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天機這些真正的強者出現在場間後,他清楚如果把這道神符就這麼用出來,沒有太大意義,一定要留在最關鍵的時候——這道神符,雖然不可能擊敗天機或者李然,但絕對可以爲自己和張楚楚爭取一些時間。
他的這道神符,只有賀颺一半的符意,自然無法切割世間萬物,甚至是空間本身,但正因爲相對簡單,所以更加凌厲。
他的手指在秋雨裡畫過。
一道淒厲強大的符意,橫在悍馬之前的空中。
兩道無形的鋒芒,在雨中若隱若現。
就如同是大河上橫着的鐵索。
又像是一把無限長無限鋒利的劍。
秋雨飄至悍馬之前,切碎成兩半。
看似堅不可摧的不動明王法身,胸口間多了兩道極爲深刻的黑線。
天機的胸腹上多出兩道筆直的傷口,鮮血橫溢。
那道正向悍馬刺來的木劍上,多了兩道深刻的白痕。
在這道神符釋出的兩道鋒芒之前,入者皆斷,傷必成雙。
賀颺最強大的本命神符是井字符。
秦傑只學到了老師的一半,所以他的這道本命神符叫二字符。
看着那輛即將駛進清靜道光裡的悍馬,周雄神情微凜,李然眼瞳微縮,他們兩個人在荒原上見過秦傑,那時候這名清夢齋學生還在苦苦思索怎樣破洞玄境,然而誰能想到,短短兩年時間不到,他已經變得如此強大。
天機面容微肅,秦傑的神符再如何強大,也不可能戰勝他們,但可以把他們攔住片刻時光,廊下的寶樹道長伸手去抓淨鈴,卻因爲失血過多,沒能抓住。
場間局勢千變萬化,就在所有人都警惕着破觀而入的清夢齋大先生及二先生時,哪裡想到,被衆人忽視的秦傑卻陡然發難,而且如此強悍!
時間似乎過去了很久,但實際上從道光大陣被破,到此時最多不過兩息時間,最早落下的秋雨,都還沒有落到地面上。
悍馬即將消失在清靜道光裡。
就在這時,有劍自天外飛來,向太虛觀而去。
瓦山之上有云,那劍破雲而出,帶着約數里長的雲絲,直刺地面。
劍的速度太快,快到根本看不到本體,只能看到一道流光,然而卻似乎又不屑於隱藏自己的聲勢,所以地面的人們都清楚地知道,那就是一把劍。
太虛觀籠罩在秋雨中,那把劍穿雨而過,根本無視庭院裡的天機諸人,也沒有因爲正在高速接近的那道煙塵,而有所停頓,飛向悍馬。
悍馬前殘留着二字符的恐怖的符意,那把劍卻是毫不在意,似乎對顏瑟一脈的符道熟到了極點,輕鬆至極地渺然而過,直刺車廂裡的張楚楚。
秦傑的識海一陣刺痛,張楚楚睜開雙眼,臉色蒼白,此時悍馬已經有一半進入清靜道光裡,然而卻似乎便要到此爲止。
霸道無匹都不足以形容這柄自天外而來的劍的氣勢,這把劍,或者更準確說這把劍的主人,給人一種強烈的感覺,因爲他想做某件事情,就他便一定能夠做到,有因爲於是有所以,這就是這把劍的道理。
有道理,所以這自天外飛來的一劍,在雲層之上的高空裡瞬間橫穿大陸南方的江河山川,理所當然地破雲而出,理所當然地穿過秋雨,理所當然地無視太虛觀里人們震驚的目光,理所當然地要殺死張楚楚。
秦傑曾經在一張紙上看過一把劍,他見過甚至學習過這種因爲理所當然,從而顯得異常強大的劍勢,他知道這把飛劍的主人是誰。
他知道面對這把飛劍再做任何事情都沒有意義,所以他只是把張楚楚緊緊地抱在懷裡,然後沉默地看着車廂裡愈來愈盛的清靜道光。
太虛觀裡的人們震驚地看着那道天外來劍,天機默宣一聲道號,李然雙眉微挑,周雄面色微沉,他們都猜到了這把飛劍的來歷——面對修羅之女降臨。
即便是世間最強大的那個男人,也沒有辦法再繼續保持沉默了。
在清夢齋和道道魔三宗戰至最緊張的時刻,還能如此強勢地插手的人,自然只有那位在北陵劍閣關閉清修的世間第一強者:劍聖李山。
劍聖李山的劍自然是世間最強之劍,他既然起念殺人,修羅之女再無幸理,天機默宣一聲道號,緩緩低下頭去。
然而緊接着。
誰都沒有想到的事情發生了。
就在那道天外飛劍眼看着便要破悍馬而入。
把張楚楚連着秦傑一道刺死之時,忽然間急劇地顫抖起來,劍尖驟擡。然後緊貼着悍馬的車尾,猛然向上飛掠而去,“嗤”的一聲擦落道殿幾塊黃瓦。
迎秋雨而上,沒入雲中不見!
