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宛娘怕兒子擔心,忙道:“你別急,娘好好的。我們全都好好的,只是行李都被搶走了。”顧宛娘嘆息道,而後才擡頭細細打量那位出身太原王氏的公子。
“幸好然姐兒你膽子大,不然我們都只能跳河了……”顧庭芳捂着胸口小聲道。她到現在想起來都害怕,見表哥拋下自己去看婆婆,便拉住了身邊的安然。
安然微笑着拍拍嫂子的手,安慰了她一下,便擡頭看着這位出身太原王氏的公子到底是何等的風範。
只見這位王公子年紀在二十二三歲上下,他相貌極清俊儒雅,一襲青衫用銀色絲線繡着萬福團紋,是一咱低調的奢華,宛如一塊上等墨玉。他有一雙極深邃的眼,讓人絲毫猜不透他的心思,行走間風度翩翩,長身玉立,神情略見嚴肅冷淡。
顧宛娘想着王錦文的身份,不由微微有些緊張。
“妾身趙顧氏見過王公子。謝王公子對我兒的照拂。”
王錦文淡然地點點頭,脣角微微揚起一個淺笑道:“伯母客氣了。子賢人品才學俱出衆,國子監的同窗們都喜與他相交。”
安齊趕緊對又王錦文介紹道:“這是拙荊顧氏。這是我妹妹然姐兒。”
於是,王錦文又對着安然和顧庭芳淡淡地點了點頭,就算是打過招呼了,接着便對安齊道:“既然伯母和弟妹都來了,爲兄就先告辭了,改日再來叨擾。”
“好,我送錦文兄出去。”
安齊要送,王錦文卻道:“子賢不必客氣,還是先安置伯母弟妹吧,爲兄也不是那等小家子氣的人。若有什麼困難,記得來找我。”
“那錦文兄慢走。”安齊見王錦文都這樣說了,也不堅持,趕緊迴轉身安置母親和妹妹。
安然聽了王錦文的話,倒是覺得這人是個面冷心善的。只是先前聽他在屋裡說話時貌似不是這樣冷淡的人啊!怎麼見了面卻是個面癱?
安齊將母親扶到廳裡坐下喝茶,便召集地問顧庭芳:“到底怎麼回事,快說給我聽聽。”
顧庭芳立即繪聲繪色地將他們去祭奠公公,卻遇到強盜的事情說了一遍,她着重說了自己有多麼害怕多麼無助,對安然的勇敢是多麼的崇拜。
當聽到安然的大膽言論,安齊也忍不住捏了一把冷汗,很是後怕了一陣。他不禁走到安然身邊蹲下來,握住了她兩隻青蔥般小手,望着她熟悉的含笑的小臉,眼睛裡滿是讚歎和喜愛,心中有太多感情無法宣泄。他的妹妹,是天底下最聰明、最勇敢、最堅強的姑娘,她就是這樣與衆不同,每到絕處總有令人驚歎之舉。他爲她而感到驕傲和自豪,但同時又後怕得很。
“以後出站可一定要帶着人。你這次帶着孃親和你嫂子過來,實在是太冒險了,沒個男人護送怎麼行?”
安然反握住哥哥的手,同樣以後怕的語氣道:“我也好害怕。以後我們一家人在一起,哪兒都不去纔好。”
安齊點點頭,應承道:“以後我們一家人再也不分開。”
而後,安齊才起身安排孃親妹妹的住處,至於表妹,他也有些爲難是將她安排在孃親那裡還是安排在自己那邊。
安排在建新那裡吧,擔心她心裡有想法,直接安排在自己房裡吧,又有些不好意思。因此,他只能含糊地讓下人去收拾行李。
顧庭芳現在卻沒有想到跟誰一起住的問題,只是擔憂道:“也沒什麼好收拾的了,我們從家裡帶來的東西全都被強盜搶走了。”
雖然不當家,但顧庭芳也知道家裡並不富裕,如今行李被搶,丈夫又還在國子監讀書,這家計可怎麼辦?京城裡什麼東西都貴,讓她如何不着急?
