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念樓陪着黛玉一路閒話過去賈母處, 半途卻見寶玉也一處拐出,在前頭匆匆急行。看光景,也像是要往賈母處的, 因此念樓本想張口喚一聲, 卻瞧黛玉面色沉穩, 彷彿未看到一般, 仍是慢慢悠悠的走着, 因想起剛纔那遭,一時便又住了口。
不料彷彿心有靈犀,寶玉在前面忽然就立住回頭看了一下, 卻瞧見黛玉、念樓在後面走着,因此便停了下來, 站在路邊笑嘻嘻的侯着。
寶玉因笑道:“你們可是去老祖宗那裡?”
黛玉也不停步, 只管朝前走着, 口中卻道:“這話倒怪了,我不去老祖宗那裡, 還能往那裡去?”又道,“不過今兒倒是怪了,你卻不曾出去頑!”
寶玉見她話出有因,忙跟了上去,笑着解釋道:“我何曾日日出去了?”又道, “這幾日出去, 是有個緣故的。今日不好與你講, 日後你自然是知道的。”
黛玉啐了一口, 冷笑道:“真真好笑的緊, 我何時說過想知道了?”說罷,拉着念樓疾行幾步去了。
寶玉一番苦心不得理解, 頗有些惱怒,對着黛玉卻是發不出來,只得忍了氣吞了聲,垂頭喪氣的跟在後頭。
賈母原是躺在炕上讓小丫頭捶腿,瞧見黛玉、寶玉進來,便讓人下去,連聲喚着二人上跟前來,一手摟着一個摟到了身邊來。
鴛鴦因見念樓來了,也喜的拉了她手,到裡頭暖閣裡說話,只留了幾個小丫頭守着賈母、寶玉、黛玉三人說話兒。
賈母因見二人一前一後的進來,又冷眼瞧着二人神色,便知二人必是又生了罅隙,不由得嘆了一口氣,一手拉了一個,道:“你們也漸漸大了,日後斷不許再耍小孩脾性!”
寶玉笑道:“老祖宗說的是,我早明白這個道理了的。”一面說一面偷眼瞧着黛玉。
黛玉卻不理他,向老祖宗懷裡偎去,撒嬌道:“便是大了,在老祖宗面前也是個小的,有老祖宗疼我。”
賈母因喜歡的合不攏嘴,笑畢卻嘆道:“我在一日,自然疼着你們一日。倘若我不在了……”說着竟紅了眼圈。黛玉見如此說,又聯想到近日種種,不免也滴下淚來。寶玉本也想掉淚,不知爲何卻兀自忍了,強笑着勸道:“還有我呢,我自然也是疼妹妹的。”
黛玉聽罷,佯嗔道:“那裡就稀罕你了?”
賈母聽言,皺了皺眉不再說話,卻將二人摟的更緊。
忽聽外面有腳步聲到來,便有丫頭回道:“大奶奶來了——”卻是李紈攜着賈蘭來給賈母請安來了。
賈母仍是斜歪着給李紈勘了座,因見賈蘭眉目俊秀、聰慧可愛,因此便喚上前來拉了他手,因覺他手冰涼,便皺眉道:“蘭哥兒穿的如此單薄,手冷成這樣子?”一面說着一面命丫頭取了暖爐來給他捧着。
李紈在旁含笑道:“穿的倒是不少。只是剛寫了幾篇字纔來,所以手有些冰。”
賈母聽言便道:“用功唸書自是好事。只是身子更要緊。明兒寫字,身邊定要備上幾個火燒得旺的爐子,這纔不冷。咱們不比別人,倘若生了凍瘡可怎麼是好。”因又問道:“近日書讀的怎麼樣了?”
賈蘭恭敬答道:“前兒剛學完了《禮記》,下面便學作文章了。”
李紈見賈母喜歡,自然也是歡喜的很,也笑道:“前兒老爺問他書,又叫他做了幾首詩,見他年齡小做的倒是有模有樣,因此老爺竟是喜歡的緊,給了許多獎勵呢。”
賈母聽說,更是喜歡的不行,連聲喚了鴛鴦出來,命她去找往日別人給的端硯、徽墨、宣紙等上好的文房給賈蘭。
賈蘭得了這些,也是喜歡的眉開眼笑,謝了恩自出去頑,不在話下。
李紈因忽然想起什麼,笑向寶玉道:“這些日子總不見你,聽蘭哥兒說,老爺前兒問書你也不在,卻是奇了,你到那裡去了?”
