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東遠開口:“上次衛銘來了之後,爸給我打了電話。”
原來是一直瞞着她,一直沒有說出來。
杜雪有些不知道怎麼想,轉頭看自己面前剛纔還覺得萬分可怕可望不可即的衛司令,看着一個老者眼底的期盼,脫口而出問了一句:“我媽媽病重的時候,我沒有錢,我媽媽就要被人拔掉管子的時候,你們在哪裡?”
這是她第一時間想到的,那一段記憶在腦海裡,實在太過沉重,所以永遠都記得得。
記得那麼清楚。
如果那個時候有任何一個人出現在她的面前,她都不會那樣顫抖着幾乎要承受不下去,她都不會怕的發顫,不會嫁給章東遠,不會把章東遠看的好像一個天神那樣的熠熠生輝,不會脆弱的好像是落水無助的螞蟻。
衛齊軍老邁的眼底似乎滑過一絲什麼,重複一遍:“爺爺還是很喜歡你的,你家裡的事情也聽說了,可……”
似乎是有不好說出口的原因一樣的。
“我的親生爸爸知道這件事,可是不管我媽媽,是這樣嗎?”杜雪問,聲音有些微微的顫。
很多事她不能理解,爲什麼?看董綺萱家裡,就知道衛銘的家裡是什麼樣的階級,看衛司令的車子和警衛員就知道家裡的狀況,當時媽媽生病的時候,需要的那些錢,比不上現在的一個鉑金包,對他們來說是多麼的輕易而簡單,可是沒有人幫一把。
尤其是,自己的親生父親。
從小把她養在杜家又是爲什麼?
媽媽一定知道,可是從來沒有提過,任何一次都沒有過,連同醫院裡就要撤掉所有的治療的時候,都沒有。
衛齊軍沒說話,是沉默,目光看向杜雪,似乎是有很多話說。
這個老人,在晚年,對於自己只見過一面的孫女,好像格外的心疼。
杜雪看着衛齊軍的樣子,有些恍惚,終於是又問一句:“這樣多年,爲什麼現在找我回去?”
如果想要找,早都能叫她回去了。
她從家裡到杜家,再從杜家到衛家,不過是換了一個住所,她在杜家也沒有受到什麼禮遇,小時候衛銘的爸爸媽媽偶爾過年來家裡一趟的時候,也都是看得出來的。
衛銘給她一顆糖,她就能高興好久。
而現在,衛銘是她的哥哥。
這是不是唯一好一點的一件事?
杜雪有些說不出的難過,看着衛齊軍,等他回答。
衛齊軍的眼睛裡卻是有些溼的樣子,老邁的眼底真的是溼了一點,只說:“委屈你了孩子,爺爺如果早一點知道你,不會讓你這麼委屈。現在你媽媽去世了,還是回衛家吧,以前欠你的,爺爺給你補回來,這個家裡沒人敢說一個不字。”
“我媽媽到底是爲什麼?杜家的人討厭我說我媽媽是情婦,現在呢?我媽媽到底是怎麼了?”杜雪問。
衛齊軍想一下,嘆一口氣,說:“具體爺爺也不清楚,以前是你爸爸在外面有個女人,後來也就沒事了,銘銘最近告訴我,原來還有個女兒。人老了,只希望能一家人在一起,小雪,爺爺想讓你認回到衛家。”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着向杜雪這邊過來。
杜雪不想回答。
“讓我想想。”杜雪說。
衛齊軍眼底一下子黯淡,點點頭,可又好像是不甘心,又補充上一句:“爺爺年紀大了,早年也受了些傷,不知道能活多久,生死我都能看淡,你就是我最後一樁心事。”
杜雪點頭:“讓我想想。”
衛齊軍看着她,嘆一口氣,站起來,旁邊警衛員想要伸手去扶,被老爺子甩了,自己走,可是走不了幾步又晃,還是被警衛扶着。
章洪濤出去送客人。
杜雪在原地坐着,還能感覺到衛齊軍最後走出去的時候,回頭看了一眼這裡的目光。
“他想認回你,應該不是假的,他那樣的身份,深居簡出,這麼多年來是第一次出門。”章東遠在旁邊說。