安齊忙過去安慰她道:“不要緊,只要人沒事就好。那些財物不過是身外之物,沒了咱們再買就是。京城的東西和比合江縣的好多了,保準兒你們會喜歡。”
顧庭芳哭喪着臉道:“可是,我們的錢都在行李裡面一起被搶走了,哪裡還有錢買東西?”
安齊這才明白顧庭芳在擔心什麼,不由輕笑道:“這有什麼?錢沒有了,再掙就是了。你看然姐兒一點都不慌,只要人沒事,要多少錢她都能幫你弄來。”
“呃?然姐兒?”顧庭芳一直知道家裡是安然當家,也聽說過家裡一直靠安然和玉蘭刺繡維持生計的,可靠賣繡品的錢能買得起合江縣的宅子和下人嗎?然姐兒到底是怎麼賺錢的?
顧宛娘也帶着幾分擔憂看着安然道:“然姐兒,你有把握嗎?現在泰夫子又不在……”
安然不以爲意地笑笑,說:“娘您就別擔心了,明天我出去轉轉,問問看就知道了。您現在就可以想想我們還需要買些什麼,免得出去買東西的時候落下了。”
顧宛娘和顧庭芳見安然如此自信的樣子,心裡纔不覺得安定了些。倒是安齊有些不好意思地看着安然道:“還是哥哥沒用,都成家了還要靠妹妹掙家用。”
安然白了他一眼道:“知道我是你妹妹還說這些做什麼?”現在到了京城,銀子對安然來說,還不是手到擒來?只是得想個法子,還得保密纔好。
幸好從家裡帶了下人來,收拾屋子,燒水做飯什麼的自有人做,等安然她們洗了頭洗了澡換了衣服出來,晚飯也準備得差不多了。
安然想不到自己給了哥哥那麼多銀子,他到了京城居然一個下人都沒買,還是隻有泰桑一個小廝。不過看着這個小宅子,人多了還真的住不下。
這個院子只有兩進,好在第二進的正房有兩明兩暗四間房,孃親帶着綠枝住兩間,留下一間住廳房,還有一間給安然做書房。東西廂房都是三明一暗一模一樣的格局,安然和哥哥帶着自己的人一個住西廂,一個住東廂正好。
顧庭芳被顧宛娘理所當然地安排到了安齊房裡,倒是讓兩個尚未圓房的人紅了臉。
安然悄悄跟孃親建議,要不要將哥哥房裡的帳子棉被都換過,全都換成大紅色的,再給他們點一對紅燭。
顧宛娘卻搖頭,說:“不用了,你哥哥臉皮子簿,讓他們順其自然就好。洞房花燭只有一次,過第二次總是不吉利。”
安然點點頭,便不再多言。明天要去長安的書畫齋裡打探行情,她得好好想想才行。
九月的雁門關,已經是風雪交加。錢銳站在城門上,遙望着南方,想着剛剛收到的家信,一手輕輕捂在胸口,不覺雙眼已經發紅。
眺望了一陣,他又從胸口摸出一個絲綢包裹起來的小包袱,小心地攤開來,裡面卻放着一張摺疊起來的油紙,輕輕展開,上面赫然是一個小女孩兒的小像。油紙上,女孩兒有着一雙大大的靈動的眼睛,脣角輕揚,帶着幾分笑意,梳着個包包頭,怎麼看怎麼可愛。
看着小像,想起多年前相處的一幕幕,一個七尺男兒,意忍不住熱淚盈眶。他放在心尖上的女孩兒,卻被人那樣糟踐,拜堂當日被休……她該有多傷心多無助啊!
收到信的那一刻,他真恨不得能背生雙翼,讓他能飛到她身邊,安慰她,保持她……
可惜,他是邊關守將,無令不得離開。
那姓賀的真該死!他之前怎麼就沒看出來呢?那賀明朗看着一身正氣,其實一肚子陰謀。當初他就不該去找那姓賀的,他應該直接找趙二叔的。趙二叔也肯定是被他騙了,不然怎麼會將女兒許給賀家那樣的人家?還跟賀明朗那個小人結拜?
