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峰雲知道這道聲音的主人在清夢齋裡一定很有地位,以至有可能便是傳聞中清夢齋的大先生或者是三先生,誠懇說道:“多謝先生照拂。”
“不用謝。”
這句話不是客氣,而是因爲三師兄乃堂堂正正的君子,不願意撒謊騙人,而且不覺得自己做的這些事情,有值得對方道謝的地方。
“因爲我打算讓你留在清夢齋養傷。”
李峰雲怔了怔,帶着最後的希冀問道:“那你們什麼時候才肯放我離開?”
三師兄思考了頃刻後很誠實地說道:“什麼時候李山把唐添放了,我就放你離開,如果唐添死了,那麼你就再也不用離開。”
李峰雲聽出了對方言語間的認真,雙眼傳來的痛楚和被幽院終生的恐懼交雜,讓他變得愈加慌,焦急說道:“唐添真的不在劍閣,他也沒有死,大兄閉關不能出,所以只能奪了他的劍傷了他的人,便讓他跑了。”
秦傑終究知道,原來唐添果然是遇到了劍聖李山,自然不敵,難怪佩劍被奪,只是他究竟傷的有多重?
三師兄忽然問道:“你怎麼證明?” ……
房間裡一片安靜。
“唐添不在劍閣,難道不是證明?”
“你怎麼證明唐添不在劍閣,怎麼證明他還活着?”
李峰雲心想,現在根本沒有人知道唐添在哪裡,自己怎麼證明給你看,越想越是焦慮,說道:“清夢齋怎麼能不講理?”
三師兄平靜說道:“欠債還錢,殺人償命,囚人留人,天地至理,什麼時候李山能夠證明唐添不在他那兒,而且還活着,你再離開。”
穿藍大褂的老人在旁淡淡說道:“我給李山寫封信問問。”
三師兄悄然一怔,說道:“多謝。”
……
走出院落,來到溼地畔,秦傑壓抑不住心中的好奇,想要問三師兄,清夢齋這位喜歡打掃衛生的老太太究竟和李山有何過往,卻不料三師兄根本沒有給他開口的機會,淺笑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不錯。”
三師兄一向是嚴肅守禮之人,講究順孝友悌,對待老師像春天般溫暖,對待大師兄像夏天般勢情,對待師弟師妹們像秋天一般淒涼,對待敵人像冬天一般冷漠,面對秦傑這些人他的臉上很少有笑容,更少稱讚。
所以看着師兄臉上的笑容,耳中聽着“不錯”二字,感受着肩頭傳來的力道,秦傑雙腳一軟,險些跌落在地,覺得渾身舒泰到了極點。
白武秀在旁羨慕地癟了癟嘴。
三師兄轉身看着白武秀,臉上的笑容早已斂去,肅然說道:“雖說你比小師弟入門要早,修爲境地更高,但有些方面卻是不如他,所謂聞道有先後,得道無定時,你要忘記自己師兄的身份,向他多多進修。”
白武秀心想你何時忘記過自己師兄的身份來向我進修?
而且本天才還需要向秦傑進修什麼東西?
他心中這般想着,臉上卻是出恭謹神,連連應下。
秦傑有些不自信地問道:“師兄,我究竟哪裡不錯。”
三師兄很滿意地看着他,說道:“最後你與那人說,我終有一日會把李山揍成一堆狗屎,這等眼光和氣魄很是不錯。”
頃刻後。
白武秀看着三師兄離去的背影,幽幽說道:“我還以爲要我學什麼,原來說來說去不過是喜歡被你拍馬屁的本事。”
秦傑拍拍他的肩膀,安慰說道:“皆學問,皆學問。”
……
董事會是世外之地。
沒有多少人知道這座破落道觀的存在。
就算知道董事會存在的人,也不知道這座處於道門雲端的道觀,就在距離神話集團不遠的一座深山中,靜靜看着那片煌美**的道殿羣。
道觀後方那片湖畔的第一間草屋裡。
湖風再次透窗而入,打開了天書日字卷的封面,停留在某頁紙上。
桌畔的中年道人看着書頁上的那個名字,沉默不語。
年輕道人看管天書多年,卻從來沒有見過日字捲上發生過這樣的情形。
三個月前,那個名字消失。
昨日,那個名字再次出現,卻沒有出現在原來的地方,而是隨着湖風的翻動,時而出現在前一頁,時而出現在後一頁,一直不肯停留,直到最後才老實地回到了最開始的那頁紙上,但位置卻變了。
那個名字從不起眼的角落裡,一下來到了書紙的上方,就好像一朵煙花,從原野間升起,霎時快要觸到天穹。
“從金丹前期,馬上便要看到元嬰期的門檻……齋主真是了不起。”
