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同意!”
房間內,當狐長老一指慕九瑤,送出這份大禮,席間的衆人還處於凌亂狀態,沒有回過神的時候。
徐修容與雪姬就同時給出了答案!
唯獨的區別在於,雪姬在喊出這句話的時候,就意識到莽撞,緊急降低了聲音。
加上坐席位置比較偏,並沒有引起太大的注意。
只有旁邊的陳玄武、布衣神相等重生者,用複雜的目光看了她一眼,嘖嘖稱奇。
而徐修容就……超大聲!
“我不同意!”
坐在主位的徐修容義正詞嚴,坦然迎着一衆人等驚訝的目光,女監侯一臉正氣,毫無私心的模樣:
“我欽天監弟子,豈能與妖國聯姻?!”
彷彿內心真的只是這樣想的而已。
狐長老也被她的反應嚇了一跳,忙解釋道:
“監侯切勿動怒,並非聯姻,只是妾室罷了,主要是賠償,表達誠意。而且她的名字你們應該也不陌生。”
接着,他解釋了慕九瑤的身份,在場衆人果然嚇了一跳。
慕九瑤這位曾經的國母,後來的罪人,在史書上還是有些名氣的。
不過因爲她與離陽的交集只在那一段,而妖國當年爲了臉面,也沒有對外宣揚她與離陽曖昧不清的事情。
所以,在人族這邊,極少有人知曉她與離陽的關係。
得知這竟是當年那個妖族叛徒國母,不少人的敵視減弱,可徐修容仍舊不同意:
“妖國什麼時候和談喜歡上肉償了?此事一旦宣揚出去,世人如何看待我欽天監?”
旁邊,黃塵也點頭,附議道:
“此事的確不妥。”
黃監侯倒是沒想太多,他單純就是覺得,這事好說不好聽。
神皇等人則是抱着看熱鬧的心態,畢竟和談哪有看朋友的樂子有意思……
不過他們也都覺得不可能,大周國師當年什麼女子沒見過。
雖說這慕九瑤的確天姿國色,但國師又不是下頭指揮的……
“我能與這位慕姑娘,單獨聊聊嗎?”
忽然,季平安的這句話,打斷了衆人的思緒。
衆人愣住了,一道道目光匯聚而來,情緒各異,大多是驚訝,不解。
雪姬則是幽怨,但也沒說什麼。
徐修容怔然,一時間不確定自家師尊在想什麼。
要單獨……談談?
總不會真的有意向吧……徐修容忽然有點緊張。
雖然按照大周禮,妾室並無名分,但國師納妾,豈能兒戲?
“當然可以,”狐長老笑聲打破寂靜,他料想到,和親未必會順利,但方纔徐修容等人的態度,也比預想中堅決太多。
眼下季平安意動,自然並無拒絕的道理。
老者當即轉身,對慕九瑤遞了個眼神:
“且隨季司辰去單獨說說話。”
慕九瑤自始至終沒什麼情緒波動,好似一臺木偶般,這時候也沒拒絕。
甚至無形鬆了口氣,一切都在按照計劃推進。
季平安站起身,朝徐修容點了點頭,而後朝門外走去。
見慕九瑤起身,梅姑眼珠一轉,也作勢欲起,跟上去。
“我說的是單獨聊聊。”季平安腳步一頓,淡淡道。
梅姑動作一僵,只好不情不願坐下,看向狐長老,後者雖也擔憂,但仍是遞了個稍安勿躁的眼神。
等二人離開,才擠出笑容:
“徐監侯,且容他們兩個晚輩單獨相處,我們繼續聊一聊這清單上的補償如何?”
語氣神態,分明好像是促使小輩相親的長輩一般了。
……
季平安走出房間,拐了個彎,沿着迴廊前行,慕九瑤則無聲跟在他身後,保持着一個固定距離。
不多時。
季平安拉開一扇偏廳的門,做了個請的手勢。
“……”慕九瑤仍舊沉默,審視着這個看上去氣質平和,眼神澄澈的年輕人。
坦白講,以她的審美去看,眼前的季平安無疑是優秀的,無論是外表,氣質,亦或成就。
皆爲一等一。
慕九瑤相信,倘若二者只是朋友,或許真能相處的不錯。
可惜……因這一層和親的關係,便天生帶上了惡感。
“慕姑娘請進吧。”季平安笑道。
慕九瑤停頓片刻,蓮步微移,邁入門檻,經過的時候,語氣平靜地說了句:
“我比你大。”
季平安笑着跟在她身後進門,看着她長裙拖地的後背,隨口道:
“修行者不講年歲,尤其妖族壽命悠長,算起來,自然相差懸殊。你若不喜,那叫‘慕姐姐’如何?”
