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矇矇亮的時候,薛靈兒已經孤身一人站在明山的山腳下。她的面前是蜿蜒通往明山的道路,目光清清淺淺的落在轉彎的地方,鬱鬱蔥蔥的樹木遮擋了她的視線。
通往明山的路彷彿沒有盡頭,而薛靈兒此時的目光也毫無焦距。
她在等人,她等的人在小路轉彎的地方出現。
昨夜,薛靈兒請南宮羽給明山上的這位將軍送了一封信,信上說請他在山腳下相見。任憑他帶多少兵馬前來,玉陵郡主都隻身而對,絕不會動他們分毫。
信寫下的時候,薛靈兒就知道,明山之上的這位將軍一定會孤身前來。但凡是有些氣魄的人都不會在敵人面前露出怯意,而這位將軍既然敢帶叛軍與朝廷爲敵,氣魄自然不會小了。
果然,將軍緩緩擡起腳步,沿着山路一步一步的走下來。他走得很穩重,身上所有的肌肉都緊緊的繃着。雖然薛靈兒以玉陵王府的名義保證不會對他如何,但他不會忘記一句話,唯小人與女子難養也。
薛靈兒也向前走了幾步,站在十步開外的地方揚聲笑道:“將軍好氣魄,有膽量單刀赴宴。”
“不知玉陵郡主有何賜教?”對面的人一身金燦燦鎧甲,手中一支銀色長槍。頭盔遮在面前看不出形容,但聽聲音能夠知道應該是一位久經沙場的將軍,而且年近不惑。
薛靈兒輕輕一笑道:“將軍糧草半數出在我玉陵稅銀,我總要看看是不是物有所值吧?”
“只怕要讓郡主失望了。”將軍冷聲笑道。“不過,若玉陵軍馬此番沒有全軍覆沒,本將軍倒是很樂意與玉陵軍馬對戰。這可比打敗一堆烏合之衆痛快得多。”
他言語之間甚是無禮。這也難怪,面對這樣一個將軍,薛靈兒最多也就只是一個未經世事的小姑娘而已。薛靈兒只是溫和的垂頭笑了一笑,徑自轉過身去在前面慢慢走着。
將軍一愣,一時不知道薛靈兒這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我着人查過,吳將軍你出身世家,年少從戎至今。立下的戰功不可勝數,卻因爲上級壓制遲遲不能升遷。而後,在一場對突厥的戰役中,因後援沒有及時趕到,幾乎以身殉國。可你的上司竟然將全軍覆沒的罪名推在了你的身上。”
薛靈兒一面悠然的走着,一面信口說道。這些都是蕭策告訴她的,薛靈兒明白蕭策的心思。畢竟這位吳將軍也是一個領兵的人才,正所謂三軍易得,良將難求在。若可以收爲己用,亦不失爲良策。
“郡主的消息倒是靈通得很。”吳將軍暗暗有些心驚。倒是他小看這姑娘了。
“遇上吳將軍這樣的對手,不論是誰都不可能不小心。”薛靈兒笑着停下腳步,纖纖玉手擡起,優雅的拍了三下。
吳將軍心裡一驚,握着銀槍的手驟然一緊,登時所有的知覺都跟着變得好使了百倍。此時,吳將軍心裡只有一個想法,擒賊先擒王,他若想要全身而退就必然要出手擒住薛靈兒。
“我勸將軍不要貿然出手
。”薛靈兒笑盈盈的看着吳將軍。
幾個人從薛靈兒身後走出來,在薛靈兒與吳將軍中間擺下一塊巨石,將手中的銀壺放在桌子上,又放下兩個銀盃盞,恭敬的斟滿酒之後向後退了幾步,消失在晨曦之中。
他們消失得太快,吳將軍甚至沒有看清對方的長相。幾個壯漢才能擡動的巨石就放在眼前,卻完全沒有感覺對方的吃力。
這是一夥兒什麼樣的人?竟如同鬼魂一樣出沒。吳將軍感覺自己的脊背隱隱發涼。
“吳將軍請。”薛靈兒走到石頭前,伸手拿起酒杯來,雙手平端着對着吳將軍笑道。
吳將軍猶豫了一下,走過去拿起酒杯,手頓了一下。拿杯子的底已經陷在石頭中三分,當他把酒杯拿起來的時候,巨石之上出現了一個不深不淺的杯印。
“郡主的屬下果然都是萬里挑一的高手。”吳將軍平靜的笑了一聲,拿起酒杯直了身子看薛靈兒。
對面的人仍舊沒有一絲慌亂。薛靈兒不由得心裡暗自讚歎。真不愧是將才。只是可惜了,此番拉攏不成恐怕以後再見就是敵人了。
“我敬將軍。”薛靈兒廣袖一展遮在面前,揚頭將酒一飲而盡。
吳將軍也不猶豫,一口將酒飲盡,順手將杯子放在巨石上。
薛靈兒垂下眼眸看,杯盞已經變了形狀,明顯的五個手指印在杯身上。杯子落在原本杯印的旁邊,沒入巨石的杯身比之前還要深。
傲然揚起嘴角,吳將軍朗聲道:“真是對不住啊郡主。我一個帶兵打仗的粗人,不懂什麼規矩。郡主好心請我喝酒,我倒把郡主的杯子給捏壞了。”
“無妨。”薛靈兒勉強笑着。但是臉上的笑明顯僵了一僵。剛纔那一下若是捏在自己脖子上,現在脖子已經摺了不只兩截了吧。
“郡主寬宏大量,本將軍佩服。這酒也喝了,人也見了,那本將軍就告辭了。”吳將軍隨意的拱了拱手就要離開。
話都已經說到這個份上了,薛靈兒自然能夠明白吳將軍是什麼意思。
“將軍,這杯子壞了還可以再修。可這脖子要是斷了,可接不上了。”薛靈兒也放下杯子,胸口有些悶。
現在竟然連一杯酒都不能沾了嗎?也許是明山的環境對自己的病不利吧,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居然就成了如此模樣。
薛靈兒皺了皺眉頭,強迫自己暫時將別的事情放在一旁。
“哈哈哈,郡主太小看本將軍了。大丈夫戰死沙場,馬革裹屍乃是無上光榮的事情,只是斷了脖子而已,不算什麼。就是掉了腦袋不也就是碗大的一個疤嗎?郡主以爲本將軍會怕嗎?”