年青輕道人看着那個不安分的名字,淺笑說道:“我看管天書多年以來,你境地提升的速度能夠排進前五,但你境地的難以捉,卻肯定是第一。”
不遠處,雲正銘的名字如往常一般淡至不可見,然而說着慶字的最後一捺,卻似乎比原先要濃了些,似乎被人添了一記墨筆。
年輕道人沒有注意到雲正銘名字的變化。
他的注意力全部在那個不安分的名字上。
然後他擡頭望向天書這頁紙的最高處,欣慰的點了點頭。
那裡有李彤三字高懸其間,彷彿隨時可能破紙而出,顯得極孤傲地把這頁紙上其餘的所有名字都遠遠甩在身後。
……
神話集團有一座無數巨大的黑岩石砌成的道殿,一個青身影安靜站在殿前石階下,顯得格外渺小。
從草原歸來之後,不知道是厭倦了那些像血一般的紅,還是想要遮住自己肩上那兩道恐怖的傷口。
李彤再沒有穿那些鮮紅美麗的衣裙,而是如神話集團最低賤的道役僕般,穿上了寬大的青道袍,神話集團的修真者看着殿前的她,神情複雜,有鄙夷,有黯然,有憐憫,有嘲弄,有不屑,還有憤怒,絕大部分都是負面的情緒。
以往那些年月裡,她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部門經理,是整個道門都傳頌其名的李彤,她驕傲而且冷漠,雖然把集團裡的具體事務都交由雲正銘處理,但一旦下屬犯了錯處,她懲處起來絕不留情。
當時所有人都因爲她的冷漠以及強大而感到敬畏,而如今所有人都知道,李彤已經不是原來的李彤,她不再強大,所以不再冷漠,那麼便再也沒有人敬畏她,以至基於某種情緒而刻意用嘲弄的眼光看她。
爲了那捲流落在外的天書明字卷,去年神話集團向草原投入了大批力量,具體事務由裁便是由李彤負責。
他們籌謀已久,最終卻是慘敗而歸,從神話集團修真者被杖責,到兩名修真者的離奇失蹤,再到雲正銘被毀,直到搶奪天書失敗,過往以冷漠強大形象出現在世間的神話集團,竟顯得那般衰弱。
神話集團裡沒有人會理會天書明字卷的搶奪,最後早已脫離了世間修行力量的範疇,演變成了清夢齋等世外之地世外入俗間的故事,如今的李彤根本沒有資格參與到那種層次的戰鬥之中,她也不應該參與到那種層次的戰鬥中,所有人都認爲那麼失敗便是她的責任。
神話集團是信奉上天之光明所在,但道殿之中卻不見得是完全光明,所以只需李彤還是神話集團強大的李彤,那麼這些事情根本不會影響到她。
問題便在於,李彤自身出了問題。
在草原之行裡,她在魔宗山門遇到了恐怖的蓮世界,被對方用饕餮吞噬血肉,生死存亡之刻,她用道門秘法強行降境,換取頃刻的強大光華,終究與秦傑、王雨珊聯手從死亡邊緣走了回來。
然而她在雪崖間剛剛晉入元嬰期,境地尚未穩定,便又強行降境,竟引發了被計算中更可怕的反噬,從離開草原開始,她的境地便不斷在向下跌落,連停留在金丹後期都無法做到。
依目前趨勢看,恐怕要跌到金丹前期以至更低的層次,她的修爲才能最終穩定,更可怕的是,她此生可能再無希望重回元嬰境地。
不再強大的李彤,還是李彤嗎?
唯實力爲尊的神話集團衆人,自然不會再像以往那般敬畏她,而李彤面對身遭的變化,卻是變得愈發沉默平靜,搬進了一間幽靜偏遠的石屋,似乎想要通過這種舉動向衆人傳達某種訊息。
然而越是如此,人們越覺得她不再有資格被敬畏。
神話集團裡的人們,看她的目光越來越複雜,很多人眼神裡的挖苦嘲諷神情,越來越明顯,以至開始流傳一種說法。
雲正銘死了,李彤也已經死了。
站在殿前的那個青衣少女,只不過是一個同名同姓的廢物。
……
一名修真者走出神態溫和地請她進去。
李彤悄然點頭致意,然後平靜地走進了黑道殿。
黑道殿內部空闊寬闊,最深處有一道珠玉織成的簾。
李彤走的很慢,走了很長時間才走到珠玉簾前。
珠玉簾後是那座由整塊南海墨玉雕成的神座,玉如凝固的血。
董事長以手撐額,坐在神座之上,似乎在養神,沒有說話。
李彤在珠簾外安靜地站着,也沒有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