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究是些山野之物,也不值多少錢。”於雅雯走到書房陳列架旁,看着架上那些擺設古董,神情微微變化,輕笑說道:“這方筆洗小時候我便向我哥討過,他卻說送給了她,所以不好要回來,沒有想到如今卻能在你的書房裡看見。”
秦傑看着那方石制若墨玉的筆洗,說道:“你若喜歡,便拿去。”
於雅雯微嘲說道:“她給你的東西,我憑什麼要。”
瀋州市裡敢直呼楊豆蔻爲“她”的,便只有於雅雯了。
當然,這也只可能是私下裡的稱謂。
很明顯,於雅雯並不在意讓秦傑看到自己對楊豆蔻的真實態度。
秦傑沒有接話。
於雅雯看着他微笑說道:“聽說你最近時常去我哥那裡,想必與她很熟了?”
“確實比以往熟了不少。”
於雅雯問道:“你覺得她是一個怎樣的人?”
秦傑很直接回答道:“我不知道。”
於雅雯靜思片刻後,自嘲一笑說道:“我與她做對了這麼些年,卻一直都還看不清楚她究竟在想些什麼,何況是你。”
秦傑搖頭說道:“何必想那麼多。”
於雅雯飲了口杯中的涼茶,秀眉微蹙,然而展顏一笑,說道:“很好喝,這是楚楚做的桑椹茶?聽她說過好幾次,卻還是第一次喝到。”
聽着於小姐說起家長裡短事,秦傑頓時覺得放鬆了不少,準備好生講解一下桑椹茶的做法,並且重點說明這是自己的發明。
然而他沒有料到,於雅雯的下一句話來的極快。
氣氛急轉而下,或者上。
“我的想法很簡單,你知道。”
於雅雯平靜而堅持地看着秦傑的眼睛。
秦傑沒有躲避她的目光,說道:“我也告訴過你我的想法。”
“我知道你現在和天道盟之間有些問題。”
“我承認,但問題總是能解決的,而且我不需要在乎他們。”
“我不認爲在你殺死黃興和於水主後,和楊昊宇還能言談甚歡,還能讓天道盟那些德高望重的老堂主認爲你善良無害。”於雅雯說道:“這些問題是無法解決的,或許你真的不需要在乎他們,但如果你想要繼續做些什麼,就不得不在乎。”
“於小姐說的這些事情,我自然不會承認,至於我和楊昊宇堂主之間的這點小磨擦,相信不會持續太長時間。”
“所有人都知道楊昊宇是楊豆蔻的人。”於雅雯說道:“楊豆蔻如今不停籠絡你,自然也是不想楊昊宇與書院之間的爭執繼續擴大,但你甘心嗎?”
秦傑心想我還知道楊豆蔻是楊昊宇的親妹妹。
大師兄早已經做過交待,他當然不會當着於雅雯的面挑明這個大秘密。
“如果你和楊昊宇之間的仇怨只是草原上的那些衝突,既然大先生已經定了基調,我希望你還是甘心爲好。”
秦傑微微皺眉,有些不解爲什麼她會選擇和楊豆蔻一個立場。
於雅雯低聲說道:“天道盟只有一些年輕的修真者願意效忠於我,華山嶽領的軍功積攢太過艱難,以他如今的資歷根本沒有辦法去東北接替楊昊宇的位置,不過楊昊宇既然肯卸甲歸老,對於我來說總是件好事,所以我不希望有別的事情干擾到這個過程。”
這個解釋很赤·裸,所以很誠懇,便是秦傑也不由微微一怔。
片刻後他嘆息說道:“這種事情真沒勁。”
於雅雯微嘲說道:“不愧是齋主的學生,居然連天道盟的盟主都覺得沒勁。”
“我以前就對你說過,不要太過看重我這個書院入世之人的態度,我上面有師父,有師兄師姐,天道盟裡有於龍天,觀裡有牧晨,還有許世那些老堂主,那把椅子是傳給你外甥,還是傳給楊豆蔻生的那位,終究是這些人的意見。”
於雅雯靜靜看着他,忽然開口說道:“但你想過沒有,無論是我哥還是齋主,還是那些老堂主,他們總有離開的那一天?書院爲什麼一定要你入世?我哥爲什麼對你如此器重?許世爲什麼對你如此警惕?其實都是基於相同的一個原因。沒有人能夠抵抗昊天的命輪,時間的流逝,天道盟終究將失去他們,有些人擔心你變成沒有獵人壓制的惡鷹,禍害他們逝去之後的世界。而齋主和我哥則是沉默不語,護着你煎熬你打磨你,想讓你從一隻雛鷹變成一隻雄鷹,守護沒有他們的那個天道盟。”
……