看來還真是多說無益了。薛靈兒彎起嘴角,對吳將軍道:“那麼,請將軍走好,咱們來日方長。”
吳將軍道了一聲告辭,轉過身大踏步離開,消失在小路的轉角處。
薛靈兒鬆了一口氣,轉過頭來對上墨白一雙無奈的眼睛。
“明明不能沾酒的,怎麼
還是這樣不在意?”墨白走到薛靈兒身旁,嗔責的語氣裡帶着幾分心疼。
“沒什麼的。”薛靈兒勉強忍住自己胸口的不適,微笑道。“若我不喝,豈非讓那位吳將軍覺得我們沒有誠意?”
“可你喝了,誠意足夠,我也沒覺得吳將軍動搖了。”墨白從來都拿薛靈兒沒有辦法,只得隨她去。
“他動不動搖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回去的速度一定會變慢,而且會在路上耽誤那麼一會兒。”薛靈兒笑得狡黠,看得墨白摸不到頭腦。
“這話是什麼意思?你在他的酒裡下了毒?那你自己呢?有沒有服下解藥?”
“我沒有給他下毒。用銀盃的原因不就是怕懷疑我在酒裡動手腳嘛。再說,這麼不光明的手段,傳出去有損夜刃聲譽啊。”
墨白轉念一想,薛靈兒說的有道理。可就墨白與薛靈兒相處這麼久的經驗來看,薛靈兒方纔的笑絕不是什麼好事。
“我只不過是用我常服用的春風拂柳泡過剛纔的酒而已。這種藥原本是性寒的,可遇上酒呢,會變得稍微溫和一些。最多就是吳將軍需要耽擱一點時間去解決三急而已。但是對我卻沒有任何影響。”薛靈兒想着吳將軍着急趕回去的同時自己的肚子卻不爭氣,那一副焦急無奈和忍痛的表情,讓她忍不住笑出來。
“你這辦法,可真是……”墨白液跟着笑了出來,停頓了一下道:“可真是一絕了。”
薛靈兒白了他一眼道:“少來,知道你心裡覺得不符合江湖道義。哪又怎麼樣,我一個玉陵郡主,貪玩兒的小姑娘,傳出去也就是落個頑皮的名聲唄。”
確實要比下毒害人的名聲好聽很多。墨白一本正經的點頭表示贊同,可嘴角的弧度泄露了他心中所想。
“這回羽哥哥和玄閣老他們應該就有足夠的時間了。”薛靈兒轉身回到營帳中,看着鋪在桌子上的明山軍力佈防圖。
就在薛靈兒與吳將軍說話的時候,南宮羽和玄閣老他們一衆高手已經兵分幾路,分別往囤積糧草的地方而去。剩下的兵馬交給翩然,等到吳將軍約莫回去的時候開始從正面進攻明山。而這時候,吳將軍已經開始忙於應付前方戰事,同時也會加派各地方駐守的人手。
一旦拿下各處囤糧地點,隨着兵力流動,夜刃諸人將會滲透到各個明山各個地方。
一切如蕭策所料,故而他只是在山頂上負手等待着吳將軍自中軍追出來。
轉眼之時,蕭策已經被吳將軍的精銳護衛隊圍在中央。每一把刀都將泛着冷光的刀尖對着蕭策,蕭策只當沒有看見。
“原來你就是這幾日流竄在我軍中的賊。”吳將軍手持長槍衝着蕭策的背影喊道。
蕭策淡聲一笑:“即便你現在能抓到我,也已經大勢已去。”
“哼,你錯了。你以爲你偷了我帳中的佈防圖我不知道?等着看他們是如何乖乖跳進陷阱的吧。”吳將軍忍不住放聲大笑起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