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堂主此時忽然回頭來看我,我嚇得立刻閉上眼睛,他看到我還在熟睡,不知道是怕驚醒我還是不願被我聽到,他將聲音壓得極低,“是三爺那邊的人。”
“這夥下三濫肥了膽,敢直接在我場子動手弄人。”紀先生狠狠吸了口煙,他把菸蒂朝樓下丟掉,“他和賭場那邊有過節嗎。”
“沒有,他和馮小姐也素昧平生,可他看上了馮小憐,但道上人都知道馮小憐在金苑是您罩着,關係千絲萬縷,馮小憐對他也不是很熱情,三爺咽不下這口氣,他看到您對馮小姐有些不一樣,纔會貿然下手。”
紀先生轉過身來,他背靠窗臺手插在口袋裡,“這麼說金苑裡也有他安排的眼線。”
何堂主忽然低下頭不語,紀先生面無表情,但眼神極爲陰寒,他在沉默片刻後,忽然擡起腿朝何堂主腹部攻去,我聽到後者身體瞬間彎曲下來,臉上表情非常痛苦,卻咬牙沒有發出一絲聲音。
“我說過什麼。把場子掃得乾乾淨淨,我不允許有沙子迷了我的眼。”
何堂主一言不發,他耳根因爲巨痛隱忍得非常紅,臉又慘白,他站在那裡十分痛苦。
紀先生說,“我的規矩你清楚。你犯了這麼大失誤,該怎麼處置。”
何堂主擡眼看了看他,似乎在等一個轉機,可紀先生早已別過面孔,毫不留情。
何堂主沒有再討饒,他說了聲明白,神色特別肅穆轉身朝門口走去。
何堂主離開後,就只剩下紀先生一個人在,我立刻將眼睛閉上,這一次閉得很緊,一絲光亮都看不到。
紀先生是華南跺一跺腳就能引發海嘯的人物,和他獨處一室,我不知道該怎麼形容這緊張的氣氛和壓迫感,後背纔剛剛下去的冷汗又一次浮起來。
我屏息靜氣直挺挺躺在牀上動也不動,我豎起耳朵聽房間裡的動靜,我似乎聽到了腳步聲,時遠時近,我很想睜眼看看紀先生在什麼地方,在我猶豫不決時,我忽然聽到頭頂傳來帶着笑意的聲音,“別裝睡了,我知道你醒着。”
我嚥了口唾沫,十分尷尬的睜開一條縫隙,他清俊的五官含一絲笑意,臉龐距離我非常近,正懸浮在我上方,我只要擡起來幾釐米就可以觸碰到他鼻尖,他身體完全傾下,手臂撐在我兩側,“好聽嗎。”
他凝視我眼睛,濃烈的煙味從他口中散發出來,我鬼使神差點點頭,他嗤笑出來,他笑時眼底閃着碎光,像夏季安靜的塞納湖泊,泛着金麟。
“偷聽別人說話不是好習慣。”
我陷在他的目光裡,忘記了怎樣呼吸,他伸出手將貼在我額頭的碎髮一根根擇開,他粗礫的指尖每觸碰一下我皮膚,我便禁不住顫慄,滾燙,是我的錯覺,又很冰涼,我能看到他手指細碎的波紋,一圈圈,他右手腕部有一條長疤,蔓延至袖口裡,很長很深,大約有很多年頭,蜿蜒曲折成一條白色的痕跡。
我問他那是怎麼弄的,他雲淡風輕說,“砍的。”
我聽說過道上頭目爲了搶奪地盤和貨物,帶兩撥人馬大打出手,砍得血流成河,這事很尋常,在波詭雲譎的華南,喪心病狂的事比比皆是,這就是一片拿命搏地位和權勢的沼澤,玩兒不起的就陷下去被悶死,玩兒得起的就吃香喝辣萬人之上。
越是位置高的,曾經經歷越慘,身上的疤越多,可這麼恐怖的疤,我第一次見。
就像是要把人劈了一樣。
他爲我整理好臉上的頭髮,問我傷口還疼嗎,我試着從牀上坐起來,晃了晃脖子感受了一下,有鈍痛的感覺,但不嚴重,我對他說沒事,他還不放心,又用掌心貼在我疼痛的位置用力揉了揉,我不想再麻煩他,畢竟我們不熟悉,我裝作毫無知覺的輕鬆表情看着他,他仔細觀察我反應後笑得非常有趣說,“你倔得真有意思。”
