依從了,故此就暗中詢問,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而後來,廚房的芸娘記得,就是那一日,文氏房中的水雲,曾經也送了一盒子點心過去。於是我盤問蘭氏跟前婢女雲竹,雲竹確實記得有那麼一盒子點心送來,而事後這盒子點心卻不見蹤影。雲竹心裡還覺得可惜,以爲是哪個小廝偷吃了。”
“臣婦所言,皆有依據。娘娘不信,可以立刻傳喚我府中芸娘、雲竹兩人前來,可知臣妾是否曾經如此盤問。而絕非今日行兇之後心中慌亂隨意說的話兒。”
文姨娘怔了怔,一臉委屈說道:“夫人,你,你竟然說妾身是這等心狠手辣的人。”
她眼眶紅紅的,一副弱不禁風的樣兒。
姚雁兒心裡禁不住冷笑,她原本亦不想人前發作的。可是既然文姨娘選擇做出這樣子的事情,就斷然不能怨她,今日要在衆人面前將文姨娘那面具狠狠的撕裂下來。
姚雁兒也瞧着水雲懷中抱着那個,巧姐兒身子小小的,頭一側,卻也是露出了一道觸目驚心的紅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