慕九瑤腰肢一頓,圓臀繃緊。
慕姐姐……有多少年,沒有人這樣稱呼自己了?她短暫恍惚,旋即恢復清冷:
“不必如此,稱呼名字便好。”
季平安欣然應允,等二人分賓主,相對而坐。
房間內,陷入短暫安靜。
慕九瑤察覺到,眼前的年輕人定定地打量自己,盯着她的臉,神態尤爲專注。
心中嘆息一聲,意識到天下男子終歸一般無二,類似離陽那種奇男子,可遇而不可求。
暗暗搖頭。
她率先打破尷尬:
“季司辰將我帶到此處,可是有話要問?”
季平安微笑道:
“倒也不算,只是之前人多喧鬧,想尋個清靜。當然,也的確有一些問題想問。”
慕九瑤並不意外,心中早已做好了應對任何探尋的準備。
她甚至做好了,對方做出非禮舉動的應對。
然而季平安接下來拋出的問題,卻令她神態大變。
只聽季平安笑了笑,略作沉吟,慢悠悠說道:
“我曾聽聞,慕姑娘曾與千年前離陽真人有過交集,不知此事真假?”
慕九瑤瞳孔地震!
雖說這件事並不全然算隱秘,天下總歸是有一些人知道的,但她卻未想到,會從這名自己的“和親”對象口中吐出。
“慕姑娘不必緊張,”季平安看到她神態變化,笑容有如春風拂面:
“我只是偶然有幸,曾跟隨國師修行,並看過了昔年離陽真人留下的一些手稿,其中提及過伱的名字,心下好奇罷了。”
離陽的手稿?
慕九瑤幾乎是脫口問道:
“他寫了我什麼?”
說出這句話後,她立即意識到不妥。
然而眼前的年輕人卻好似並未察覺,搖了搖頭,有些感嘆地說:
“並沒有寫太詳細,只提及什麼承諾,但具體也寫的並不詳細,殘留的隻言片語,難以解析理解,倒是想請慕姑娘解惑,滿足一下我的好奇心。”
承諾麼……慕九瑤神色恍惚了下,臉上似哭似笑,心中悲喜交加。
然而一切的情緒,最終都也只被強行壓制下去,她搖了搖頭,語氣疏離地說道:
“並不曾知曉什麼承諾,季司辰只怕要失望了。”
她不知道這是否是一種試探,背後的目的又是什麼,那麼最穩妥的方式,就是不說。
“這樣啊,”
季平安一副遺憾的神態,然後站起身,在後者疑惑的目光中,拉開了房門,笑着說道:
“我的問題問完了,我們可以回去了。”
等等……這就完了?
慕九瑤愣了。
這是她進入房間後第二次失態,伴隨着強烈的不解。
所以,將自己單獨叫出來,既不是爲了動手動腳,也不是爲了談情說愛,或者刺探什麼妖國的情報。
只是定定看了自己好一陣,然後問了個關於離陽的問題?
就沒了?
然而她並不知道,季平安想知道的答案,在方纔的幾句對話,以及她展露的神態中,其實已經得到了。
當以星官察言觀色的能力,確定慕九瑤仍舊與當年一樣,仍舊深切地記掛着自己。
所謂的和親,乃是一場不顧她意願的行爲後。
餘下的就已經不再重要。
“那……”慕九瑤忽然緊張起來,覺得有些不安,“和親的事情……”
季平安扶着門,笑着對她說道:
“我之前還在想,妖國爲什麼派你來和親,難道真的只是覺得你的身份,當年的事情比較合適,或者妖國國主用這種方式報復?
