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颺指向北方某處,對身旁的老人說道:“我看到了一道前所未有的大符,那道大符只有簡單的兩筆,起於草原北方,一筆落於西,一筆落於東……於此間相會。”
先前那刻,他超越修行高級境界,甚至走到了更遠的地方,清晰地看到了那邊的世界,真實的未來,所以他知道那道前所未有的大符是真實的,是人類真的能夠寫出來的,所以他喜悅讚歎感動無以復加。
謝君元蹲在崖畔,順着他的手指望向北方,卻看到了不一樣的東西,真正晉入渡劫境界的他,在先前那刻明悟了很多以前一直無法明悟的事情。
老人回頭望向那株楊樹下的張楚楚,蒼老的臉頰上露出猶豫掙扎的神情,直至最後終於解脫釋然然後明悟,微笑說道:“原來這纔是我的機緣。”
賀颺低頭看了他一眼,哈哈大笑起來,說道:“到這時候難道還看不透?無論何等機緣,終究不再是你我的事情,而是他們的事情。”
老人站起身來,嘆息一聲後笑着說道:“是的,以後是他們的世界了。”
……
很多天前,一個老人被別墅裡的小姑娘收留,當時老人問了小姑娘一個問題。
“你相信機緣嗎?”
“我相信機緣。”
“我相信每個人註定遇到一些人,做一些事情,這些由上天安排好的事情,就是機緣。”
“很多年前,我看到黑夜的影落在這座城中,一朝看到,便是遇見。”
“既然遇見,那便再也無法分離,只是看到的並不真切,遇見的並不具體,我只知道他存在,卻不知道他究竟存在在哪裡。”
“然後我在瀋州市裡看到一個生而知之的人,我覺得這是不對的事情,因爲世上不應該有生而知之的人,所以我與他的機緣就此開始。”
很多天後,站在瀋州市郊外的山崖畔,老人才明白原來他的機緣一直都不在那個人的身上,而是在那個人名爲張楚楚的小姑娘身上。
……
一陣冬風吹過,崖畔並肩站立的兩位老人瞬間成灰,如雪。
數百年來,神話集團最出色的總經理,就這樣平靜地離開了這個世界,他這一生驚才絕豔,無所不能,堪稱神話集團最強者,卻因爲所謂機緣被囚十四年。
他逃離神話集團,來到瀋州市,卻未能找到那抹黑夜的影,彷彿此行只是爲了遇見張楚楚,然後收她爲傳人。
在臨死前的那刻,他受到上天啓示,終於第一次清晰的看到了黑夜的影是什麼模樣,看到自己的傳人將繼承自己在世間大放光明,所以他離去的很是安心。
數百年來,最出色的神符師,也這樣平靜地離開了這個世界,他這一生嬉笑怒罵,遊戲人間,無任何虛名,卻是第一個憑符道逆天越高級境界的強者。
賀颺這一生過的瀟灑隨意,只是苦覓一個傳人,當他遇到那副七字罵句後,終於得償宿願,彷彿這一生流連夜總會只是爲了收那個傢伙爲傳人。
在臨死前那刻,他看破了光明與黑暗的輪迴,看到了那道大符,知道自己的傳人秦傑將來一定能在世間寫下一道他這一生從未寫出來的大符,知道那個傢伙一定能夠完成無數代符師想要完成的事情,所以他離去的非常安心甚至愉快。
……
風起風轉,雪起雪歇,山崖之上一片安靜。
孤伶伶的白楊樹孤單地看着天,孤伶伶的張楚楚抹了抹眼睛,吃力地抱着兩個沉重的瓷鍋,艱難地走到崖畔,然後雙膝跪到兩堆灰前。
崖上的山風一直在吹着,那兩堆灰被卷的到處都是,有很多已經被捲進了空中,飛到了雪地上,甚至飛到了更遠的地方。
張楚楚跪在地上,伸出雙手捧着灰往瓷鍋裡盛放。
“師父住新瓷鍋,他喜歡乾淨。傑哥哥的老師住舊瓷鍋,他不怕油。”她輕聲提醒自己,一捧一捧把兩個老人的骨灰往瓷鍋裡裝。
惱人的山風不時前來打擾,吹的那些灰到處都是,甚至吹到她的棉裙和小臉上。
張楚楚擡起手背擦了擦臉,然後低頭繼續往瓷鍋裡捧灰。
……
廢棄的離亭內,三師兄靜視着遠處那座消失的山,他的臉上沒有什麼多餘的情緒,只是平靜沉默,雙手負後如雲。
此後不久,那座消失山些原本所在的空間裡,忽然無數晦雲匯聚而至,雪花狂舞而動,緊接着遠處隱約間多出了一些透明無形的事物,那道無形屏障上光流彩溢,幻化美麗到了極點,然後隱約間能看到無數顆繁星在其間閃爍。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那些閃爍的繁星驟然消失,雲集雪匯的空間變成漆黑一片,那處的秩序和規則似乎都變成了靜止的死物或者說到了終結的那個時間點。
蒼穹之上一道閃電劈了下來,這道閃電撕裂的空間距離極長,粗若大河,卻偏生沒有發生任何雷聲,也沒有任何顏色,只是潔淨乳白到無以復加。
大地微微顫動,漆黑一片的空間驟然崩解,莫名消失的山些重現人間,兩股磅礴強大的氣息並行其間,山峰外的雲層被這兩道氣息撕成粉碎後絮沫兒,因循着不可知的規跡緩慢加速,漸漸變成一個極大的雲漩。
三師兄沉默看着那處,很久之後誠摯讚歎道:“這纔是真正的得道吧!”
