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在外院書房,趙世福帶着魏清源、顧勝文和顧少霖四人一起接待平王楊彥。)
趙世福畢竟只是個鄉下的農夫,雖然讀過幾天書,但見過的最大的官就是縣令大人了,能與一位皇子坐下喝茶說話是他來京城以前想都沒想過的。激動之下,他哪裡還能利索地說話?
顧勝文是商人,原本以爲自己和王爺沒什麼好說的,不想王爺對他商人的身份半點輕視都沒有,倒是讓他有些受寵若驚。
楊彥說:“商業帶動了物品的流通,使得各地互通有無,改善了各地百姓的生活,繁榮了經濟,實在意義重大。以後,本王會勸說父皇適當放寬對行商的限制。”
魏清源不理解,問道:“王爺說的我不大明白。商業互通有無、方便了百姓這是有的,可商人重利,一旦朝廷放寬限制,如果百姓都去從商了,誰還願意來種地?”
楊彥點點頭道:“歷朝歷代,朝廷重農抑商,原因俱出於此。”
楊彥頓了頓,這才又繼續說道:“本王舉個例子。如果長安城裡只有一家米糧店,自然是他要價多高百姓都得去買。可如果長安城有了兩家,百姓們自然就得比較一下,哪家更便宜,就去哪家買。像現在這樣,長安城米糧店無數,可還有人敢賣高價?如果行商賺不了多少錢,商人自然就要想其他出路了。實際上,農桑經濟的商業利潤也就那麼多,分的人越多,每個人分到的就越少。”
魏清源點點頭,這是說商業本身具有調節作用,即便朝廷放鬆限制,也不可能所有人都去行商。
楊彥喝了口茶,繼續說道:“對耕種的百姓來說,秋收時賣米糧,如果只有一家店鋪收購,價格自然是商鋪來定。可如果幾家店鋪都想來買,那自然就是價高者得了。對賣糧的百姓來說,今年糧食賣了高價,來年自然想着種更多的糧食來賣。諸位說,這店鋪是不是越多越好?”
顧勝文聽了,想起十多年前顧家剛剛壓制出菜籽油的時候,菜籽只有他們收,價格自然他們訂;榨了油出來,只有他們一家有得賣,價格更是他們訂。可惜第二年就有人競爭,到第三年,利潤就很薄了。利潤一旦變薄,自然也就沒有那麼多人爭搶着進入這一行,百姓們種菜籽的熱情也就慢慢下降,還是良田種糧食,開荒出來的旱地種菜籽,不過兩三年就調整過來,根本不存在所謂的重商傷農。
魏清源認真想了想,也不禁點頭:“王爺說得也有道理。不過,還是要給商人一些限制纔好,不然多少還是會影響到農業。畢竟農業是根本。”
楊彥含笑點頭道:“正是如此。所以,不管什麼時候,都要對商業進行適當的控制和調控才行。”
顧少霖卻立即想到,如果平王說服皇上適當放寬商業限制,必然會得到商人的大力支持。商人雖然地位不高,但是有錢啊!如今平王說是缺少根基,說到底不還是一個字——錢!有了錢,就能收買朝中官員爲他所用;有了錢,就能買來糧草,有了糧草,自然就有兵馬……
顧少霖當下建議的道:“王爺要是能說服皇上放寬對商人的限制,可以在大隋之音上宣傳一下……”
顧少霖自然也見過大隋之音,看過上面的字體,就知道那位有名的雲夢真人多半就是表妹然姐兒。這也解釋了平王爲何會娶表妹爲正妃。平王殿下是大隋不可多得的文武雙全的才子,自然也想娶一位真正的才女。不是顧少霖自誇,他就不相信整個大隋還有人能比然姐兒更聰明的。
顧勝文沒有想那麼多,他只知道平王是支持商業,是願意爲商人做主的。要是天底下的商人都知道了這件事,必然會很擁護平王的。於是,他當下讚道:“王爺高瞻遠矚。放寬商業限制,有百利而無一害啊!”
