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兒拿着薛靈兒給她的玉面具,按照卷宗上記載的方法,在村子的中央支起了一口大鍋,下面堆着小山似的乾柴。鍋裡面放着從不遠處的一口很古老的山泉井中取來的水。所有村民都圍在大鍋旁邊,虔誠的跪在地上,雙手合十,閉着眼睛。
薛靈兒站在不遠處的地方,遠遠的看着這莊重的儀式舉行。面具除去,傷情留下的疤痕便清晰的展現在眼前。左側靠近太陽穴的地方傷的最爲嚴重,而後慢慢向眉的下方擴散開時,就已經淡了。故而,薛靈兒將一側的長髮垂下,恰好能將傷疤的大部分遮掩住。
“你這樣做,可想過以後怎麼辦?”蕭策悄無聲息的出現在薛靈兒身側,滿是心疼的問她。
薛靈兒偏過頭看着蕭策,想了想道:“在你說出你會與這個村子共存亡的時候,就該知道,我的辦法從來都是隻管解當務之急。”
“或許會有別的辦法。”蕭策凝視着薛靈兒,微微嘆息道。雖然,眼前這辦法是最有效也是最快捷的。
薛靈兒溫和的笑起來,上前拉住蕭策的手臂,將頭貼在他的肩頭。
“外面那羣虎視眈眈的未歿者哪裡會容得我們慢慢的想對策?”
她的聰明有時候真的讓蕭策很頭疼。連想要瞞着她都很難做到,更不用說完全將她置身在一處與紛繁隔絕的境地。
“可是你臉上的疤痕還沒有完全除掉。”
“這不重要啊。女子愛惜自己的容貌不就是爲了以後能有一個疼惜自己的如意郎君?”薛靈兒毫不在乎的回答。後半句她已經不需要說,蕭策自然明瞭。如今薛靈兒已經找到了自己的良人,那麼即使真的毀了容貌也無傷大雅。
蕭策垂頭看了身側的薛靈兒一眼,沒有繼續說什麼,反手攬過薛靈兒,讓她窩在自己的懷裡,將頭埋在自己的胸口上。
如果他沒有看見薛靈兒獨自站在這裡時落寞的表情,他真的會以爲毀容這件事情對薛靈兒來說沒有什麼影響。
玲兒舉着火把,神情肅穆的走到大鍋的旁邊,口中唸唸有詞,似乎是在請求神靈的保佑。
當乾柴被引燃,烈火熊熊燒起,泉水沸騰之時將玉放入鍋中,藥汁將會被溶解出來,化爲霧氣飄散。村子中的人聞到這藥氣會覺得心曠神怡,而未歿者聞到這藥氣將會渾身無力,退避三舍。
這是那個古老竹簡上記載的方法。當時蘇家的祖先也正是用這樣的方法,逼迫未歿者聚攏在夢魘沼澤之中。
薛陌寒出現的時候,薛靈兒已經能夠聞到玉散發出來的氣息。她戴着那塊面具很久了,以至於非常的熟悉這味道。
“這樣做真的會有效果?”薛陌寒有些擔憂的問。畢竟如果沒有任何效果,他們將不得不再次與未歿者短兵相接。一個兩個也許還能夠對付,可時間長了之後又該如何?他與蕭策都是人,總有累的時候,而當他們再也無力搏鬥的那一刻,只怕就是他們喪命的時候。
“不知道,希望能有效果吧。不然,玲兒姑娘就算能在這場浩劫中活下來,也一定會一輩子活在愧疚中。”薛靈兒彷彿自言自語的回答。
這就是她將玉送給玲兒的目的。事情因她而起,若她不能親手了結,那麼將會是她一生的痛苦。這種無法彌
補的遺憾,夢迴之時會帶來難以忍受的痛楚,而薛靈兒恰恰太清楚那種感覺。
“希望一切如你所願。”蕭策的目光仍舊盯着那口鍋,霧氣氤氳之中他似乎可以聽見未歿者悽慘的哀嚎。
“不好了,不好了,外面的那些未歿者發狂了。”從村子口一路而來的驚呼重重的落在人羣之中。猶如一塊巨石被直直的丟進平靜的湖水之中,一瞬間所有剛纔還帶着平和表情的村民都驚慌的站起身來。
他們看着族長緊緊閉合的屋子,一部分人四下搜尋蕭策的身影。沒有人顧得上理會站在鍋前不知所措的靈兒。
“怎麼會這樣?”薛靈兒大吃一驚,連忙走到靈兒身邊。
她目光呆滯的瞪着鍋中翻滾着的水,霧氣撲面而來,臉上感覺有些潮溼卻分不出是眼淚還是霧水。
“玲兒姑娘?”薛靈兒試着叫她。
“你害我,薛靈兒,你害我。”靈兒忽然丟開手裡的火把,一把抓住薛靈兒的手臂,企圖用力將她拖到鍋邊上。“我罪有應得,可是我的族人有什麼錯?你爲什麼要選擇這麼殘忍的方法?我要讓你陪葬,我要讓你給我的族人陪葬。”
薛靈兒下意識的向後退着,一面用力想要掙脫開玲兒的鉗制。
“放開。”蕭策指尖點在玲兒的手腕上,疼痛讓她不得不迅速收回手,向後退了幾步。
自由了的薛靈兒驚魂未定的握着自己的手腕,皺眉盯着玲兒。
難道是那捲宗上寫的有錯嗎?還是那玉在自己身邊久了已經失去了原本的效果?
