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厚的冰層像傷口般被巨大的力量震至翹起,碾壓到旁邊的冰面上,湖水不停地翻滾,發出海嘯般的聲音。
先前幽靜的雪湖,驟然間變得極其恐怖,排山倒海,風暴不止!
一道黑影從冰面的裂口裡疾掠而出,然而重重地摔到雪間。
那是秦傑,他身上黑色的院服早已溼透,被撕扯的快要不能蔽體,裸露的身體上滿是斑駁的無法被湖水沖掉的血色。
他沒有片刻停頓,向着山崖的方向疾掠而去。
不過片刻,黑色院服的表面便開始結冰,然而與先前湖底黑暗而寒冷的世界相比,雪湖之上彷彿便是天宮的花園。
便在此時,他身後響起一道巨響,湖面厚實的冰層被直接掀起,寒冷的湖水漫上湖面,巨浪如雪似要淹沒整個世界。
恐怖的雪浪裡,出現了楊昊宇如海中妖獸的強大身影,他虛踩着寒冷的湖水,一掠便是十餘丈,一槍砸向秦傑的後背!
秦傑在疾掠中驟然轉身,右手緊握着刀柄,左手握着刀背另一頭,以逆天劍勢橫向立於身前,想要擋住楊昊宇的這一槍。
“喀”的一聲脆響!
秦傑左手腕骨斷裂,刀背重得地落到肩上。
他以肩再扛。
楊昊宇鐵槍之勢再前。
又是“喀”的一聲脆響!
秦傑左肩劇痛,再也無法抵扛刀上傳來的巨力,單膝下跪,膝頭把堅硬的冰層砸出了數道裂口,臉色驟然蒼白。
他很痛,非常痛,所以他的臉很白,非常白,但不知道爲什麼,他的眼睛裡看不到任何死亡的陰影,反而很亮,非常亮。
一聲如同野獸搏命般的痛呼,秦傑把痛楚化作了難以想像的瞬間力量,右手腕強行一翻,已然受傷的左手緊握成拳,重重地擊打在刀背之上。
就是這樣簡單的兩個動作,讓他手中沉重的符刀,彷彿瞬間獲得了某種生命力,像條靈動的蛇一般,順着楊昊宇的鐵槍翻滾而上,綻出一連串的刀花,反而把楊昊宇的鐵槍壓到了下方!
他腹部那滴由逆天氣壓縮而成的晶瑩液體驟然炸開!
那滴液體瞬間蒸發,化爲虛無!
那些絲絲縷縷的蒸氣,順着經脈,灌向身體的每一處!
他身體裡所有的逆天氣,在最短的時間分隔內,盡數暴發了出去!
熾烈的神輝,再次從刀鋒上噴薄而出,竟讓他此時的身影,顯得比刀前的楊昊宇更加魁梧,更加不可一世!
神輝照耀着楊昊宇瘦削而詭異的臉頰,照亮了他的眼眸,甚至把他眼瞳裡的那絲冷漠的嘲弄之色都照的清清楚楚。
楊昊宇知道這便是秦傑的搏命一擊。
但他並不畏懼,正如他先前說的那樣,秦傑不是司徒雲海,他的逆天氣再如何模擬神輝,也不可能是真的神輝。
他盯着秦傑蒼白的臉頰,寒聲喝道:“李山的劍意終究不是李山的劍!你會的東西再多但那終究都是別的東西!”
喝聲迴盪在寒冷的雪湖上,震的秦傑刀上的神輝如風中的火把搖晃不安,鐵槍驟然上挑數寸,符刀後退數寸。
“你不可能再刺我一劍,你也不可能再傷到我!”楊昊宇盯着秦傑的眼睛,冷漠不屑說道:“身爲清夢齋弟子,居然入魔不肯修本命物!你連本心所指是什麼都不知道,不死又有何益?”