楊彥含笑道:“若能促成此事,自然要在大隋之音上宣傳一下的。”
說過商業,楊彥又問起小姑父魏清源和表兄顧少霖這兩位舉人的學業。他不過拋出幾個話題引兩人說了幾句,就基本上了解了兩人的性格。
安然說小姑父不適合做官,只適合教書,楊彥深以爲然。小姑父這太過剛正的性格脾氣,在官場裡是混不好的。另外,他書是讀得不少,但還缺了些務實。相比之下,顧少霖畢竟出自商人之家,說話及對事情的看法就圓滑多了,雖然不及趙安齊,卻也算得上是年輕一輩中的佼佼者了。
於是,楊彥當下讚賞道:“商秋的書讀得不錯,不如就此留在長安。去國子監修習一年,後年參加會試,中個二甲應該問題不大。”
這話顧少霖聽了倒還沒什麼,顧勝文卻激動得起身對着楊彥深深鞠了一躬道:“多謝王爺提攜!”想着自己家也要出一個進士了,就要升爲官宦之家了,讓顧勝文喜不自勝。
楊彥含笑道:“這是商秋自己的本事,本王雖是皇子,也不能徇私枉法,最多在會試之後幫着推薦幾個適合他的去處罷了。”說着,楊彥又問魏清源道,“魏先生有何打算?”
魏清源道:“這次來京城,就是爲着然姐兒的婚事。當初齊哥兒信裡寫得含糊,讓人擔心。如今知道然姐兒當了王妃,殿下對她也好,我也就放心了。”
魏清源是個從來不會溜鬚拍馬的人,要是換了別人,有這麼一個外侄女婿,可不得好好巴結着,說不得明年會試就能中個進士了。就算不中進士,以平王的身份,讓他補一個知縣的缺應該也是小事一樁啊!可是他倒好,彷彿一點沒有聽出平王的言外之意,說了這麼多,就沒有一句爲他自己的。
然而楊彥聽了心裡卻非常舒服,這是真正關心安然的人才能說得出來的話啊!他當下含笑點頭道:“有時候做個鄉下富家翁可比在官場上勞心勞力戰戰兢兢的強。”
剛纔楊彥也沒稱呼顧勝文舅舅,現在卻稱呼魏清源姑丈,其中的遠近親疏一目瞭然。顧勝文怔了一下,顧少霖卻很快明白過來。想着平王對錶妹竟如此看重,他也算是徹底放心了。
這時,安齊終於回來了。他在門口與獨孤凱打了招呼進來,抱拳鞠躬道:“屬下趙子賢見過殿下。”
楊彥笑道:“免禮,坐下說話吧。”又笑道,“你倒是勤勉,一日都不肯耽擱國子監的課程。”
安齊又與叔父、舅舅、姑父和表哥見了禮,這才坐下來。
趙世福見安齊回來了,便想告辭回去,與王爺坐在一個屋子裡喝茶,他連話都不會說了,留下反而給王妃丟臉,還不如自己躲屋裡呢!
不想魏清源也跟着一起告辭,顧勝文倒是還想聽聽王爺的指點,但看趙世福和魏清源都走了,想着平王獨獨喚魏清源爲姑丈,也只好跟着一起告辭離去。
顧少霖遲疑了一下也打算走,趙安齊卻主動將他留下。
楊彥聽安然說過,他們小時候是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表哥對她也好,這些人情,自然要他這個丈夫來還的,便含笑道:“商秋留下吧,我們年輕人說說話。安然曾提起過,說你們也是青梅竹馬一起長大的,你對她也多有愛護,本王在此謝過了。”
顧少霖想不到然姐兒居然什麼都跟平王說了,很是意外,但還是趕緊起身行禮道:“王爺嚴重了,商秋愧不敢當。”
楊彥擺擺手道:“不必拘禮,就當自家親戚隨便說說話好了。”
中午的宴席楊彥特意跟安齊說過,不必太隆重,家常一些就好。男女用屏風隔開,女人一席在裡面,男人一席在外面。
女人們能聽到外面的勸酒聲,男人卻聽不到裡面女人都說了些什麼。時隔一年多,難得能大家圍坐在一起吃飯,但爲着食不言寢不語,女人們都安安靜靜地吃飯,相互之間就是幫着佈菜也不過相視一笑。都打算好了等吃了飯回房去好說話。
飯後,顧宛娘拉着安然過去單獨問了幾句話。
本來,女兒出嫁,她這個當孃的應該在婚前跟女兒講講人倫以及懷孕生產之類的事情的。可女兒從蜀王府出嫁,讓她一直沒找到機會說。現在女兒已經成婚了,她自然要問問才放心。
只是這種話,到底不是那麼好開口的。她欲言又止好幾次,都不知道怎麼問出口才好。
反倒是安然見孃親這個爲難的樣子,知道她想問什麼,乾脆主動紅着臉說道:“娘,我,我新婚之夜來了小日子,我們……還沒圓房呢……”
“怎麼就這樣不湊巧?”顧宛娘驚詫地張了張嘴,半天說不出話來。“那,你的元帕是怎麼回事?”
