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的風透過窗子吹進來,莫名的,竟然裹着刺骨的寒意。
長安靜靜跪在老夫人面前,精緻妝容下,臉頰已經在那三個耳光中微微紅腫起來,倒好似給她蒼白的臉色增添了幾分顏色似的,只是看着,愈發楚楚可憐了。
只是老夫人目光如刀如劍,沒有半分柔軟憐憫在裡面,只好似在她脊背上一下下的颳着肉似的,讓她受着凌遲之刑。
“喬長安,我今天就教教你喬家的規矩!”
風一吹,老夫人的氣也散去大半,留下只有冷靜理智,“我告訴你,喬家傳家不足五十年,沒什麼祖傳的家訓,但有一點,是喬家自老爺在世的時候就立下的規矩,那就是團結!喬家人可以聰明,可以狠,但那都是對外人,對自家人,就是家裡人殺人放火,只要殺的不是自家人,喬家人就得護着!誰來護着喬家人?就是喬家自家的掌門人!你聰明伶俐,你不是喬家掌門人的時候我寵着你,你父親慣着你,你護着你,你想怎樣就怎樣,可你現在是喬家的掌門人,我不管你從前受過多少委屈,以後有多累多痛,你背上這份責任,拿了這份權利,就要給我做好這個喬家掌門人!這喬家的人,以後你一個不許動,不僅不能動,我不管你出於任何原因,都要給我護着他們好好的,以後,誰再出任何事,我不管是不是你做的,唯你是問,你聽懂了嗎!”
低沉的聲音,每一句話,都是在長安的心口上剜肉。
喬曼翎是她前夫的女兒,喬笛是她的親孫女,她只是個私生女,所以活該受委屈,活該承受這麼多痛苦,就因爲她把喬家交到她手裡,就因爲,她拿了喬家掌門人的權利!
“是,長安聽懂了。”她垂首,低聲回答。
老夫人盯着她,“你還有話說?”她看出來了,長安不服氣。
“是,長安只有一句話,既然老夫人口口聲聲說我是喬家掌門,就請把喬家的權利,全部都交給我。”她慢慢擡起眼皮,一雙眼睛,定定的望向老夫人。
眼睛裡泛着血絲,眼眸裡卻前所未有的清澈乾淨,乾淨的就只剩下冰冷而堅定的要求。原來,做了這麼多,她的目的是這樣,她想要喬家的權利!老夫人冷笑,目光凝成一根針,刺向長安,“憑你現在,不行!”
“什麼時候可以?”長安卻分毫不肯放鬆。
老夫人眯了眯眼睛,不屑的微微揚起下頜,不看長安,“可以的時候,自然會給你……”她轉回目光,盯着她,眼裡露出嘲諷,“是不是覺得自己是個被利用了?是不是覺得自己就是個工具?想不做工具,就拿出你的本事來,給我到外面去拼出個天地!收拾自家人,不算本事!”
一巴掌拍在桌上,夜宵都從盤子碗碟裡灑出來,落在桌子上,混混亂亂的一片。長安看着那些湯湯水水順着桌子一滴、一滴的落下來,聽到自己的心裡有血在一滴、一滴的滴落,心頭的肉,被剜的乾乾淨淨,只留下空蕩蕩的一個軀體,任由晚風從脊背吹進來,從心口吹出去,把最後那點子血液流動時候產生的溫熱也帶走了。
長安好像被凍在了深夜中,彷彿能那麼跪着,一直跪到天荒地老。她不想站起來,站起來,太累了。
她心裡想的什麼,老夫人好像是明白的,她輕蔑的笑笑,站起來走到電話邊,拿起電話叫了吳媽上來。
不多時,吳媽敲門進來,見長安竟直挺挺跪在地上,桌上的夜宵也亂七八糟的,便慌了,快步進來,望着老夫人。
“送她去老爺原來用過的書房裡,讓她對着老爺的照片,跪上一夜,想想清楚!”老夫人不看吳媽,盯着長安冷冷下令。
吳媽一愣。
都已經多少年了,自從喬啓達因爲非要做軍火生意時被老爺罰着跪過幾個小時,這家裡還沒有罰過哪個人,更別說是長安這樣的女孩子,就是喬笳,都頂多挨老夫人罵一頓,還從來沒這麼狠的罰過。
“老夫人,那屋子多年不用,又陰又冷的……小姐畢竟是女孩子,身子又……”吳媽勸說的話沒待說完,已經在老夫人嚴厲的目光中漸漸收住。她深知,再說情,以家裡這位老夫人的性子,只怕要罰的更重。只得應下,心下卻暗自計較着,點上暖氣,再加幾個墊子,讓長安熬過這一夜是不難的,便上前去攙扶長安。
長安乖順的起身,對老夫人頷首,跟着吳媽往外走。
到門口的時候,突然被老夫人叫住,“等等。”
吳媽忙賠笑着回頭,以爲老夫人是後悔了,可回頭見老夫人的臉色,卻心下暗自叫了聲不好。
果真老夫人道,“別想着給她開後門,不許加暖氣,不許加墊子,跪壞了,喬家有醫院,慢慢治!”
“老夫人……”吳媽一邊叫,一邊去扯長安,意思讓她趕緊服軟。
長安卻跟個木樁似的,站的筆直,半分沒有服軟的意思,老夫人看着,就冷笑了一聲,“好,我看你的骨頭能硬到幾時!吳媽,帶她去!”
吳媽氣急,用力扯了下長安,她卻依舊沒動。她無奈嘆了口氣,一跺腳,在前面走了。長安就跟在後面,一句話都沒有。
倒是老夫人,站在屋子裡,目送她離開,臉上露出幾分笑意來。倔,這大概是每個喬家人骨子裡都有的東西,不是什麼壞事,她要是能一直這麼倔下去,她倒是不用擔心她會走錯路。哼,想要她手裡的權利,哪兒那麼容易!
到了喬家這麼久,長安還從來不知道,從老夫人那裡出來,走到走廊盡頭,打開一扇門,就可以到另外一條走廊上,這條走廊並不長,走十來步昏暗的道路,吳媽取出鑰匙,打開盡頭那唯一一扇門,推開來,便有股淡淡的腐木氣味從裡面散發出來,吳媽開了燈,帶着長安進去。
這是個十分復古的房間了,用的都是上世紀的傢俱,縱然每一樣都擦得乾乾淨淨,卻仍擋不住歲月的氣息。房間正中央,掛着一張年輕男人的照片,長安看過去的時候,感覺那年輕的男子,似乎也正看着自己,她第一次覺得,自己彷彿真的是喬家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