站在他身後的白武秀,看着山峰腰間的雲漩,覺着身體每一寸肌膚都有些發麻,仔細體悟感知着那兩道正在緩慢散去的強大氣息,震驚喃喃說道:“居然都破了高級境界?這實在是太不可思議了,他們是怎麼做到的?”
“能邁出一步便能邁無數步……先濤那刻,誰知道他們在高級境界之上究竟走了幾步。”三師兄微微皺眉,然後擡步向那座山峰走去。
山峰既然重現世間,便能攀登,原先那些泥濘難安的山道,此時彷彿被時光這個偉大雕塑家做了某和手腳,變得堅硬而不可觸動,那些濺起的泥點和碾壓形成的泥窩,如同石雕一樣靜臥在地面,便是最細微處也清晰可見,從而顯現出與平時完全不一樣的感覺踩在山道上,彷彿踩着美好的河山和人類的歷史濤行。
山峰既然還在,那麼山頂與山崖自然都還在,只是彷彿被某和力量進行了重組,變成了全新的存在,崖石碎成了白色的粉末,細細鋪着如同南海畔的沙灘。
唯獨有一株楊樹完好無損,孤伶伶地站在那裡,它本應生長在寒原冷峰,此時卻出現在了海畔的沙灘上,所以荒謬。
張楚楚跪在崖畔正不停把地上殘着的灰往身旁兩隻瓷鍋裡裝,手捧的很仔細,細細的指間輕輕摳着地上的縫,掌緣輕輕刮弄然後併攏捧起,動作很小心。
她抿着嘴脣,沒有哭泣,眼睛睜的極大,機械麻木地重複着攏灰捧灰的動作,便是明亮眼眸裡的情緒也不悲傷,而是平靜至極的麻木。
三師兄和白武秀走上山頂,第一眼看到便是這樣的畫面,這幕畫面將長久地存在於他們的心裡,讓他們以後在某些方面全無理由地選擇支持這幅畫的主角。
走到崖畔,三師兄看着身前流雲,伸出手輕輕感知那兩道已經快要完全散盡的氣息,看了一眼裙襬垂地的小姑娘,說道:“就讓他們留在這裡吧!”
“這是我師父。”張楚楚搖了搖頭,指着新瓷鍋說道。她指着舊瓷鍋,“這是傑哥哥老師。傑哥哥肯定想知道我師父長什麼樣子,肯定想再看一眼他的老師,所以我要把他們帶回去給傑哥哥看,不能讓他們就這樣被風吹走了。”
……
董事長辦公室裡沒有任何聲音,只有沉默。
相對最簡樸的總經理辦公室內更是完全的寂靜,因爲本應在辦公室內的謝君元,已經有近十五年不曾坐在位置上,而且他將永遠不會再次回來。
辦公室內,響起一聲幽然的嘆息,然而如此輕幽一嘆,聲音卻響徹神話集團,彷彿像雷鳴一般聲勢驚人,然後驟然靜默。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那道威嚴如神的聲音再次響起。
“光明的傳人豈能流落塵世?當接回集團。”
……
遙遠南方一座無名島上,一名中年***在高高的礁石上,沉默看着眼前沸騰的海,他在此間看海已多日,卻不知看出了怎樣的玄義。
某日他心有所感,轉身望向大陸,微微皺眉輕聲說道:“你究竟看到了什麼?而你尋到的傳人究竟能繼承你幾分光明?究竟有多大機緣?”
……
遙遠北方,草原深處的冰寒山脈裡。
被遺忘多年的魔教山門內。
秦傑醒了過來,卻有些想不起來究竟發生了些什麼。
他茫然望向幽暗的房間四周,發現那座由白骨幹屍組成的小山已經垮塌成滿地碎礫,原本老道所在的位置現在只剩下了兩條鐵鏈,鐵鏈前端是一堆灰。
然後他想起了所有的事情,身體驟然放鬆。
然而看着那堆灰,不知爲何他心中生出一股莫名悲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