他將手移開,越過我頭頂把放在牀頭的一件女裙遞給我,這件裙子非常時尚簡約,淺素色,沒有過多繁複的修飾,我接過來對他說了謝謝,但我同時也在奇怪紀先生的公寓爲什麼會有女裝,道上人都傳言他未婚,並且私人生活很簡單自律,他的公寓按說不該有這些。
我下牀問他方便借我浴室用一下嗎,他指了指櫃子旁邊的一扇推拉門,我拿着那件裙子進去,打開壁燈後我看到洗漱臺上整齊擺放的全部是男性用品,都是一些極爲奢華內涵的品牌,有的只剩下一點,看來他經常住在這邊,我以爲這樣的人會有套別墅或者獨立莊園,沒想到也這麼低調和普通百姓住一起,我踮着腳從窗子往下看了看,這一層大概十幾樓,樓間距很高,保密性能好,屬於一個環境清雅的小區,這點符合紀先生隱晦的身份。
我把衣服脫掉進入浴缸,將浴霸擰開,我本來想用他的沐浴露簡單沖洗一下,可我剛觸碰到那個瓶子,忽然門被人從外面敲了敲,我本能護住身前的隱秘部位,我盯着那扇門,這門上不了鎖,稍微推一下就可以打開,我有些緊張問他有事嗎,紀先生聲音很低沉,“你打開門。”
我整個後背都貼住牆壁,“不好吧。”
他在外面似乎愣了一下,隨即便低低笑出來,“馮小姐想什麼呢。我只是給你一樣東西。”
我鬆了口氣,我從浴缸裡邁出去,用浴巾裹住身體,將門打開一條縫隙,他乾淨白皙的手伸進來,掌心握着一瓶女性沐浴露,我盯着他懸浮在半空的手看了好久,心口覺得這一刻無比溫暖,連燈光都莫名柔和起來,我接過後擰開聞了聞味道,非常清新的蘭花味,他站在門口沒有走,而是語氣輕佻說,“馮小姐如果感謝我,也可以打開這扇門,我接受一切方式。”
他帶着玩味的話使我從那份溫暖中清醒過來,我將半張臉露出門縫,臥房內的燈光比剛纔更加昏暗,白紗遮住了半扇窗戶,斑駁的投影灑落在紀先生面孔上,黑白更替,將他深邃的五官顯得無比柔和俊朗,他換了一身白色居家服,我知道他穿黑色好看,沒想到白色也這麼好看,他正雙手插在口袋裡倚着牆壁,等待我說話,我忽然很想逗逗他,我將門又推開了一些,他聽到聲音後偏頭看了看,不過他非常紳士,沒有往裡面看,只是盯着門框。
“那我邀請紀先生進來?”
他脣角忽然滲出笑意,弧度越綻越大,“馮小姐是開玩笑還是真心邀請。”
我歪着頭笑說當然是真心,華南有敢和紀先生開玩笑的嗎。
他哦了一聲,他手自然伸向脖頸,將領口的兩枚鈕釦解開,然後摸向腰間皮帶,我有些錯愕,我在他真的要脫褲子時探出手握住他左臂,“紀先生!”
他動作戛然而止,他盯着我那隻手說,“馮小姐是打算讓我進去脫?”
我舔了舔嘴脣,“您別逗我了。”
他當然知道我不是隨隨便便的女人,在感情裡我十分膽小敏感,很害怕走錯一步,華南就是一句巨大的染缸,每個人都在其中身不由己,拼命想要一道繩索甩掉身後追趕的猛虎朝上攀爬,避免墮入地獄和深淵,我不敢得罪姜環,我也非常愛他,我從沒想過我會背叛他離開他。
紀先生笑着鬆開自己褲子,他拍了拍我的手背,“好了。我不逗你。”
我把手從縫隙裡伸回來,我正要將門關上,他忽然用手按住門框,我們同時看向對方模糊的輪廓,我聽到他隔着玻璃意味深長說,“你身上很香,這句話我沒有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