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越來越陰沉,烏雲壓得人彷彿透不過氣。武川將軍府中,薛靈兒與薛陌寒圍坐在大廳中的火爐旁,兩個人都靜默不語。屋中沉默得聽得到火焰躍動的聲音,讓門外負責守衛的士兵連大氣都不敢喘一下,生怕驚擾了這難得的平靜。
“他回來了。”驀然,薛陌寒低聲說了一句,旋即起身走到門口。雙手將門打開,冷風頓時倒灌了進來,讓薛靈兒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
門口,蕭策平和的站在門口,一瞬間分陰着的天都變得明亮起來。薛靈兒笑着起身,看着蕭策緩步走進來。
“我回來了。”蕭策衝着薛靈兒彎起嘴角,眼看着薛靈兒鬆了一口氣的表情,心中一動,心頭涌上說不出的溫暖。
他出生入死這已經不是第一次了,但這卻是第一次有人如此惦念着他的安危。其實,蕭策的父皇未必不擔心他的安危,只是身爲皇帝的蕭衍並不會如薛靈兒這樣將情緒表現在臉上。
“如何?”薛陌寒關了門,走到蕭策的身邊問道。
“明日我將攜靈兒去大營拜訪突厥大王子。”蕭策看着薛陌寒,薛陌寒臉上那一瞬的詫異一絲不落的入了蕭策眼中。
“他們爲何要求你帶上靈兒?”薛陌寒的臉色恢復平靜,語氣仍舊帶着幾分不善。
“表示我們的誠意。”蕭策淡聲回了一句,走到薛靈兒身旁,對着她有些抱歉的道:“這一次又連累你了。”
薛靈兒緊裹着狐裘,整個人都埋在毛絨絨的一團之中,顯得很是嬌小可愛。此時她偏着頭看着蕭策,櫻脣之間噙着一絲笑意。
“以你的武功,若我是突厥王子,也一定會這樣做的。”薛靈兒輕聲開口道。
“你隨着蕭策去,一旦動起手來,只怕蕭策也會投鼠忌器。”薛陌寒在後面沉聲道。“況且,你的身體也實在經不起這樣的折騰。”
“我很好啊,哥哥。”薛靈兒的目光越過蕭策,直直的盯着薛陌寒。
薛陌寒也面無表情的盯着自己的妹妹。他長自己妹妹幾歲,自小薛靈兒就跟在薛陌寒的身邊,此時她如何想,作爲哥哥的薛陌寒清楚得很。
“你知道哥哥拿你沒有辦法。”薛陌寒無可奈何的嘆了一口氣。“我去安排一下明天的事情。”
說完,薛陌寒轉身走了出去,回手輕輕將門關上。站在門口看着陰沉的天空,許久都沒有動。
薛靈兒的病現在越來越糟糕,清風拂柳幾乎已經壓不住她的病情。然而薛靈兒仍然在他們面前裝得若無其事,只是不希望周圍的人跟着她一起因爲身上的病而不開心。現在她想做什麼,薛陌寒都不會攔着。
因爲,也許明天,薛靈兒就再也不會對自己提任何要求了。
屋子中,薛靈兒蜷縮在火爐旁邊,不去看站在自己旁邊的蕭策。她知道,蕭策似乎已經察覺到什麼了。
蕭策沉着臉站了一會兒,然後走到薛靈兒的旁邊坐下,伸手隔着狐裘握住她纖弱的手,將她拉過來面向自己。
“你在瞞着我什麼?”蕭策柔聲問道。
“瞞着你?沒有啊。”薛靈兒躲開
蕭策的目光,看向一旁的爐火。火焰已經不那麼旺盛了,就好像她的生命,經過了絢爛,現在正在走向衰落。
“沒有?”蕭策的聲音裡面帶着不滿,似乎還夾雜着一絲心疼。
薛靈兒將頭向着狐裘裡面縮了一縮,心虛的點了點頭。
“薛靈兒!”蕭策的聲音驟然提了起來,讓毫無準備的薛靈兒抖了一下。
見她如此反應,蕭策驀然心疼起來,忙將聲音放輕了道:“你這樣自己抗下所有的事情,將我置於何處?”
“我沒有……”薛靈兒聲音很弱的回答道。
蕭策皺了一下眉頭,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將涌上來的怒火盡數壓了下去。這丫頭,總是能將他氣得七孔生煙,自己卻還裝得很是無辜,讓他連發火都不好意思。
“明天我們去雪山醫莊。影夢一定有辦法的。”即便洛影夢不能夠根治薛靈兒身上的頑疾,也一定可以暫時控制住這病的發展。以後的事情可以以後再說,眼下延續薛靈兒的性命纔是重點。
聞言,薛靈兒擡起頭,瞪大了眼睛盯着蕭策,脫口而出道:“你明日與突厥王子還有約,這麼快就忘了?”
“不去了。”蕭策想都不想的回答。“武川的事情交給薛陌寒便是,現在你纔是最重要的。”
薛靈兒抿脣一笑,從狐裘之中伸出手來,雙手握住蕭策的手,輕笑道:“沒有你想的那麼嚴重。況且我長這麼大,還沒上過戰場,還沒見過異族的人呢。怎麼能錯過這次機會?”