妹妹信上說,趙二叔尚在時,兩家往來倒是熱絡。趙二叔出事之後,賀家就銷聲匿跡了,幾年之後再現身,就是想退親。退親不成,就污人命硬剋夫,拜堂當日休棄出門,真真是好一個假仁假義的賀家!總有一天,他要將其打落塵埃,爲然姐兒出氣!
“將軍,您看是什麼呢?”副將鄭鐵牛遠遠地見自家將軍神色不太對,便悄悄走了過來。他掃了錢銳手中小像一眼,見是個五六歲的小女孩,又看將軍雙眼發紅,不由安慰道:“將軍是想孩子了吧?聽說令愛今年五歲了?長得還真是可愛……”
“這不是我女兒!”錢銳憤怒鬱悶得不行。爲什麼他就不能喜歡一個五歲的孩子?爲什麼所有人都以爲他只是當她是女兒?他想等她長大,不行麼?她現在已經長大了……
鄭鐵牛摸摸鼻子,不知道自己哪句話說錯了。
錢銳再看了看手中的小像,緩緩摺疊好,依舊用那塊絲綢包裹好,放在胸口。當年收到她這幅小像,他就先用油浸染了,防止摺疊撫摸時弄花了圖,而後又刷了一層清漆防腐防蟲蛀,這才能保管到現在依舊如新。
放好這心肚寶貝,錢銳側頭見鄭鐵牛低着頭,一副不知道錯在哪兒的樣子,不由長長地嘆息一聲,拍着他的肩膀道:“那不是我女兒,是我最心愛的姑娘。”
“是嗎?將軍您跟小的講講。那姑娘那樣小,你們是從小一起長大的?”軍中寂寞,聽聽別人的故事也能打發時間。
錢銳想了想,才輕輕嘆道:“我們兩家原本相交莫逆,只可惜當年我爹去提親的時候晚了一步,她父親給她訂了自己的義兄之子。沒想到幾年後她父親去世,家道中落,她那未婚夫家就嫌棄她,退婚不成,居然污她命硬剋夫,拜堂當日將她休出門……”
鄭鐵牛總算明白將軍剛纔的失態了。他想了想道:“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將軍原本與這姑娘無緣,可如今她被人休棄,只要您不嫌棄她,這不正是你們再續良緣的機會?”
錢銳沉吟了一陣兒才搖頭嘆息道:“我已經娶妻,如何還能與她再續良緣?”
軍中大多知道錢將軍與夫人感情不好,因爲多年來都不曾回家探親。鄭鐵牛撓撓頭道:“只要您對她好不就行了麼?不能娶爲妻,還可以納爲妾啊!您要是怕將軍夫人爲難她,不如將她帶到邊關來好了。”
錢銳黯然地搖搖頭道:“不行,她怎麼能做妾呢?她連自己父親都不讓有侍妾通房,又如何能容忍丈夫有別的女人?”
就算是明媒正娶,他年長她那麼多,都唯恐委屈了她,更不要說讓她做妾了。就算她自己願意,他都不能這樣委屈她。當年明鏡大師說她在姻緣上坎坷,說的就是這個吧?又說他有封侯之相,以後就能庇佑她,是不是說明她遲早有一天會來到他身邊呢?
鄭鐵牛愣了一下道:“這姑娘這麼善妒啊!”他還以爲是個溫柔賢淑的呢!鄭鐵牛暗想:原來是個善妒的,難怪那夫家不要她呢!
這時,只聽不遠處士兵行禮道:“參見王爺!”
錢銳和鄭鐵牛轉身,就看到楊彥正朝着他們大步走來。
“參見王爺!”