此言一出,刀上的神輝搖晃的愈發劇烈,就如風中之燭似乎隨時可能熄滅。
秦傑臉色蒼白,一口鮮血噴到了神輝裡,伴着“嗤嗤”聲中化作了微帶焦味的蒸汽,然而他的眼眸卻依然是那般的平靜。
然後他說了兩個誰都想不到的字。
“謝謝。”
秦傑很清楚楊昊宇是怎樣強大的一個人,金丹期的自己要完成世所罕見的越境挑戰,是怎樣困難的一件事情,所以他做了很多預案。
這些預案跨越了整整十五年的時間,直到白天離開西城夜總會時,聞着瀋州街巷裡的羊肉湯味道,才最終完全確定下來。
這些預案針對的是楊昊宇的強悍實力,以及這位強者可能隱藏的手段,然後試圖尋找絕殺的機會,在今夜的雪湖一戰中,這些預案有的發揮了重要的作用,比如符的風暴,鐵槍與鐵壺的配合,有的則是毫無作用。
比如先前他從夜空裡慘然下墜,看似悽慘,其實是想把楊昊宇引入黑暗寒冷的湖底伺機殺之,然而實際情況卻是楊昊宇在寒湖底變得愈發強大可怕。
有些預案,秦傑在戰鬥中始終沒有找到機會拿出來,有些預案則是動用了一半,從最開始的時候,他便一直在尋找與楊昊宇正面相交,比拼真氣的時刻,因爲通過葉紅魚他知道神輝對魔教強者的威脅。
他尋找到了兩次機會,他面臨着兩次選擇,在第一次神輝自符刀噴薄而出時,他選擇了用逆天氣配合李山的劍意。
根據他的計算,承自小師叔的逆天氣以及新近悟得的李山劍意,是自己最強大的手段,事實上他也確實成功地重傷了楊昊宇,只是很可惜沒有能夠殺死對方。
此時面臨第二次機會,他一直不能確定自己應該如何選擇,直到他聽到楊昊宇冷厲而居高臨下的喝斥,他終於堅定了信心。
動用魔教秘法後的楊昊宇消瘦到了極點,眼窩深陷,臉頰上彷彿只蒙着一層薄薄的皮膚,下面的骨骼清淅可見,竟有了些他師父蓮生在魔教山門裡的模樣,在熾烈的光線照耀下,更是如神如魔。
不惜燃燒生命與血肉,嚴重損耗自己的壽元,楊昊宇徹底地改變雪湖之戰的局面,在強大的他面前,秦傑根本沒有絲毫還手之力,逆天氣擬出的神輝,對他能夠造成一定傷害,卻無法改變整個戰局。
秦傑眼看着馬上便要死了,然而就在這時,他卻說了聲“謝謝”。
這聲“謝謝”是如此的莫名其妙。
楊昊宇不知道秦傑是不是瀕死之前真的瘋了,無法理解秦傑爲什麼要感謝自己,但總覺得這聲謝里透着股詭異的味道,有些隱隱不安。
秦傑看着熾烈光線那邊楊昊宇如神魔般猙獰恐怖的瘦削臉頰,情緒複雜說道:“我也有本命物,你要不要看看是什麼?”
隨着這句話,一道極凝練的精神力,從秦傑的身體裡釋出,精神力脫離身上斑駁的血色,向着雪湖上空飄飄渺渺而去。
“飄飄渺渺”這個形容詞,不是說這道精神力行走的緩慢,而是它本身給人的感覺這道精神力精純到了極點然而卻如一個徒有蠻力卻無知無識的頑童,瀰漫在雪湖上的天地靈氣裡,根本不知該觸摸何處。
白日風雪城門前,楊昊宇曾經評價過秦傑的精神力,說他的精神力雄渾精純,對天地靈氣的操控卻是極爲糟糕。
此時的情況正是如此。
然而楊昊宇的眼神卻是驟然寒冷起來。
因爲他清晰地感覺到,秦傑釋出的這道精神力在雪湖上捕捉到了極細的一縷天地靈氣那縷天地靈氣瞬間直抵湖南岸的山崖上,甫落崖畔,那道極細的天地靈氣瞬息便穩定下來,而且開始以極其恐怖的速度擴張,似乎山崖那處有某種事物在源源不停地灌注到這縷天地靈氣之上。
雙手緊握着刀柄秦傑的臉色蒼白,眼睛明亮。
他冒着毀功的危險,念頭一動便散了自己腹內的那液晶瑩的液體,把所有的逆天氣同時輸送出去,確保壓制楊昊宇鐵槍一段時間。
這段時間他必須珍惜。
他的精神力釋離識海,穿過凝滯不堪只通十竅的雪山氣海在那些艱難難行的無形氣竅裡穿行,最終匯成了一首聲音很微弱,音律很拙劣的。
他希望這首小曲能夠被聽到,能夠被聽懂。
因爲他在用這首曲子呼喚自己的本命。
修行者控物,並不是靠天地靈氣直接去影響世間的物事,而是以天地靈氣爲橋,把自己的精神力傳遞到物體之上從而引發物體內部的天地靈氣振動,和修行者精神力最和諧最容易發生共振的物體,便是本命
這是白武秀的說法,他認爲修行者要找到與自己氣息完全吻合的本命物非常困難。
那夜在舊書樓裡,他對秦傑侃侃而談以音律舉例,所謂本命物便是能夠聽懂並且非常聽自己曲子的對象。
也就是所謂知音。
劍師的本命物是本命劍,比如李山的劍,當然做爲世間第一強者的劍聖,他如今已經能夠把自己的本命劍畫在紙上。
符師的本命物是本命符,比如秦傑老師賀颺的井字符,這道符與他最爲親密,並且直到逝去前的那一刻,還在並肩戰鬥。
秦傑是罕見的兼修者,他的本命物不是刀,不是劍,也不是本命符,更不是什麼筆墨紙硯,山川溪木,甚至不是最摯愛的金錢。
他的本命物,是個小丫頭。
是那個頭髮微黃,面容微黑尋常的小丫頭。
雪湖上,秦傑的精神力操控着那縷天地靈氣,來到了雁鳴山上。
那首小曲便在崖畔無聲而起。
白武秀曾經說過,他的曲子很難聽,很難懂,而且今夜距離相對較遠,所以曲聲異常黯淡飄緲,簡直不成曲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