悍馬進入了清靜的道光世界,在那條幽深的道路上漸行漸遠,然後道光收斂到棋盤上,一切回覆如初。
太虛後觀一片安靜,絕對的安靜。
衆人震驚所以沉默,不明白先前那一刻究竟發生了什麼,劍聖李山蓄勢已久的一劍,眼看着便要殺死悍馬裡的修羅之女。
爲什麼又忽而飛走!
劍來劍去,實在太匆匆。
片刻之前,大師兄站在太虛觀一處偏殿的梅邊,手掌落在一口大鐘上,鐘聲已經止歇,這是他破掉的最後一口大鐘。
正如秦傑所期望所推算的那樣,大師兄在破掉道光大陣後。
應該會在最短的時間裡,出現在後觀殿前,出現在悍馬之前。
然而他卻沒有動。
秋雨中的太虛觀,大師兄的境界最高,所以他比觀中其餘人都更早感知到了那道劍。
甚至在那把劍剛剛飛離劍廬的時候,他就已經感知到了。
大師兄看着西北方向。
看着秋雲之外的天邊,面色忽然變得極其凝重,身上那件舊棉襖裡噴出無數塵埃,身形微晃消失在梅邊。
……
距離太虛觀千里之遙的西北方向,有座孤山,這座山三面都是光滑的石崖,在秋光下反射着光芒,看上去就像是一把石柱切削而成的劍。
山前有座黑白二色的古閣,這裡便是世間第一強者,劍聖李山的宗門,修行界裡無數劍師嚮往的聖地:劍閣。
李山不在劍閣,而是在劍閣後那座山的山腹間。
他坐在幽潭旁,草屋前,靜靜看着身前那個男人。
大師兄站在李山的身前,臉色雪白,身上的棉襖染着很多血,那些從裂口裡綻出的棉花,都被血水凝在了一起。
大師兄站的位置很有講究,距離李山的身體不遠不近,就是一步之遙,如果用繩尺去計算,那麼絕對是不多不少,整好一尺。
李山看着身前的男人,忽然笑了起來,說道:“薛氏,你明明是最快的那個人,爲什麼又那麼慢呢?”
“因爲慢,所以才能快。”
“因爲所以,我最喜歡這種道理。”李山伸手在潭裡掬起寒水灑在身前地上,緩聲說道:“我身前一尺是我的世界,即便是觀主和講經首座,也不敢站在這裡,你就算再快也沒有意義。”
“賀颺對小師弟說過這句話,我也聽說過。”大師兄看着自己的雙腳,說道:“所以我站在一尺之外,沒有向前一步。”
李山的雙眉緩緩挑起,眯着眼睛問道:“你想向前走一步?”
“我想試試。”
“哪怕這一尺之地是我的世界?”
“如果你有劍在手,身前一尺纔是你的世界,但你的劍不在。”
李山感慨一嘆,把手伸到身前空中。
幽暗的山腹,最頂處洞口漏下的天光,忽然暗了暗。
草屋檐下垂着的草絲,無風而動。
幽靜小潭裡的水,無風而紋。
一劍自天外飛回,從山頂洞口裡化作流光而歸,落在李山的手中。
大師兄揖手爲謝。
李山靜靜看着他,問道:“你們要護修羅之女,有沒有想過冥界入侵怎麼辦?”
“若清夢齋治不好她。到那時,我清夢齋諸弟子站在人間世的最前方迎戰,或者勝了冥界,或者全部死光,那便再也不用擔心怎麼辦。”
“依然很有道理。只是我有件事情依然想不明白,齋主如果出手,想要護住修羅之女,何至於演變成當前這種局面?難道說冥界入侵的事情。依然不能讓齋主稍起凡心?天下皆曰可殺。也不能令齋主動容?”
大師兄不會撒謊,所以他沒有正面回答這個問題,說道:“師有其事。弟子服其勞,我們這些學生不行的時候,再來麻煩師父。”
“你還行嗎?”
“如果劍聖大人不出手。或者還能行。”
李山看着他蒼白的臉色,計算着他今日耗損的境界修爲,並且在這個過程裡受了多重的傷,微微蹙眉問道:“我很想知道你斷了多少根骨頭。”
大師兄誠實回答道:“二百零六根。”
李山怔了怔,嘆息說道:“你這樣會死的。”
大師兄搖頭說道:“至少我現在還沒有死。”
李山感慨說道:“我以前總以爲,自司徒先生之後,清夢齋便只有馮思秋算是個瘋子,如今看來,清夢齋裡竟他媽全都是一羣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