“我想讓我媽媽回來,他們不缺錢,明明不缺錢,爲什麼不肯幫幫我和我媽媽?他愛過我媽媽嗎?如果沒有愛過爲什麼會有我,如果愛過,又爲什麼能那麼冷血,我
不懂,真的。那時候我有多絕望,現在又來認我……我在杜家那麼多年的時候不來,我媽媽病了的時候不來,這個時候爲什麼來?”杜雪看着章東遠,習慣性的看過去,好像指望他能給一個回答。
可是他給不出。
“一定有原因,你不用想的太多。”章東遠只是這樣說,深色的眸子裡面似乎隱藏了什麼。
杜雪坐着在沙發上,聲音不大,可是清晰:“我不想認回去。”
因爲沒了理由,想不出任何原因要認回去那個家裡,現在這一刻挺好的,她不想認回去。
章東遠點頭:“不想認就別認,沒有關係,這是你自己的選擇。”
杜雪看他,他眸子裡亮晶晶,很近,所以能看見自己的倒影。
這樣的選擇,對章東遠來說不知道會有多少壓力,杜雪伸手蓋住臉孔,好像這樣就能安全一點一樣的。
以前小時候,媽媽抱着弟弟,她不依,媽媽用一隻手蓋着在她的眼睛上面,世界好像瞬間的黑暗下來,於是就覺得安全,覺得什麼都不怕了的感覺。
什麼都不怕了……
章東遠過來抱了她的肩頭。
“我很想跟他吵架,我想大聲,我想質問他爲什麼,我很想摔東西在他的臉上,想摔東西在那些人臉上,可是我都不能。”杜雪緩緩的說:“我都不能,可我媽媽死了,他們爲什麼還出現?”
章東遠抱她:“乖了,沒事,別再想。”
章洪濤從外面進來,看見杜雪說:“杜雪,認這樣一門親事對你是有好處的,對我們章家也是好的,你儘快安排一下。”
“她不願意認就算了,給她一點時間。”章東遠回答說。
“這是有百利無一害的事情。”章洪濤聲音堅定:“這件事暫時別說出去,誰都別說。”
章東遠看着,只說:“這應該是我對您說的。”
章洪濤噎的說不出什麼來,轉身上樓去。
***
“小妮子,不用耷拉成這樣吧?就一點小事,親愛的妹妹……”衛銘說話的時候,語調一樣的輕浮,還帶一點開玩笑的模樣。
杜雪笑不起來,嘆一口氣:“你們都瞞着我,你早點跟我說,我還能有個準備。”
“我也怕早點跟你說,你一刺激,就拉着我私奔了,你這個瘋丫頭一着急就自己找個地方躲起來,我可清楚,小時候你爲了一塊糖就能跟我賭氣躲着三天不見我,那是真難找,我一到你家你就往牀底下藏,一動不動。”衛銘絞着面前的咖啡,說着笑着。
她是那樣子的,喜歡躲着,出了事就躲着,看着別人找她找不到,就覺得安定一點。
“我覺得這樣挺好的,章家上下還有誰敢欺負你?你現在是衛家的人了,和杜家不可同日而語,這不是挺好的,而且多自在啊,你那個前男友,估計要氣瘋了,上次那個賤小三,也得要氣死,你現在是衛家人,只要你認回來,就沒人能動你,我不在,也沒人敢,挺好的。”衛銘噙着咖啡,看着杜雪笑笑。
“我不想。”杜雪說:“我媽媽病着的時候,他們怎麼不來。”
衛銘說:“我也不想,我的妹妹……好酸,怎麼辦?我們再在一起就是***,這罪過可大了……”
說的挺歡樂的樣子,杜雪看着他。
他才說:“逗你玩的,我是領養的,四歲才進的家門,記得清清楚楚,妹妹,歡迎隨時離婚來找我。”
輪到杜雪目瞪口呆,沒想過衛銘竟然說的這樣輕鬆。
“小時候其實不知道,四歲懂事一點,可還以爲是爸媽親生的,後來聽見爸媽在房間裡說話,說我不是親生的,感覺真是糟透了,後來時間過去,也就那樣,再怎麼複雜的問題,過去了也就還好,影響不大。我媽對我也不錯,只是你也不能指望她愛你,她其實還是生氣,這次是爺爺非要堅持你回去,看在我的份上,你別生氣了。”衛銘說。
杜雪趴着在桌子上,深深的吸一口氣,說:“我只是想不明白,爲什麼我媽媽病的時候,沒有人願意給我媽媽一點錢,我想不明白,你家裡缺錢嗎?”