不及寶玉應聲,賈母先行答了:“北靜王與寶玉很是投緣,這些日子寶玉便日日去他王府做客。我覺着同他們一起,好歹能學個什麼來。因此讓老子不許強管了他,讓他自去。”
李紈點頭笑道:“怪道說呢,原來如此,這樣也是好的。”
幾人又閒話幾句,眼瞧着日頭高了,賈母索性留了幾人在自己屋裡用飯。
雖念樓在賈母處呆的如坐鍼氈,急待着回去,好問問紫鵑,平兒所喚到底所謂何事,卻也無法,只得強忍。
好容易哄了賈母高興的用了飯,幾人又說笑一回。因見賈母有些困了,衆人便告辭,各自散了。
且說念樓陪着黛玉回去,因未見紫鵑蹤影,便問底下丫頭,卻回說是還未回來。
念樓笑向黛玉道:“少不得要留她吃飯的。姑娘且先歇着,過會子我出去瞧瞧她去,正巧她上次說得了幾盒上好的胭脂水粉,我要去她那裡拿些回來。”
黛玉點頭,又道:“你且去瞧着,若是那些色彩細膩香氣雅緻的,拿回來也無妨。若是其他,尋個理由推了便是。上次不知從哪得了幾盒胭脂,竟是俗氣的緊。若是丟了,怎麼也是落人口實。與其這樣還不如不要。”
念樓因笑道:“知道。”說罷,便服侍着黛玉睡下。因着掛心紫鵑,待黛玉睡的稍熟,便出去了。行至簾外,想了想終是不放心,因又命人尋了雪雁來,請其在外守着黛玉。
這雪雁雖經上次一遭兒,頗爲心灰意冷。雖則紫鵑、念樓私下裡找她說過幾次,卻總是冷着一張臉。但是冷眼瞧去,雖她不滿紫鵑念樓,對黛玉終歸是是好的。因此當小丫頭尋她來照看着黛玉,她亦是盡心盡力不敢疏忽。
且說念樓一路走着,行至半途卻見一個打扮的花團錦簇的小姑娘在搖着樹,,“咯咯”的笑着仰頭看有些新芽的枝椏在搖搖晃晃。
定睛一看,不是巧姐卻是何人。
念樓笑着上前問道:“搖樹好玩麼?你一個人在這裡作甚麼?”
巧姐聽有人問,便停止了搖晃,歪着頭看了念樓半日,方怯怯道:“好玩兒……”
念樓笑着摸摸她的頭,問道:“怎麼不見你奶孃,你母親現在家麼?”
巧姐搖頭,道:“我不知道,許是在家的。我出來玩的時候沒瞧見她。”
念樓因笑道:“這樣啊,走,我們一起去你家,好麼?”一面說,一面去扯巧姐兒的手。一握之下,方覺她手冰涼入骨,因此忍不住心疼道:“這樣冷,仔細你母親知道打你。”說着握着她手不放,來給她捂着。
不料巧姐任由她拉着朝前走,卻淡淡道:“她纔不知道呢。平姨說她病了,恐我染上了,所以我都好幾日沒瞧見她了。”畢竟是小孩子想念母親,說着說着眼圈就紅了起來。
見她哭了,念樓一時不知該如何安慰她,只好摸着她的頭,柔聲道:“快別哭,你母親現今病着本就難過,若知道你這樣,還不心疼死你麼。待明兒好了,就可以去瞧她了,是不是?若是你無聊,你就來找我們頑。你知道我住哪裡罷?”
巧姐點點頭:“知道。”
念樓亦點頭,二人一時無語,只管默默朝前走着。念樓邊走邊思忖着,鳳姐病了,這是何時的事。她素日最疼巧姐,若她知她這般被冷落,還不知要鬧成什麼樣子。
等見了紫鵑,定要問個明白。
巧姐一面走一面悄悄的瞧念樓,念樓瞧她伶俐的可愛模樣,心中喜歡的緊,就問她瞧什麼?
巧姐瞧着念樓道:“姐姐你長得真好看,跟林姑娘一樣好看。”
不管是小孩子還是成人,有人誇獎終歸是讓人歡喜的,雖然現在的容貌身子皆不是自己的,但是這些終歸是自己這個靈魂在頂着那副軀殼,因此念樓聽言仍是笑道:“是麼?你覺得我也好看?”忽然想起了什麼,又道,“你覺得,是林姑娘好看還是寶姑娘好看?”
巧姐聽問,皺着眉頭想了半日,方道:“都好看。林姑娘有林姑娘的好看,寶姑娘有寶姑娘的好看。五兒姐姐也有五兒姐姐的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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念樓忍不住笑出聲來,道:“她們自然都好看,我怎麼比得過她們二人啊。”
巧姐見她不信,不禁急道:“真的。林姑娘這麼好看,五兒姐姐跟她那麼像,自然也是好看的。”
念樓實在很想告訴她,夸人不是這樣誇的,這樣誇獎人會起到反效果的,卻終究只是笑着搖頭,這小孩子心性啊。
因鳳姐素日作威作福,兼着府內極少與其同齡的孩子,因此上巧姐素日是無人玩耍,自己孤單慣了的。
今見念樓與自己開心的說話,因此巧姐是極其興高采烈的說個不停。說她原來見過一種開的特別特別漂亮的花,花瓣有幾種顏色;說她前幾天吃過的魚,刺特別多,奶孃幫她挑的時候挑出了整整一碟;又說她原來認識一個玩伴兒,可惜很快就走了……
念樓含笑一直聽着,間或插上幾句話,巧姐更是興奮的不行。
二人就這樣邊聊邊走着,一時沒注意迎頭走來了人。
直到人影到了跟前,方纔看清,來人不是紫鵑,卻是何人。
念樓因問她:“爲何此時纔回?”
紫鵑瞧了巧姐一眼,道:“一時有些事耽擱了。”
念樓見她臉色不似有事,便說:“我先送了她回去,你在這裡且等上一等,我馬上就回的。”
紫鵑點頭,說道:“我且去前頭那亭子裡坐着,你過會子到那裡尋我便是。”
念樓因此便送巧姐回去,行至半途,可巧遇見奶孃一路尋了來。將巧姐交給她,忍了半日,終究沒忍住,道:“如今二奶奶身子有些不好,你就這樣,若小姐有個好歹,到頭來遭罪的是哪個?”
那婆子忙點頭,笑嘻嘻道:“姑娘說的是。我這不是因昨兒個哄着大姐兒睡的晚了,今兒有些犯困,不留神才這樣麼。下次定然不會的了。”
說罷,便辭了念樓,雖則巧姐心中不捨,卻仍被那婆子拉着自去,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