安然低着頭,小聲湊近孃親耳邊道:“娘,那元帕是假的。殿下說,這樣能省很多麻煩,免得皇后娘娘使壞。”
“你們,你們居然連……”連皇后娘娘也騙?顧宛娘瞪大了眼睛,卻放低了聲音道,“你們膽子也太大了吧?”
安然趕緊安慰孃親道:“娘,您放心,我們已經順利過關了。皇后沒說什麼。”安然想着,就算皇后懷疑,他們也可以說是先同房,後半夜來的小日子啊!反正有平王這個當事人之一作僞證,假的也能說成真的。
顧宛娘鬆了口氣,又好奇地問:“你進宮見過皇上了?皇上是不是很嚴厲?”顧宛娘雖然是個平凡女人,但普通百姓對皇帝的敬畏和好奇都是差不多的。
“皇上一點都不嚴厲。”安然搖頭,只撿好聽地說道,“皇上很慈祥,女兒一開始稱呼他皇上,他還不高興,讓我跟殿下一樣叫他父皇。還跟我們一起去太后宮裡看我敬茶,後來又一起去了惠妃娘娘宮裡吃的午飯。”
顧宛娘想着,既然連皇上都對她好,女兒在婆家應該就沒什麼可擔心的了。皇家不像一般的人家,也不用媳婦兒每天立規矩伺候婆婆,女兒不過初一十五進宮請安就行,這一點倒是比一般的人家好。言下之意,其實顧宛娘並不帶贊同女兒嫁入皇家,只是念着平王對女兒有情,女兒又願意,不能拒絕而已。
想着女兒終於苦盡甘來,確實過得好,顧宛娘心裡也就覺得歡喜欣慰。只是想起過世的丈夫,她又忍不住嘆道:“你爹要是泉下有知,知道你嫁了這麼好的夫君,一定會很高興的。他一直那麼疼你……對了,等會兒記得去給你爹上柱香。”
安然看着孃親這樣的黯然神傷,很想告訴孃親,其實我爹爹還活着,但爲了爹爹的安全,爲了爹爹孃親以後的幸福,她還是忍了下來。
申時末,楊彥就使人來催,該回去了。安然與孃親嫂子和表姐依依惜別。
楊彥和安然在垂花門外就上了一輛普通的馬車,由凌雲帶着幾個人跟着悄悄從側門出去,繞路回王府,讓獨孤凱帶人將代表平王府身份的王妃車駕原路送回王府去。
馬車上,安然說起表姐魏秀芹的事情,對楊彥道:“哥哥,我表姐可是個好姑娘,人漂亮,又是出身書香門第的,你有沒有合適的人?”
楊彥笑道:“我手下好多人都還是光棍呢!只是他們大多出身不高,現在官位也低。不過,前途應該是不錯的。”
安然含笑點頭道:“出身不高,官位低這些都沒什麼,表姐應該不是那種眼皮子淺的人。只是現在的軍人太危險了些,也不知道表姐和小姑父是怎麼想的。我倒是忘了問這個了。要不然請表姨母過兩天再跑一趟問問?啊,乾脆我下帖子,請表姐後天到王府來!”
楊彥道:“還是請表姐到王府來吧。”
楊彥帶着安然回到王府不久,就得到消息,獨孤凱帶着的王妃車駕在離開趙家不久就被人行刺,兩輪箭雨讓馬車千瘡百孔。好在獨孤凱心裡有提防,又不必死命護着馬車,雖然有人受傷,卻都不致命。
聽到這裡,安然不禁一陣後怕。
楊彥摟着她,輕輕撫摸着她的後背,問道:“怕嗎?”
安然在他胸前點點頭,而後擡起頭來望着他,眼中微微有些溼潤。她說:“哥哥,我只要一想到你這十幾年每年都要經歷很多次這樣的刺殺,心裡就感到後怕。”要是哥哥沒能躲過去,他們豈不是……
楊彥摸摸她的臉道:“別怕,哥哥可不是他們能傷害得了的。你看這次、上次,哥哥都沒事。不過是藉此機會讓父皇更加不待見他們而已。可嘆他們自詡聰明,連這個都想不到。”
安然皺眉道:“他們怎麼會不明白一再刺殺你會讓皇上反感?他們不過是想不到光明正大的法子對付你,只能用這些陰謀刺殺,只想這樣一勞永逸。而且,你總是給他們一種差一點就要成功的假象,他們心裡自然不甘心,總想着下一次就能成功了,到時候父皇生氣也無濟於事,從而也就越陷越深了。”
“還是你瞭解我。”楊彥攬着安然的腰,低着頭與她額頭抵着額頭,笑容裡有幾分得意。
示敵以弱,不但能引誘大哥二哥不斷犯錯,還能得到父皇的憐惜。在其他大臣來講,平王爲什麼頻頻被刺?不就是德才出衆讓大皇子二皇子感到威脅又自慚形愧?就連大皇子二皇子自己都明白不如三皇子,三皇子的才德還需要人說嗎?如此一來,三皇子在諸位皇子中才德最高的印象就悄然刻在朝臣和皇帝心裡。
晚飯後,楊彥將獨孤凱找來,讓他將軍中尚未成家的適齡低級軍官統計一下報上來。
獨孤凱疑惑地追問了一句道:“怎麼?王爺要幫我們娶媳婦?還是景姑娘?”