衛銘回答:“不缺,甚至還挺多。可對我媽來說,那是情敵,還挺恨的。”
跟衛銘見完面,杜雪送着衛銘出去,衛銘說:“你別想太多,是好事。”
她點頭,看着衛銘走,又往學校裡走,腦子裡有些發空,什麼都不想,又想到章東遠早上吻她的脣,說:“沒事。”
兩個字,好像定心丸。
一路隨意的走,走到實驗樓的時候,自己都愣住,有些昏黃的實驗樓,擡頭看過去,陽光還好,去小賣部買了瓶牛奶,上樓,走到頂樓去。
頂樓吹風很舒服,迷了眼睛看下面,這樣的下午喝着牛奶,有點像是以前高中,過來學校裡面找林巖川,他在做實驗,她就自己上樓,在樓上自己打發時間。
身後有響動的時候,回頭看了一眼,林巖川捏着一瓶啤酒上來,看見露臺上的人,停了一下,走進來。
就好像以前他做完實驗的樣子,杜雪回頭看着,有一瞬間覺得,是不是回到了過去。
“喝點這個,可能好受一點。”林巖川說。
杜雪沒動。
“爸都跟我說了。”林巖川停了一下說:“衛銘也來找你,認回衛家是好事。”
果然都說了,昨天章洪濤說不要告訴任何人的時候,她還在現場,一眨眼就說出去。
“我不想認,一點都不想。”杜雪說:“我沒有要用到衛家的地方,這樣安安靜靜就可以了。”
林巖川看她,眼底似乎是劃過一絲什麼,說:“章東遠用得到,他娶了一個對家裡一點用處都沒有的妻子,是爲了氣我,現在你成了衛家的女兒,對他的事業有很大幫助。”
章東遠並沒有給她壓力,如他所說的,只要沒有越過界,她都在他的保護範圍之內。
他自負,大概是並不看重衛家的力量。
“你如果成了衛家的人,有一天你離婚的時候,會小很大的壓力。”林巖川又說。
“我不會離婚。”杜雪脫口而出。
“這就是他的伎倆,他擅長改變一個人的心,杜雪你結婚的時候難道就沒有想過以後離婚的事情?可他不斷的說不會離婚,你現在也篤定了這件事,在公司就是這樣,他每一次都以一種蠱惑人心的姿態出現,時間久了,所有人的認爲公司非他不可,是所有人都認爲,杜雪,這世上沒誰是非誰不可,他對你也並不好,你怎麼就這樣信他。”
林巖川似乎不可理解。
杜雪想了一下,自己也不知道,只說:“可我信了,他不會扔下我,至少不會爲了一個富家千金扔下我。”
好像是潛移默化,時間久了,就覺得章東遠的存在是不可撼動的,她能理解林巖川說的公司的那些人的感覺,她此刻就是這樣,覺得章東遠不會跟她離婚,很相信。
“你再也不會信我了是不是?”林巖川問一句。
杜雪不說話,只看着外面。
夕陽往下沉,沉的那樣緩慢,可是終歸會落下去。
“巖川,如果我媽媽病了的時候,你沒有丟下我,現在該多好是不是?我也是衛家的女兒,可能一切都很好。”杜雪說。
那時候實在是絕望,林巖川的背叛,是雪上加霜的沉重。
她一根救命稻草也撈不到,只能抓住章東遠。
林巖川看着她的眸子裡面有些閃亮:“不是的,杜雪,就算我沒有放開你,你也一樣是會選章東遠,命運沒有開玩笑,就是這樣,當初你沒有錢給你母親繼續看病,章東遠來了,說只要嫁給他就給你母親醫藥費,你一樣會答應,只不過我是被甩掉的那個,你看見我會向我現在看見你那樣的後悔和想要補償。”
林巖川的聲音很平靜。
是那種好聽的低沉的聲音,好像是在唱歌一樣的好聽。
“區別只是你我的關係,還有就是,如果是你回頭求我,我會捨不得,我會抱住你說一切重新開始,而你不願意。”林巖川說。
杜雪沒說話。
