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醫生猶豫一下,說:“我這樣的檢查,檢查不出什麼,可是看章老先生氣成這樣,而且人年紀大了,會有一些病,我建議給章老先生體檢一次,全面體檢。尤其是心肺功能這一塊,要重點檢查。”
話說到這裡,已經算是明確。
“我二哥氣爸爸氣的厲害,你也是家裡的老醫生,知道他們的矛盾……”林巖川嘆一口氣,真的好像是爲了這個家擔心的樣子。
王醫生很早就在章家做事,當然知道,看着林巖川此刻的表情,也覺得林巖川是個孝順的兒子,於是又說:“章老先生可不能再多生氣,還是安排體檢吧。”
林巖川點頭:“我勸勸我父親,儘快安排。”
***
杜雪是從新聞上面看到的消息得。
香港報紙總是更犀利快速,什麼消息也都更敢說,地攤邊的八卦滿地飛,包含着明星跟拍露底情感揭秘獨家分析星座塔羅命運情感,往往講一個名人炒的天翻地覆,隨便一個小明星也都是狗仔二十四小時跟拍,只爲了博得眼球雜誌報刊賣個好銷量。
杜雪上班去,在路上看見的,看見的時候,第一反應是假的,然後下一秒拿了報紙給報刊亭付賬。
哪怕是博人眼球,哪怕是誇大其詞,可是上面章洪濤三個字,萬峰董事長,再加上一副巨大的照片,就算全部是謠傳,也足夠讓杜雪先買了再說。
站在人來人往的街頭,杜雪捏着報紙,看着上面的內容。
陽光很大,這裡一年四季都熱,沒有冬天,也永遠不會下雪,風吹來來,吹起她的劉海,是暖的,可是卻吹不透她心裡瞬間的冰凍。
竟然是昏迷了!
上面言之鑿鑿的講關於萬峰最近的動態,萬峰董事長病重,已經進入icu,具體病況醫院保密,媒體拍到的大多都壓下去,何況保安嚴密,只猜測說一定不是小事,否則家族成員不會悉數到齊。
章炎彬的照片當然不會出現在任何媒體上面,這是一家報刊能生存下去的基本前提,可是專門提及在日本女兒章念心已經和夫婿緊急回國,萬峰現在高層無暇顧及,股價走跌。
照片裡面,用了以前章東遠不知道在哪裡拍的一張照,取景微微低着頭,有些頹廢的樣子。
杜雪的心一下子就發涼。
章洪濤對於章東遠來說的意義,她是清楚的,父親,或者是恨,因爲母親而有的恨意,可是這麼多年那些牽扯不斷的血脈,章東遠還留在章家多少也說明,他跟父親之間是有一種依賴。
血濃於水的依賴。
章洪濤出事,他一定也會是沉重的打擊。
站在大街上,杜雪的手緊緊的捏着報紙,每個指節都捏的報紙發皺,幾乎是深入進去。
這樣的消息太過突然。
往後面看幾行,上面寫着章東遠已經趕去醫院,暫時還沒有再出門,一直停留在醫院裡,對於萬峰後面的預期報紙也是走公平的路線,認爲萬峰早都是章東遠掌控,應該是可以平穩度過。
應該是可以平穩……
到了公司裡面,郭雯雯也是看到了新聞,拉她到茶水間,關了門就問:“你打算怎麼辦?”