錢銳和鄭鐵牛趕緊給楊彥請安。
楊彥臉上帶着淡淡的笑意,溫和道:“起來吧,不必多禮。”見錢銳和鄭鐵牛起身站好,他才繼續往前走,示意錢銳跟上來。
兩人一前一後地漫步在城牆上,遠遠望去,好似在視察城防。
楊彥沒有回頭,開門見山地說:“明年我就要回京了,雁門的防務多半要交給你。你可願意繼續留守雁門?”
錢銳一驚,想不到平王殿下竟然會有讓自己接替他的意思。要知道,他雖然心裡很是敬佩三皇子,對外可是李氏一系的人,而李氏是支持二皇子的。
“殿下要推薦屬下接任雁門防務?”
楊彥道:“不,我要是推薦你,你就當不成雁門總兵了。這事得李相出力才行。若真的接了雁門的防務,只怕你幾年都不能回京了。我的意思是,你趁着現在還有時間,不如回京一趟,一來看看家裡的父母妻兒,二來也去李相那裡走動一下。”
“屬下不明白。”錢銳坦然道。他和三皇子平日裡私下並無接觸,三皇子這樣掏心掏肺地對他,到底是爲什麼?
楊彥遙望南邊天際,含笑坦言道:“不是爲你,也不是爲二哥,只是爲了雁門,爲了我們身後的大隋百姓能安居樂業。雁門諸將,只有你有勇有謀,目光長遠,能擔此重任。希望你不要讓本王失望,更不要讓關內的父老鄉親們失望。我們守的是雁門關,但又不是僅僅是雁門關。我們守護的是我們的國門,是百姓的安定,是關內數百萬人的幸福。
錢銳只覺得心中巨震,三皇子這樣的心胸,將來若能繼位,必是一代明郡,流芳千古。就在這一刻,他下定了決心,要畢生追隨這樣的明主。
“我大隋有平王殿下,是朝廷之福,更是百姓之福。請殿下放心,屬下必不讓殿下失望!懇請殿下恩准,屬下想盡快回京探親!”
“本王相信你!準了!”
近來京城裡又颳起一股美人風。
什麼美人風?
原來,一個名爲顧家三少的公子畫了一套四幅美人圖,先在一次文會上展出,引起轟動,七日後再在一家書畫齋裡進行了拍賣,四幅畫居然賣出了一萬三千五百兩的天價。
畫上四位美人無論容貌神態都各有不同。
春天那個站在一株盛開的白玉蘭下,穿着綠色綢衫,淺笑盈盈地正在捕捉玉蘭樹下一隻白色的兔子,看起來極其天真單純,清新亮麗。
夏天那個穿着冰藍色的輕紗,露出一隻香肩及大片雪白的胸脯,斜倚在荷花亭的扶欄上小憩,手執團扇,額上畫着三瓣火紅的石榴花,看起來慵懶而嬌媚。
秋天那個身穿秋香色繡菊花的半袖,手中握着一張信箋,正站在高樓上遙望遠方,背景是一片橘紅色系的楓樹林,天上一行大雁排成個人字,使得那女子看起來更加多愁善感,惹人心憐。
冬天那個披着火紅的披風,正策馬揚鞭在雪地裡奔馳,身下白色的駿馬極其神駿,身側是一片怒放的紅梅,更加襯得畫中女子英氣勃勃,豔麗無雙。
這四位美人,不但人美,連那衣裳首飾也別具一格,作爲背景的花鳥更是栩栩如生,令人恍若身臨其境。一經推出,就在京城的學士圈子裡引起轟動。不但愛畫懂畫的文人學士讚不絕口百看不厭,就是那些世家紈絝子弟也追捧不已,並不斷在各地青樓世家尋找美人的出處。
當然,畫的作者顧家三少也是各家公子探尋的焦點。可惜的是,就像幾年前的雲夢真人一樣,以京城衆多學士公子的勢力,竟然查不到那位顧家三少的來歷,令人十分不解,使得這四幅畫更加更加神秘珍貴,從而也讓畫的價值不斷攀高。當然,也有人從顧家三少美人圖背景中的花草上判定,這四幅美人圖與雲夢真人的花鳥圖在技法上如出一轍,甚至很多人懷疑這位顧家三少就是那位雲夢真人。
可是,之前不是說那雲夢真人是位隱居的道士嗎?道士能畫這樣的美人圖?從這美人圖上看,畫者一定是流連風月場的名門公子纔對。可顧這個姓氏,在京城並不算高門,公子們一家一家探查,卻什麼都查不出來。
京城的公子們十分鬱悶。按照人膠一慣的想法,這位顧家三少既然有這樣的本事,就是入皇家畫宛也是沒有問題的啊,爲什麼要如此神秘,不願與人結交呢?