如果那時候是她面臨這樣的選擇,她是會選擇章東遠。
林巖川過來抱她,抱住她的肩膀:“杜雪,我愛你。”
就好像是高中的時候,那樣溫柔的口吻。
懷抱一樣的溫暖。
只是不一樣了,因爲身份的不同,所以顯得格外的可恥。
“董綺萱的丈夫抱住章東遠的妻子,說我愛你。是不是有些好笑?”杜雪問一句,推開了。
林巖川沒說話,杜雪轉身往樓下走。
走了兩步,想了想,回頭看一眼林巖川,兩步跑回來,一把抱住林巖川,緊緊的抱住。
林巖川是愣住了,愣的徹底。
“我最後抱你一次,我是最後抱你一次。”杜雪說,緊緊的抱着,然後鬆開,轉身大步的往樓下走。
拐彎的時候看見林巖川站在原地,筆直的好像一株松樹,很直很直的松樹。
插在她人生裡面,是很重要的一段曾經。
***
很多夢境都積壓着過來,壓的太多,有些難過。
下午的風吹的也有些冷,有點感冒的感覺,回到家裡就睡下,夢裡面很多很多東西一幕幕的過來。
好像是小時候,媽媽抱着她,爸爸也在,現在才知道是弟弟的爸爸,不是她的親生父親,可是也很好的人,對她也很好,冬天家裡面生了爐子,她半夜醒過來,是媽媽在換蜂窩煤。
迷迷糊糊的看見。
然後是過年,家裡有親戚來,覺得是世界上最盛大的宴會了,好多好吃的,最開心的事情莫過於這個。
媽媽給她夾肉吃,其實就是很普通的,雞肉,切成條炒菜用的,可是平常吃不上。
夢裡面好像是回到從前,心裡覺得好酸澀,長大之後常常都忘了,還有這樣辛苦的一段人生,後來才知道,原來是都在的。
夢裡面又模模糊糊的到長大一點,在學校裡面,晚自習回家的那一段路,林巖川牽着她的手,牽着往前面走,是很冷的冬天,他拉她的手在衣兜裡面,捂着,她當時覺得是最暖最暖的,心裡有一點跳,怕被人看見,也怕他的體溫,什麼都怕,擡頭看他,他是笑的,她於是也笑,羞澀萬分。
傻乎乎的夢境。
傻乎乎的人。
林巖川聲音好像能穿過很多時空,在她耳邊迴轉:“在電影院就想拉你的手,可是不敢。”
她笑着不說話。
他臉上似乎也是有些尷尬的模樣。
現在的他,再也不會這樣青澀,她也是一樣,彼此都是用冷然的臉孔面對着外面的一切,幾乎是要忘了,曾經這樣愛過。
以爲是一輩子的,後來就沒了後來……
迷迷糊糊之中,彷彿有人的手心貼着她的臉孔,她低低的一聲:“巖川……”
聲音細細小小,如同蚊子的嚶嚀。
然而那手心,定着沒動,她只管又沉睡下去,下一秒,身上驟然的冰冷。
還來不及想是怎麼一回事,膝蓋一痛,是撞在地板上的驟然疼痛,胳膊好痛,被人拉扯着,臉上再次冰冷的時候,是水,冰涼的水,擊在臉上。
她急忙的想要掙扎開,可是頭被按着,水龍頭就衝着她的臉打下來,有些痛,更多的是恐懼。
用力的掙扎,嗆了好幾口水,她死命的扒住唯一能拽住的東西,眼睛被水打的看不清楚,一團的光亮前面有重重的陰影,幾乎是要窒息在水裡面,才被人鬆開,猛然的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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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誓明天凌晨更新!發誓發誓發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