“靈兒,如果現在有一面鏡子,你就知道你的話多麼沒有說服力了。”蕭策另一隻手的指尖點在薛靈兒的額頭上,溫和的說道。“你的臉色比前幾日更加蒼白了。”
“你確定我不是脂粉用多了?”薛靈兒彎起眉眼笑道。但是,她自己也能感覺到,就連她說話的聲音都小了很多,雖然她已經在極力想要大點聲,可總是力不從心。
蕭策寵溺的笑了一笑,用手輕輕撫着薛靈兒的面頰,低聲道:“就這麼想要去戰場上看一看嗎?”
“當然。我玉陵薛家可是將門,我父親和哥哥都是大殷聞名的將軍,可是我連戰場都沒上過,說出去豈不是太丟人了?”薛靈兒拉着蕭策的手輕輕晃了晃。“你這次又不是去跟人家刀兵相見,就帶我去吧。”
沉吟了一下,蕭策點頭道:“好,明天我們去突厥大營。然後取道去雪山醫莊。”
“啊?”薛靈兒愣了一下,連忙搖頭道:“還是不去了吧?我又沒什麼事,雪山上去一趟也很累的。”
“咳咳,若是我沒有記錯的話,上一次去雪山,有人可是一路在我懷裡睡得很香啊。”蕭策故作輕鬆的笑起來。
被戳了短處的薛靈兒臉上一紅,白了蕭策一眼不說話。
“再說,影夢之前答應會盡力幫你將臉上的疤痕去掉,想想時間也差不多了。”蕭策順手將薛靈兒額頭一側的碎髮綰到而後,露出顏色紫紅的傷疤。這傷疤已經縮小了很多,平日裡薛靈兒將頭髮放下倒也不甚顯眼了。
“傷疤嗎?”薛靈兒也擡手摸了摸額頭上。有傷疤
的地方格外的光滑,指尖擦過的時候,薛靈兒仍舊能夠想起當時這傷疤灼燒一樣的疼。
蕭策點頭笑道:“這一次回臨源,我就要正式娶你過門了。雖然我不在乎你這頭上的傷疤,但也不想讓你心裡留下什麼遺憾。”
畢竟女子一生只有這一次,能夠以最完美,自己最滿意的形象出嫁是每一位女子的心願。蕭策當然不想讓薛靈兒心裡覺得遺憾。
“不……”薛靈兒聞言,下意識的開口道。
蕭策的臉色僵了一下,緊緊的盯着薛靈兒。她死死的低下頭去,原本抓着蕭策手的那一雙白皙纖弱的手也慢慢的鬆了力道。蕭策心裡一慌,忙反手用力握住薛靈兒的手。
“靈兒。”蕭策擔心的喚了她一聲。
“蕭策,我……”薛靈兒咬着自己的脣,竟也不知道該如何開口對蕭策說。
一時間,兩個人都陷入了沉默之中。
“薛靈兒。”蕭策率先開口打破沉默。
“嗯?”
“你可知道,你對我來說,意味着什麼?”蕭策緩緩的說着,沒有了尋常時候的從容慵懶,也不是作爲七皇子時候的淡然。此時,在薛靈兒眼前的,只是微微有些緊張的蕭策,語氣中還帶着一絲幽幽的悲傷。
意味着生命吧?薛靈兒在心裡想着。從她認識蕭策一直到現在,每一次遇險,蕭策都會緊緊的護着自己,他總是站在自己面前,爲她擋住所有的危險。在薛靈兒心裡,只要有蕭策在,她什麼都不需要操心。
“我知道,你一直都視我如生命。”薛靈兒輕聲說道。
卻看着蕭策慢慢的搖了搖頭,而後他站起身來,走到火爐旁邊,拾起旁邊的木柴放入火爐之中,眼看着火光慢慢變亮,溫暖從火爐中溢出來,將在屋子中的兩個人柔和的包裹在其中。
“我母后亡故得很早。”蕭策說得很清楚,也很緩慢,像是在自言自語。“從那個時候開始,我就搬出了皇宮,住在現在的七皇子府中。父皇說,那裡有母后的影子,可是對於我來說,那不過是一個院子而已。”
“我十五歲的時候,風無選擇我作爲少主,並一直都有輔佐我成爲君王的打算。但我無意君位,更不想留在臨源。”蕭策看着火爐中躍動的火光,平靜的說道。
“我以爲,我此生也不過就如我叔父一樣,兄弟爲君王,自己樂得自在。雖然孤寂卻也是自由之身。可終究我不是叔父,我還要替母后完成她的諾言。”蕭策的目光晃了一晃,臉上卻仍舊很平靜。
薛靈兒靜靜的看着蕭策,連呼吸都很輕很輕。
“其實無論是七皇子還是千夜之王,都不過是一具行屍走肉而已。直到我遇見你。”蕭策的臉上浮現出一絲笑意,他轉過身走到薛靈兒身前,俯身蹲下,雙手握住她冰冷的手。
薛靈兒看着目光灼灼的蕭策,心忽然覺得有些疼。
“蕭策。”薛靈兒呢喃道。
“所以,靈兒,我只是想一輩子和你在一起,爲此我可以放棄所有,哪怕是生命。因爲,對我來說,你比我的生命更重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