離開襄平,來到瀋州,進入書院,拼命登樓,終於進了後山,卻還來不及學些什麼事情,秦傑便要帶着前院的學生們遠赴邊塞,如今想來,這必然是於龍天和書院商議後的結果。
來到草原,卻又接着情報處的消息,草原深處魔教山門開啓,天書現世,秦傑只好北上,經歷了那麼多的考驗甚至可以說是折磨,最終繼承了小師叔的衣鉢,怎麼看都是齋主的意志體現。
於龍天和賀颺,還毫不猶豫把瀋州市這座大陣交到了他的手中,這些事情,都證明了天道盟和書院對自己的信任和期待。
秦傑很清楚,所以聽着於雅雯說出的這番話,他並不覺得意外,只是從來沒有去仔細思考過,因爲淡漠無情如他,依然覺得那些逝去是悲傷的事。
“我不認爲那是短時間內會發生的事。”
於雅雯聲音微澀說道:“或許我說的這些並不好聽,偶爾思及將來,我也會茫然緊張難過。但人們會老便會離開,我哥正值壯年,但實際上身體遠沒有看上去的好,我遠嫁金帳之前曾經向太醫院打聽過,我哥當年曾經受過一場重傷,傷勢延綿至今,藥石根本無能爲力,所以纔會經常咳嗽。”
秦傑想着在書房裡與天哥相處時的場景,想起那些快意莫名的白癡罵聲,還有那些偶爾響起的咳聲,沉默不語。
“許世雖說是武道巔峰強者,但他已經很老了,而且全世界都知道他肺部有老疾,就算再如何調養,也無法治癒。齋主是我天道盟最沉穩強大的一座大山,似乎將永遠青翠下去,可他老人家已經活了一百多歲,難道他能夠永遠活下去?”於雅雯看着秦傑平靜說道:“生老病死,大河滔滔,勢不可逆,齋主和我哥在思考將來的事情,你我有什麼資格不去思考?”
秦傑接過她手中那杯殘冷的桑椹茶,走回書桌畔擱下,雙手扶着桌沿,沉默思考片刻後,說道:“至少還有很多年。”
於雅雯眉頭微蹙。
“齋主和天哥至少還能活個十幾二十年,到那時候我會比現在強大很多,或者大師兄或者三師兄能夠坐上齋主離開後的位置,我想那時候的天道盟會像現在一樣強大,所以我不認爲現在需要思考什麼。”
“以前我便對你說過,我對你的請求很簡單,當天道盟繼承真的需要書院出面的時候,請你站在我的身旁。”
秦傑沒有轉身,擡頭望着窗外的幽幽古樹,看着樹林遠處的雁鳴湖,想着這片湖在凜冬時節的模樣,想着楊昊宇,想着楊昊宇與楊豆蔻之間不可分割的血緣關係,說道:“如果真有那天,我不會站在楊豆蔻那邊。”
於雅雯有些滿意他這個答案,卻依然遺憾於他不肯直接表明態度,看着他的背影,清麗的眉眼間浮現淡淡惘然神情,輕聲嘆息說道:“如果早知道事情會這樣發展,當初我就不應該放過你。”
秦傑轉過身來,說道:“那時候的你我本來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而且我不是一個願意被人抓住的人,所以不用遺憾。”
於雅雯緩緩走到他身前,看着他的眼睛,似乎想要看到一些東西。
“不抓你,可以留下來陪着你。”
在世間女子們的眼中,秦傑的容貌算是清新,卻談不上英俊,笑起來卻是極爲可愛,尤其是幾粒雀斑和那個小酒窩。
西城夜總會裡的姑娘們,當初便是被少年郎的酒窩雀斑和清新氣息所迷倒。
此時他展顏一笑的模樣,映進於雅雯的眼眸深處,她下意識裡擡起手,摸了摸他臉上的小酒窩,說道:“你這雀斑越來越淡了。”
秦傑感覺着臉上的滑膩指尖,微微失神,說道:“楚楚塗陳錦記的脂粉時經常用多,所以便會勻些給我,大概是這個緣故?”
於雅雯忽然醒過神來,趕緊收回手去。
“我吃虧了。”秦傑看着她很認真地說道。
於雅雯雙頰紅暈微現,明亮的眼眸裡卻看不到什麼羞澀的意味,微微仰着頭打趣說道:“如果不怕楚楚吃醋,讓你摸回來又算什麼。”
秦傑咳了兩聲,極爲艱難地壓抑住伸手去摸她光滑微尖下巴的衝動,把雙手背在身後,問道:“說起來張楚楚人呢?”
於雅雯眼波流轉,說道:“不逗你玩了,我去尋她。”
秦傑和夏秋若沿着雁鳴湖散步,在微涼湖風中隨意說着話,只是要注意時不時伸手拂開撲面而來的惱人柳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