杜雪搖頭:“不怎麼辦,他能處理好,而且已經跟我沒關係了。”
“怎麼沒關係!思思還在這裡!怎麼也都是章家的孫女。”郭雯雯看她。
杜雪知道郭雯雯的意思。
章家的孫女,現在章洪濤都不知道情況怎麼樣,一個孫女回去見見爺爺其實是應該的。
可是不可能……
“如果說出去了,他不會把思思留給我。他很愛孩子。”杜雪記得當初她第一次懷孕的時候,章東遠那種小心謹慎的模樣,她不能也不可能去賭。
都已經回來香港,就當做一切都沒有,她已經回來了,就應該當做一切都不知道。
郭雯雯看她的樣子,過來抱她:“香港媒體都喜歡誇張,再等等消息也好。”
杜雪點點頭,郭雯雯拍拍她的肩膀出去,她一個人在茶水間裡面站着。
外面有人進來倒茶,茶葉的香氣四溢,以前在章家,總有最好的茶,一個客廳
裡面都是那種淡淡的沁人心脾的香氣。
她看着窗外面,外面是對面的辦公大樓,一層層窗戶看得清楚,看得到對面的人來回的走動。
他怎麼樣了,她不知道……
每到這種時候,公司裡一定很多事情需要他來處理,家裡也是,很多很多都要他來,他還能不能像以前一樣做的都好,讓所有人都無話可說?
杜雪打一個電話出去。
對面接起來。
“衛銘……我看了報紙,你知道他父親怎麼樣了嗎?”杜雪低聲說。
衛銘也沒了一貫玩鬧的樣子,聲音有些低,咳了兩聲清嗓子才說:“你也知道了……”
杜雪“嗯”一聲。
“不太好,媒體壓着而已,icu好幾天了香港那邊才爆出去。”衛銘繼續說。
好幾天了嗎……
外面的陽光有些刺眼,杜雪看着,覺得眼睛有些微微的痛,幾乎就是要模糊。
不是爲了別的,只要想到章東遠疲於奔命的樣子,在面對這種事情的時候,他是最無力的那一個。
恨,或者是血緣,切不斷的。
他其實最心軟的一個人。
“對他影響不大,萬峰一直是他在管理。”衛銘頓一下,直說。
杜雪想要說些什麼,衛銘那邊已經又開口。
“你離開的時候就應該想過這些,既然都堅定了要走,現在章洪濤身體出事,跟你就沒有任何關係。”
杜雪知道沒有任何關係,可是在辦公室裡,坐臥難安。
失去至親的感覺,她很清楚,那時候章東遠在她身邊陪着她,她流了很多的眼淚,很多很多,那種痛一直在她骨髓裡面,只要想起眼淚就會落下來。
“你還愛他?”衛銘問一句。
杜雪聽到一絲微微的顫,很細微的。
杜雪搖頭:“不是,我想明白了,跟我沒有關係,我應該當做沒看到也沒聽到,當做不知道,我明白要怎麼做。”
***
醫院潔白的牆壁和空氣中淡淡的消毒水的味道,讓人不由的覺得有些恐懼。
豪華重症監護室外面的小間裡面裝修的盡善盡美,可是那些氣味擋不掉,章東遠站着,看裡面躺在病牀上的老人,幾乎就是一夜之間,一下子衰老。
之前總覺得,那個人根本還是在壯年,根本還年輕的很,就算是到80歲也還在這裡,每天都很有精神,吵架也吵的很有精神,可是在病牀上,人都一夜老去,兩鬢生出白髮來。
王慧欣也站在玻璃窗前面,看着裡面的人,眼淚往下掉。
“我以爲一定是我先走,我都病了這麼多年,我想一定是我,他身體那麼好,之前還說年紀大了要去找個環境好一點熱一點的城市養老,趁着還有精力走走世界各地,我還說算了,我走不了,讓他一個人去,沒想到忽然就這樣……”
王慧欣眼角的皺紋都露出來,平素裡打扮整齊的她也是憔悴了很多。