這四幅畫給安然帶來的就是一棟三進的宅院,十多個下人,以及未來十年的家用。
既然哥哥跟嫂子都圓房了,安然就將剩下的銀子交給了嫂嫂,自己則安安心心地畫自己的畫,寫自己的字,諸事不管,日子過得不知道多逍遙。
可是,她想輕鬆逍遙,顧宛娘卻不讓她輕鬆。
當初顧宛娘之所以答應來京城,除了想抱孫子,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來給安然找人家的。眼看開了年安然就十六了,讓她如何不着急?
顧宛娘經常找安齊談心,說來說去還是那個意思:你在國子監就沒有遇到合適的人可以做你妹夫?
安齊其實捨不得妹妹出嫁,但他同時又知道孃親的擔心不無道理。妹妹明年就十六了,要是不趕緊把婚事定下來,等過了十七就更不好找了。
可是他在國子監的同窗,要麼家中已經有了妻室,就算沒有娶妻的,也有妾侍服侍,這樣的人怎麼能當他妹夫?而沒有妻也沒有妾的,大都出身寒微,他又看不上。
本來出身差一點問題不大,他自己也是出身寒微的,但一個人的相貌氣質跟出身還是有些關係的。安齊就覺得這些出身差一些的同學,在氣度上確實要比名門公子差一截,總能感到一種小家子氣。
事實上,安齊在國子監如此受歡迎,除了他才學好,相貌佳,更與他的人品氣度有關。他雖然出身寒微,但骨子裡卻被妹妹培養出一種特有的自信和堅強來,使得那些寒門學子喜歡與他相交,而那些高門子弟也從不看輕他。
說起找妹夫,其實安齊心裡還真有一個人選,就是安然也見過王錦文。
他和王錦文這幾個月來相交莫逆,極談得來,相互之間也瞭解。王錦文雖然平日看起來冷冷淡淡的,卻是個真正的君子,對朋友那是好得沒話說。他雖然出身高門,卻潔身自好,這一點最讓安齊喜歡。而問題在於,王錦文雖然是庶出的,卻出自王氏嫡支,只怕也是要尋高門貴女相配的。妹妹雖然才華出衆,但到底出身差了一些。若等到他中進士,妹妹都十八了,只怕也難找。唉!他實在爲難啊!
不想就在他爲難的時候,王錦文竟然趁着那天休沐主動上門,向他求一副雲夢真人的畫。
安齊張口結舌。他不明白王錦文怎麼就知道雲夢真人跟他有關係。
王錦文淡然一笑,帶着幾分讚歎道:“爲兄也想不到令妹就是令得整個京城學士們差點瘋狂的雲夢真人和顧家三少。
“錦文兄,你,你是怎麼知道的?還有多少人知道?”安齊着急了,妹妹說過,她和身份不能暴露的。
王錦文輕輕拍着他的肩膀道:“別急,就我知道。說起來,還是你告訴我的。”
安齊一聽,不禁連連搖頭道:“我?不可能!我怎麼可能將這個秘密告訴別人?別說錦文兄你了,就是拙荊和我母親也不清楚這事。”
“你沒跟我說過令妹異常聰慧善書畫?”王錦文笑問。
“這個倒是說過。”安齊點頭,但這樣就能將名動京城的雲夢真人和顧家三少與他足不出戶的妹妹聯繫起來嗎?