“沒事吧?”蕭策見薛靈兒不說話,有些擔心的問。
“我沒事。會不會是玉有問題?”薛靈兒的目光落在鍋裡面。“蕭策,未歿者如果真的發狂,是不是事情就難以挽回了?”
“只是暫時的。”蕭策攬過薛靈兒,手輕輕的落在她的背上。“霧氣中的藥力與未歿者血液中的毒相抗衡,最終會將毒逼出他們體外。但這過程是極其痛苦的,就好像要將骨和肉分離開一樣。”
“那麼,之後呢?那些人會怎麼樣?”
“再不會以人肉爲食。至少,在五十年之中,見到血腥之氣就會渾身無力的驚厥過去。”蕭策說着,一面擔憂的看向族長的屋子。
約莫五十年的期限已經到了,之後會變成什麼樣完全看自己的造化如何。也許,他們現在該防範的並不是村子外面的未歿者,而是屋子中的那個無法預料的結果。
“玲兒姑娘,你也聽見了蕭策的話,快去安撫一下你的村民吧。”薛靈兒小聲的提醒玲兒卻有些不敢走近她。
玲兒如同驟然被人從頭上潑了一盆冷水,渾身狠狠的戰慄了一下,而後呆滯的目光漸漸的有了光亮。
“請大家不要驚慌。”玲兒大聲的衝着失措的村民們喊道。“按照神聖的竹簡卷宗記載,這只是暫時的,那些未歿者掙扎過了之後就會被淨化。”
“不是我們不相信你,實在是外面那些人……”從村子口跑進來的人臉色忽然變得很蒼白,連話也停住了。
他們見了很可怕的一幕,可怕到即使想一想,全身的汗毛都會豎起來,脊背都會冒涼氣。
蕭策沉吟了一下,對那些村民道:“我
去村口守着。我可以保證,有我蕭策在,絕不會讓未歿者闖進來。”
“我也去。”蕭策話音才落,薛靈兒即刻說道。停了一停,她解釋道:“放心,我會照顧好自己。”
她沒有說不會拖累蕭策,因爲她知道蕭策不是怕被自己拖累,相比之下,他蕭策更擔心的是她的安危。
“玲兒,你留在這裡,我和他一起去看看。”薛陌寒不容置疑的開口道。
蕭策看了薛陌寒一眼,猶豫了一下道:“也好,我們很快就回來。”
薛靈兒還要說什麼,只覺得蕭策目光一沉,帶上了鮮少有的認真和凝重。再偏過頭看自己的哥哥,也是一副絕對不會讓步的神態。
這兩個人在對待自己安危的問題上還真是驚人的一致。
“好,我留在這裡,你們要小心啊。”
蕭策和薛陌寒的身影消失在越來越濃的霧氣中,村民們見蕭策肯挺身而出也跟着略略放心下來,紛紛圍着大鍋坐下。
玲兒還站在原地,目光在每一個族人的臉上掃過,最終停留在薛靈兒的臉上。
“你可能永遠都是醜八怪了。”忽然,玲兒沒頭沒腦的對薛靈兒道。
面對玲兒不友好的話,薛靈兒只是淡淡的笑了一笑,手沿着身前的長髮慢慢的理下去,過了一會兒道:“現在說這些都已經晚了不是嗎?”
“我可以幫你重新找到夢魘沼澤裡的玉。”玲兒肯定的說道。
“多謝你的好意。”薛靈兒對着她頷首一笑,並不真的將這件事情當真。若是這玉如此容易便會被找到,那些人也不至於用它作爲引誘蕭策入陷阱的理由。
“我只是想謝謝你。”玲兒咬了咬下脣低聲道。“沒有別的什麼。”
“謝我?”這話倒是讓薛靈兒很詫異。
“對。如果不是你把面具給我,我鑄成的錯就永遠都不可能挽回了。那麼,死了倒是解脫,只要我還活着就永遠不會原諒我自己。”玲兒的手交纏着身前的絲絛,雖然說得聲音很低,但是每一個字都很清楚。
“玲兒姑娘,你不過是因爲愛慕蕭策,這並沒有什麼錯。蕭策本就是個很招女人喜歡的人。而那些利用了這一點的人才真的該爲這次的事情負責。”薛靈兒向着玲兒走了一小步,溫和的笑道。
“你知道?”玲兒瞪大了眼睛看着薛靈兒。
面前的女子嘴角彎着淡淡的淺笑,雖然被頭髮遮住了小半邊的面龐,卻好像絲毫沒有影響到她的秀美,反而在長髮飄然之間帶給她一種別人看不透的神秘。
“我只是猜測。”薛靈兒攤開手笑道。“還記得嗎?我說過,你這個年紀正是天真爛漫的時候,什麼事情都會放在臉上,高興與不高興都不需要掩飾。所以,你這樣一個單純的姑娘如何會想到利用自己村子的敵人來留住蕭策?”
玲兒張口結舌的看着薛靈兒,她從來沒有想過,在經歷了這些事情之後,這個女子竟然還能夠如此看待她。
玲兒嘴角揚起,話就在嘴邊,卻還沒有來得說出口。因爲玲兒忽然飛身撲向薛靈兒,將她直直的推向還在燒着滾燙的熱水的大鍋中。
火苗跳動着,對吞噬飛身而來的人躍躍欲動。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