章東遠只聽着,章念心和姚曼笙都在後面位子上面坐着,時間一分分的過去,醫生還在裡面做慣例的檢查,待會兒要一起詳談一下。
誰也沒想到,就只是一個晚上,章洪濤走着路忽然的就摔倒,送到醫院已經是腦溢血,血塊壓迫了神經,是最嚴重的那一種。
“他總說他放心不下萬峰,他總要盯着一點,說以後時間還很多,說以後徹底的放下,喜歡去哪裡就去哪裡,說自己操心了一輩子,要過安靜的晚年,現在這樣……”王慧欣說不下去。
裡面躺着的男人,是她幾十年的愛人。
從地下見不得光的時候,從她拒絕他的照顧,從林巖川出生,太多年的事情,太多細節,即便是到如今也不可能給她一個妻子的名分,可她守着在這裡,一起過了這些年,裡面那個人就是這個世界上除了她兒子以外最總要的人……
說是這一生的摯愛也不爲過。
知道有一天一定會分開,可她想,一定是她,她的手術之後要用大量藥物維持身體,雖然休養的好,可是身體還是不穩定,沒想過,只是一夜,一
切都變了。
章炎彬從外面進來。
“如果要送去香港,手續上沒任何問題了,只能看爸的情況還能不能穩定,情況好轉的話,我們隨時轉院。”章炎彬說。
章東遠直直的看着裡面的病牀,醫生掰開章洪濤的眼皮,好像是擺弄一具塑膠玩偶一樣,明知道是檢查,可是那種感覺說不出來的壓抑。
章洪濤,他的父親,曾經是叱吒風雲的人物,在這裡,是那樣的平等。
醫生從裡面出來,檢查完畢。
“病人現在的狀況,保守治療已經沒有用處,需要開顱,可是開顱手術的風險非常大,需要在頭後方血塊的地方鑽一個洞,進去清除淤血,說實話,手術成功率以現在的醫學水平來說非常低,如果轉院去香港,香港的技術可能會好一點。”醫生摘了口罩說。
“治癒率是多少?”王慧欣第一個問。
所有人都看着醫生,等着醫生的回答。
醫生臉上露出爲難的表情,想了想還是說:“在我們這裡手術,手術成功率只有一成,去香港,大概有兩到三成……”
很低的治癒率。
好像是低氣壓籠罩了這裡,大家都沉默下去。
章東遠看着醫生,最先問:“沒有更好的方法?”
醫生搖頭:“沒有。”頓了一下又說:“患者的出血點比較特殊,壓迫腦幹神經,即便是手術成功,也會有很大機率會有後遺症,比方說……”
所有人的心都被提起來。
“植物人……”
更像是一記重錘,重重的砸下來。
所有人都不說話,醫生帶着護士默默的出去,小套間裡面,安靜的可怕。
王慧欣的眼淚不住的掉落下來,章東遠扭頭去看病房裡的人。
手上微微的一暖,是姚曼笙。
姚曼笙握住他的手,雙眼紅腫,也是哭了很久的樣子,低低的聲音:“總會好的。”
“準備轉院。”章炎彬安排一切,說一句,就出去找人處理。
章念心低低的啜泣。
王慧欣有些反應過來,才發覺自己兒子林巖川竟然是不在,不知道去了哪裡。
***
杜雪是拎着果籃去的,雖然明知道沒有用。
她也想是不是應該帶一束花去,走到醫院門口的時候,有人再賣百合,賣百合的女孩子口齒伶俐,上來就說:“小姐看病人嗎?帶束花!百合意頭最好啦!從我這裡帶出去的百合,十個九個病都好了啦!”
杜雪聽着,點頭,包了一捧,只當是買個好意頭。
在b市,她可以視而不見,可是來了香港。
都來了,還是至少應該去送一束花。
報紙上說王慧欣也來了,其實都是對她不錯的長輩。
抱着花到門口的時候,門口保全不讓她進去,她正要打電話找章東遠,有個女人帶着墨鏡從旁邊路過,看見她詫異的脫口而出:“杜雪?”