王錦文淡然一笑,不慌不忙地分析道:“在令妹來京城之前,你過的什麼日子爲兄還不清楚?令妹來的時候,路上遇到強盜,把所有財物都搶走了,這是你跟我說的,然而沒兩個月,你就新買了大宅子,買了下人搬了新家。而這短短一個月內,京城就出了這麼一件大事,想不聯繫到一起都不行。
安齊嘆息,他以爲自己很低調,沒想到破綻這麼多。
“不知錦文兄想要什麼樣的畫,你大概說說吧!”
“我祖母特別喜歡雲夢真人的花鳥圖,就煩勞令妹畫一幅喜氣一點的吧!下個月祖母七十大壽,我想送她當賀禮,不知是否來得及?”
安齊點頭道:“行,她畫這些快得很,說不定書房裡還有些畫好的呢!她其實很喜歡畫,平日裡沒事畫了很多,只是沒拿出去買,說物以稀爲貴。”
王錦文想起那個看起來恬淡溫柔的少女,不由心中也有幾分好奇。那些如此逼真的畫真的是她畫的?
“能不能讓爲兄參觀一下令妹的畫室?”
安齊想了想,點了點頭。或許以妹妹的才氣,也能入得了王氏這樣清貴世家的眼。如果妹妹真嫁到了王家,也等於打了賀家一個大耳光。
安齊提前讓人去通知了妹妹,說要帶個朋友過來看她的畫,讓她迴避一下
安然猜到哥哥的心思,心裡又開始糾結了。難道娘和哥哥不將她嫁出去就不甘心麼?她才十五歲呀!她就不信朝廷的遣嫁訟會逼着一個舉人說不定到時候已經是進士的妹妹嫁人!
卻說安齊引着王錦文來到內院書房,王錦文剛剛進門就被牆上的一幅字吸引住了。那字體圓潤端麗從未見過不說,那兩句話卻狂妄自信得令人驚歎。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復來!
這要怎樣的氣魄才能寫出如此狂妄傲然的話來?
“子賢,這字,不是你寫的吧?”安齊的字王錦文見過,與這字體不同。
安齊得意地笑道:“這是我妹妹寫的。之前不是被強盜打劫了嘛,她就說了這麼一句話。我覺得好,就讓她寫了掛起來。”說到這裡,安齊又想起交代道:“對了,這書房平日裡就是我娘都不來的,除了我妹妹的貼身丫頭,也不讓其他人進來。裡面的字詞文章錦文兄你自己看過就好,可千萬不要傳出去,不然我妹妹得跟我急。”
王錦文再詫異了一下,別的女子生怕自己聲名不顯找不到好人家,怎麼這趙家的姑娘卻好像生怕出名似的。
“令妹大才!”王錦文讚道,又問,“以令妹這一筆字畫,就是堪稱我大隋第一才女也不爲過,爲何令妹不讓外傳呢?”
安齊苦笑道:“她說‘人怕出名豬怕壯’,我們小門小戶的,還是低調些好。”
“令妹就不想嫁入高門?”王錦文訝然,世間竟然還有這樣的女子,竟然能將世事看得如此通透?
“別提了,她那性子與衆不同,說是別的都能讓,但丈夫堅決與人分享。如此善妒,那高門大戶的,哪裡適合她?”說着,安齊已經將妹妹平日裡畫的畫從花瓶裡抱出來,一張一張展開給王錦文看。
王錦文一看,果然是很多花鳥圖和人物圖,每一張都跟自己見過的雲夢真人和顧家三少的風格一樣,栩栩如生。
忽然,他看到一幅黑白的山水畫,一下子怔在了那裡。
安齊偷看他的神情,暗自得意。妹妹這幅畫是唯一一幅配了詩的,她一直放得很好,平日裡並不給人看,連他也是無意中發現的。剛剛他還是趁着王錦文看那副字的時候,悄悄從妹妹書案下的抽屜裡翻出來的。這不,錦文一看就被怔住了吧?
