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說紫鵑、秋紋二人坐着說笑幾句,紫鵑低頭飲了口茶,不經意問道:“寶玉最近可還好?你們大家一切可都還好?”
秋紋正執了杯盞飲茶,聽言不由擡頭看向紫鵑,笑道:“煩勞姐姐掛心,一切都好!”
紫鵑笑道:“我看見寶玉氣色不大好。又恍惚聽見了一些風言風語,故才問你。”
秋紋忙道:“哪個不長舌頭的亂嚼嘴。我看他每日倒是精神的緊,只一點,許是他近日累了,故看起來稍有疲色。”
紫鵑聽言,冷笑一聲道:“原來只是稍有疲色呵。我果真看錯了!”
秋紋忙笑道:“姐姐如何說這話,你看錯了什麼?”
紫鵑冷然道:“我以爲寶玉丟了那玉,你們想必會是人仰馬翻再無寧日的,如今我竟錯了。”想了想,又道,“況且,二爺不是大喜了麼。難道你們每日清閒,竟沒有什麼需要預備以待吉日的?”
秋紋咬脣,低頭輕聲道:“原來姐姐是說這個。那玉——我們自是日夜憂心掛牽的,只是上面已吩咐下去了,我們又能如何?至於喜事……”不由苦笑道,“寶玉的情況你也看到了,他已忘了。除夕夜裡他已那樣,如今我們自然對此事避諱莫深,又怎麼敢興師動衆的預備東西?只怕還沒預備了,這府裡已翻了天!”頓了一頓,秋紋忽然擡頭說道,“我知你心裡不甘!只是這已是板上釘釘的事兒了。再是不好受,如今也只好打破牙齒和血吞了。只是,你萬萬要好生照看你們姑娘纔是正經。”
紫鵑聽了秋紋這一番情深意切的話語,不由又懊惱又感動,竟紅了眼圈,好半晌方道:“我知道。”
秋紋看紫鵑如此,不免也是傷感一番。再無心飲茶,枯坐了半日,便起身告辭,回了怡紅院自去覆命了,不提。
且說念樓隨着寶玉、黛玉一路來到秋爽齋。
遙遙的看到二人,便早有等在外面的笑丫頭大聲回道:“寶二爺、林姑娘來了。”
未進屋內,便聽見一陣陣的說笑聲,有人大聲道:“可算把你們等來了。”原來是湘雲。偷眼看向寶玉,神色竟是無比雀躍;黛玉亦是面含微笑,神色婉約施施然的走進屋裡。
念樓也跟着黛玉後面進了屋子,悄然看去,屋內已坐了幾日。當首的自然是探春,邊上坐着湘雲、惜春二人。再有便是待書、翠縷、彩屏等大小丫鬟。
進得屋子,便有人奉了茶來,自飲不提。
且說念樓看湘雲面色紅潤,竟比上次看見稍豐腴了些,不由暗暗點頭:想必她出嫁之後過活的不錯。唉——心裡悠悠嘆了口氣,只是這樣日子能再有幾日呢?
念樓還未來得及傷懷,便聽湘雲道:“不曉得寶姐姐怎麼了。我讓翠縷過去請她,竟回說身體不適不肯過來。”
黛玉皆笑道:“想必她真是不適。我也有些日子沒看到姐姐了呢。”
寶玉也點頭道:“既她不肯來,我們自樂我們的。哪日再見到她,罰她幾杯酒便是!”念樓不由心下納罕,因爲寶玉既似乎已忘記了元春的賜婚,那麼不該不似往日那般喜好熱鬧。若是往日,他必是無論如何非得會遣人央了寶釵過來的。暗自搖頭,想必是玉丟了,這人的性情也大改了罷!
探春亦偷偷看了寶玉一眼,看他面無異色,方暗點頭放了些心。而惜春只是一味的坐着,沒有說話,更沒有笑。
只聽寶玉坐下來迫不及待的問湘雲:“若蘭兄來了沒有?你在這裡預備住幾日?”
湘雲笑向衆人道:“你瞧瞧,我剛來他就問我什麼時候走呢。”
寶玉不由急道:“哪是!我是想着,若你多住幾日呢,我們就可以多擺幾場宴席,大家好容易聚在一起,怎麼也要樂上一樂。你說說,有多久我沒有看到你了?”
湘雲笑道:“這不是見到了麼。不光是我,只怕我們大家往後見不着的日子還多着呢。”
寶玉一聽,不由想到探春不日將嫁,臉色驟然冷了下來,道:“你就這樣見不得我高興,潑我冷水?”喃喃黯然道,“既然相聚何況別離……”
探春雖是心中酸楚,只是也忙強笑道:“何苦說這些。這次有你玩鬧的了。她要住到上元節方肯回去呢。”
寶玉一聽,又忘卻了傷感,急切的看向湘雲,只見湘雲微微點頭算是默認,不由大喜。拉着黛玉道:“今兒初八,她能住七日呢。”又興奮的來回踱步,喜歡道,“明兒我備宴,你們一定來。我們再作幾首詩,啊,想着就是美好。真好!人生最大樂事莫過於此了!”
衆人不由笑了起來。
黛玉笑道:“什麼大事就能歡喜成這樣。這樣就是人生最大樂事了?”