杜雪看一眼,章念心。
章念心摘了墨鏡,眼睛還是紅的厲害,看着杜雪也沒有以前那麼咄咄逼人的仇視,這麼多年,誰也都長大了。
“跟我進去吧,謝謝你還能來看我爸爸。”章念心說。
跟着章念心往裡面走,碩大的一層,只有盡頭的一間病房,其餘都是空着,好幾個醫生來來去去。
章念心邊走邊說:“下午一點就手術了,我們都很怕。”
頓了一下又說:“林巖川安檢出了點問題,你也知道現在安檢嚴了,他以前腿裡的鋼釘還是什麼,也沒帶醫院的證明,弄的沒辦法過來,我二哥來了,不過現在不在。”
到了盡頭的病房,進門去,裡外是兩層,裡面的那個病房完全是封閉的,進出都很小心。
章念心接了她手裡的果籃過去,找地方放下,杜雪看見外面病房裡面坐着的女人,是姚曼笙。
姚曼笙過來,接了她手裡的百合花,看一眼:“你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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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雪點點頭過去看章洪濤,看的讓人覺得有些心碎,真的是心碎兩個字。
好端端的一個人,在醫院裡,折磨的不像樣。
怎麼會憔悴的那麼快,躺在病牀上,活像是七八十歲的老者,頭髮花白凌亂,全靠着各種儀器在活下去。
“可能會植物人。”姚曼笙在她身後說一句。
“謝謝你能來,東遠待會兒就要上來了,不然你還是先走。”姚曼笙說。
已經來了,她是想見見章東遠,想安慰他兩句,可如果姚曼笙要她走,她沒有任何理由可以留下。
“讓她在這裡一會兒怎麼了!她也是想來看看爸!”章念心當即就大聲,衝着姚曼笙。
最近一段時間人人的心情都不太好,好像是一根緊繃着的琴絃,隨時都會斷掉。
姚曼笙皺眉,杜雪急忙的說:“我也有事,我先走了。”
轉身往外走,才走到門口,門開了,她低着頭一味的過去,撞到人牆往後面退開一步,低頭走的速度也不慢,撞的眼前一花。
那種熟悉的味道,瞬間的包圍了她。
還有濃重的菸草的氣息。
杜雪擡頭,看見章東遠,他是從外面進來,跟她剛好撞上。
門是雙開的大門,後面的人魚貫而入,一些白大褂還有一些藍色的大褂的人,推着病牀進去裡面,幾個人手腳麻利的數“一二三”,把章洪濤擡到移動的病牀上,接着就推出去。
“不是下午一點嗎?”章念心着急着問。
“要去再拍幾個片子,現在也快十二點。”後面進來的章炎彬回答。
杜雪看見章念心的眼睛裡瞬間的晦暗。
所有人都比想象中更加的要看重這份親情。
章炎彬看見杜雪,點頭,算是打個招呼。
後面進來的是王慧欣,她看着章洪濤被推走,幾乎是急了,衝過來就要攔住,被章炎彬格開。
王慧欣站在走廊裡面,手捂着口,微微的發顫的落淚,花白的頭髮,看着送走的人。
這樣的送別,有太大的機率就是永別。
永永遠遠。
每個人都承擔了太大的壓力。
“阿姨……”杜雪過去扶住王慧欣。
王慧欣看見是她,緊緊的抓住她的手,緊緊緊緊。
在這裡都是原配的兒女,巖川沒有過來,此刻的杜雪是她唯一一個親近的人,那樣的悲痛不可能掩飾的了,只能是竭力的忍耐,眼淚往下掉落,幾乎不能自持……
杜雪扶着王慧欣,察覺到目光,看過去。
是章東遠,章東遠憔悴了很多,臉頰一下子的瘦下去,眼睛底下是黑色的眼圈,看着那樣的頹廢。
一點不像是曾經的那樣衣冠楚楚的樣子。
“你留下來,陪着王阿姨。”章炎彬說一句。
***
那是難熬的時間,每一分鐘都好像拉成了人間的煉獄,太長太長……
手術出來,是成功的,所有人送着章洪濤到病房裡面,後面的事情要看章洪濤的恢復如何,可至少是成功了。
王慧欣心情平靜一點,杜雪就起身告辭。
走到外面走廊,正等着電梯,病房那邊有腳步聲過來。
杜雪看過去,是章東遠,章東遠說一句:“我送你。”
“不用了,坐小巴很方便。”杜雪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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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號稱的晚上回來更新的那個更新……捂臉,表問我幾點回來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