只見畫面上遠山淡淡,重重疊疊,一條冰河直通天際。近處,有一道斷崖,斷崖下生長着一叢翠竹。此刻,風雪交加,在翠竹上表現得淋漓盡致。一艘漁船停在河中,一個頭戴斗笠身披蓑衣的老翁正在釣魚。
這畫也還罷了,雖然也好,但也不至於讓王錦文震驚到這個地步。他震驚的是畫面空白處那首詩--
“千山鳥飛絕,
萬徑人蹤滅。
孤舟蓑笠翁,
獨釣寒江雪。”
“子賢,這,這真是令妹所作?”王錦文心中的震撼難以盡述,此生除了三皇子,他還是第一次對一個人的文才生出敬佩之心來。而這個人,居然還是一位妙齡少女!就是幾個月前到京城來的瀘州才子賀之硯,被很多人譽爲當朝第一才子,他心中也是頗爲不屑的。
安齊笑道:“錦文兄看這是我能畫得出來的嗎?”
王錦文看着那首詩怔忪了好久纔回過神來。
王錦文也不是傻子,安齊說這些應該也不是無的放矢,一般人怎麼可能將自己妹妹的情況說給外男聽?再說了,以前有其他人在的時候,安齊就從來沒有提過他這個妹妹。
王錦文之前假裝不明白,但猜到趙家姑娘就是那雲夢真人和顧家三少時,他也意動了一下,如今見了這姑娘的字畫,卻真的讓他震撼了。他遲疑了一下,本想問問清楚,但又覺得唐突,到底沒問出口。他想着自己家裡關係也複雜,在沒有得到長輩允諾之前,這話還是不要隨便問的好,免得誤了人家姑娘。
“子賢,我就要這幅畫。哦,對了,這幅牡丹孔雀圖也要了。”說着,他就親自動手將兩幅畫卷了,自己找了個放畫的木匣子裝起來,抱起來就走,好像慢了一步這畫就要被人搶走似的。
“哎,這幅有詩的不行!”安齊急了。那幅畫妹妹連他都防着,怎麼能隨便送人?
“子賢放心,爲兄爲按市價付錢的。兩幅畫,一萬兩!”王錦文抱着木匣子不放道。
“不是錢的問題……那幅字畫妹妹說了不輕易給人看的!”安齊急了,妹妹要是知道了……安齊不敢想象。
王錦文連連點頭道:“明白,明白,我只給我祖父看,絕不告訴別人是你妹妹畫的。爲兄的人品,你還信不過?”
“可是,可是……要不等我先問問妹妹再說?”安齊攔着不讓王錦文出門。
王錦文笑道:“子賢啊,你這可不是待客之道啊!”
安齊無奈,只能放他離開,但一路上一直在念叨着:“錦文兄,這幅畫真的很重要,你可千萬別給人看,別說是我妹妹寫的啊!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子賢你放心,爲兄記住了。”
王錦文高興地離開趙家,也沒回王府,而是打發了一個親隨回去報信,而他則直接帶着另一個親隨回太原給祖母祝壽去了。
安齊不敢跟安然說王錦文拿走了那幅山水圖,只說他取走了一張牡丹孔雀花鳥圖。安然點點頭,不以爲意。她畫的圖很多,其實要是哥哥不說,她自己心裡未必全都記得。
第二天,果然有王錦文的親隨送了一萬兩銀票來。安齊自己收着,哪裡敢告訴妹妹。
一連幾天安安靜靜地過去了。
這天,安齊在國子監讀書,安然在書房裡畫畫,忽然有小丫頭來報玉蘭,說有人向姑娘提親,太太讓姑娘悄悄過去拿個主意。玉蘭趕緊進來告訴安然。
安然不禁滿頭黑線,怎麼這麼快?哥哥到底給她找了個什麼人家啊?怎麼也不跟她說一聲這媒婆就上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