楊彥慎重道:“王妃有位表姐,在老家的時候定過兩次親,偏偏新郎都在婚前出了事,鄉人愚昧,就傳她有剋夫命,所以想在長安找個人家。你知道本王是不信這個的。我命由我不由天!又豈能被一個命格所左右?不過,你還是要跟人說清楚,要是信這個的,就不用把名字報上來了。”
獨孤凱遲疑了一下,又問:“王妃的表姐,可是今日在趙家見過的那位魏姑娘?”當時在垂花門,獨孤凱跟在平王身後站在外面,魏秀芹站在裡面迎接王妃,爲了王爺王妃的安全,他自然要看仔細的。
楊彥一聽,不由意味深長地看了他一眼:“是啊,就是那位姑娘。她是王妃姑父的女兒,也是書香門第的姑娘,配軍中那羣大老粗可是便宜他們了。怎麼?你有什麼看法?”
獨孤凱低下頭,面色微紅,吭哧了一下才道:“王爺,屬下也還沒娶媳婦呢……”
獨孤凱想起今日才見過的那位魏姑娘,容貌中上,但難得氣質溫婉大方。再加上今天跟着王爺在書房裡見過魏清源,覺得那樣一個正直方正的人,教出來的女兒品性應該也很不錯。
獨孤凱與平王同年,馬上就二十七了,而在京裡,他的婚事在嫡母有意的破壞下也是高不成低不就的,其實他心裡也急。如今想着王妃這位表姐,他就覺得怎麼看怎麼好,越想越合適。
“哈哈哈哈,你呀!有這個意思你直說就好了!扭扭捏捏的做什麼?”楊彥取笑了一句,拍着獨孤凱的肩膀道,“既然你有心,那自然沒得說,本王一定爲你達成心願!回去挑一份像樣的信物,趁着王妃姑丈還沒走,過幾天就讓媒婆去提親!”
獨孤凱大喜,單膝跪地行禮道:“謝王爺!”
楊彥一把將他拉起來,帶着幾分愧疚道:“是本王拖累了你。你不怪我就好。別人像你這麼大,兒子都開蒙了,你跟了我這麼多年,連媳婦兒都沒娶上,是我的疏忽。”
獨孤凱咧嘴笑道:“屬下覺得現在這樣就挺好的。”
“瞧你這沒出息的樣子!”楊彥笑罵了一句。看樣子,這小子對安然的那位表姐是很滿意了。
回到房裡,楊彥將事情跟安然一說,安然又是驚訝又是歡喜:“獨孤凱喜歡錶姐?”獨孤凱是平王府的錄事參軍,同時還是正五品的武德將軍,又出自八大世家中的獨孤家,此事要是能成,表姐也算是高嫁了。只是……
“哥哥,獨孤大人年紀也不小了,一直都沒有成家,不會是有什麼毛病吧?”雖然獨孤凱是正五品的將軍,也不能害了表姐。
楊彥嘆息一聲道:“這你可真是冤枉死他了。說起來,獨孤被耽誤到現在,也是因爲我。”說着,楊彥纔將當初爲了拒婚,自己帶着獨孤去邊關,還有意放出他喜好男色,與獨孤凱不清不楚的消息出來。他自己倒是真的不想成親,獨孤凱卻是實實在在被他連累了的。
安然聽到這裡,對獨孤凱也多了一份感激和愧疚。她當即道:“我要幫他在表姐面前多說幾句好話!”
楊彥讓她躺在自己臂彎裡,把玩着她一縷長髮,低頭湊近了她的臉道:“哥哥可是一出手就幫你把事情解決了,安然要怎麼謝哥哥纔好呢?嗯?”
安然紅着臉瞪他,不過一個鼻音“嗯”了一聲,偏偏就那麼曖昧,讓人產生無數聯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