“把酒言歡、縱情詩篇,可不是人生樂事麼!”探春接口笑道。
“人生樂事?……一切不過虛幻,又騙誰呢?!”惜春聲音極低的冷笑,因念樓在她旁邊,故聽的真切。
偷瞧去,惜春仍是一身藏青素衫,看起來甚是單薄,神色自若,卻渾身上下透着一股冰冷之意。
念樓思忖,聽說她日日邀那智能兒過來府裡下棋談天說書,既如此,那麼便可知曉惜春此時大約已是心灰意冷有心向佛了,就是不知她何時才確定削髮剃度呢。
只是,難道伴着那青燈古佛便可擺脫一切,心內清淨了麼?
說別人一切虛幻,自欺欺人,她自己又是如何呢?!
正自發愣間,忽聽有人回道:”大奶奶來了。”
只見李紈一襲素衣面帶笑容的進來,含笑環視了衆人,道:“今兒好生熱鬧!”
探春、寶玉、黛玉、湘雲、惜春等見李紈進得屋來,早忙着立起讓座。聽如此說,探春笑道:“就等嫂子你了,這樣纔算齊全。”
李紈含笑入座,拈起新奉的茶,笑向湘雲道:“好就不見雲兒,你和姑爺一切都好?”
湘雲頓時滿面緋紅,赧然點頭,道:“還好。”
李紈點頭,輕抿一口茶,忽然瞧見寶玉,忽然想起什麼,問道:“你最近沒同薛兄弟出去吃酒?”
寶玉卻道:“他近日只和那忠順王府的人混在一處。你不知,那個世子是個俗之又俗的大俗人,可厭的緊。我纔不過去遭罪呢,還不如在家裡同你們一起吃酒有趣。”
說這番話時,寶玉手足並用,臉和眉毛都皺成了一團,惹的衆人皆笑道:“人家是俗之又俗的俗人,就你是一個大大的高人!”
寶玉也只是呵呵的笑:“我不是高人,卻也不是那麼俗的俗人,只是一個普通的俗人。”
衆人不由又是大笑一陣。只有念樓心裡一動忠順王府世子?莫非是那個同琪官有瓜葛,惹得寶玉捱了一頓打的那個蔣玉菡?聽寶玉如此說,那忠順王府果真不是什麼乾淨地方呢。暗自祈禱,希望來日賈府事敗,別和它有什麼牽連纔好。
只見李紈笑罷,也道:“如此,你在家裡陪在老祖宗跟前也是好的。”
看着衆人言笑晏晏。黛玉和寶玉二人低聲的說笑;湘雲正和探春興奮的手足並用的比劃着什麼;李紈側身同待書、彩屏她們說話兒;惜春就那麼默默的坐着,嘴角掛着一抹冷冷的淺笑。
一切都是那麼自然,自然的不真實。
眼前的音容笑貌,彷彿攏上了似有若無的霧氣,漸漸模糊。彷彿瞬間便可隱形不見。可是,她們明明就在眼前,在自己伸手可觸及到的地方。
念樓不由覺得好笑,卻又苦笑。
覺得自己似乎一直是耳聽六路眼觀八方是。自從踏入這紅樓一夢,除了最初的那一絲驚喜以及心底的雀躍,似乎就再也未真正的從心裡舒暢過。無論何時何地,自己總是心裡隱隱壓抑着惆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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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者,這就是知曉悲劇結局的憂傷,以及看着這個結局卻無能爲力的無奈淒涼?
“五兒,五兒……”忽然聽見黛玉輕喚自己,念樓忙起來回答:“在。”
黛玉輕側頭,笑道:“想什麼這樣出神。”
念樓收回心神,笑道:“沒什麼。姑娘叫我有事?”
黛玉輕頷首,笑道:“你回去取了我的手爐來,再將我那塊素日用的帕子帶來。”
念樓道:“可是那塊蘇錦碎雲素帕?”
黛玉點頭:“正是!”
探春聽到這邊說話,不由笑道:“何必五兒回去。隨便打發誰取了來就是。”
寶玉卻道:“還是五兒去的好。免得髒了東西。”
探春聽了這話,心知黛玉素來潔癖,寶玉又對其及其上心,便點頭不再說話,只暗暗嘆了口氣。
念樓見狀,便笑着起身自回瀟湘館去取手爐素帕。
且說念樓取了東西出來,剛穿過蜂腰橋,便聽後面有人喚。回頭,卻是平兒,笑道:“姐姐這是哪裡來,哪裡去?”
平兒笑道:“你去哪裡我便是去哪裡了!”
念樓奇道:“你知道我過去哪裡?”
“你是過去秋爽齋三姑娘那裡,你說我說的可是也不是?”平兒笑道。
念樓也笑:“你果真說的沒錯。我正是過去三姑娘那裡。”
平兒笑道:“如何?是說再沒有我不知的事情的。”
念樓聽了也不由笑道:“我確是過去三姑娘那裡不假!只是你說沒有你不知的事情,這話可就託大了罷。”
平兒笑道:“許是我託大了罷!你說件事情出來聽聽,哪個是我不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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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窩的事——”念樓低聲冷笑,“你也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