現在我稍微明白了一些,固然有上面這些緣故,但還有一層,則是在利用你的身份。”
慕九瑤怔了下,彷彿明白了什麼。
季平安點了點頭,說道:
“其實離陽的手稿上,寫了一些關於你的事……或許在妖國國主眼中,將你嫁過來,可以無形中製造我欽天監與離陽真人的矛盾。
雖然截至目前,都沒有人知道離陽真人重生在哪裡,如今狀況如何,但既能拿來做籌碼,又能坑欽天監一手,的確是妖國國主會做出來的事,是他的風格。”
慕九瑤心亂如麻下,並沒有察覺到,眼前的年輕人提及國主的口吻,好似與之很熟悉一般。
她爭辯般道:“其實我沒有……”
她想說,自己並沒意識到,自己被嫁過來是一個計謀,她也並沒有打算坑害什麼人。
倘若季平安能放過她,假意和親,她可以自己離開,不會牽連任何人。
但季平安卻已經搖頭道:
“所以,恕我不能同意。”
……
“季司辰,你真的不再考慮一下?”
當二人返回,季平安宣佈自己的決定後。
狐長老等妖大驚,還試圖掙扎。
徐修容,雪姬等人則是鬆了口氣,露出笑容來。
季平安平靜道:
“我還年輕,暫時沒有娶妻的打算。”
徐修容趁機說道:
“我欽天監更沒有與妖國和親的想法。”
這……見此狀況,狐長老雖無奈,但和親本就並非是關鍵,屬於能和最好,和親不成,也只能接受的方案。
如此也只能訕訕壓下勸解的念頭,好在在其他方面的賠償,已經談的差不多,基本達成意向,當即起身告辭。
這次和談,正如辛瑤光之前的預料那般,各方默契的態度下,全面戰爭八成可以暫時緩和。
不過無論是妖國的賠償,還是雙方已經展現出的行動,都還需要時間兌現、調整。
考慮到妖國這也許是緩兵之計,峰會仍舊會召開,同盟依舊會建立,邊境的摩擦可想而知,也會持續很長一段時間。
以此保證,無論何時全面開戰,都能迅速反應。
“但看樣子,戰爭的確暫緩了。”
望着妖族使團離開的背影,神皇抱着胳膊,摩挲下巴說道。
周圍幾名神將,也都做出類似的判斷。
徐修容心情不錯,雖然有和親這個插曲,但最終的結果還不錯。
唯有季平安站在人羣中,一言不發,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在方纔,他已經向衆人解釋了,自己找慕九瑤,是爲了打探一些情況,這個解釋並不足以令人信服,但國師這樣說了,大家只能信。
而季平安之所以選擇拒絕,當然並不是因爲妖國國主的小陰謀。
畢竟“離陽”和“國師”產生矛盾這種事,壓根就不可能存在。
他之所以沒有同意,一方面是的確不合適,娶慕九瑤,雖然是最容易的,將她從妖族手裡救出來的方法,但弊端很大。
別的不說,光雪姬、許苑雲、魏華陽……的怒火,他就吃不消。
另一方面,則是他有更簡單直接的處理辦法。
“二青,跟我來。”
季平安招呼角落裡,朝妖族隊伍望眼欲穿,泫然欲泣的二青,轉身朝自己在學宮的房間走去。
……
……
而伴隨使團的離開,這場“和親”風波,也迅速以八卦的形式,傳向了城中各方。
三清觀。
當辛瑤光聽完三清觀主的彙報後,臉色變得十分古怪:
“和親?還真虧妖國國主能想出來。”
觀主也哭笑不得:
“弟子認爲,或許其也並未抱有太高希望,只是試試,若是能成最好,總歸用一枚沒有的棋子,換來實際利益都是賺的。聽說,那慕九瑤被找到後,就已經廢掉了修行根基,只保留最基礎的化形能力,想想也是,妖國豈敢栽培曾經的‘叛徒’?”
旁邊,來湊熱鬧的俞漁聽到季平安拒絕,心中大爲滿意。
然後聖女心氾濫,突然又覺得慕九瑤很可憐,道:
“要不我們將她要過來吧,師尊您幫她重塑修爲,以後也是一員助力。”
經過了戰爭洗禮後,俞漁覺得自己格局都大了。
辛瑤光卻搖搖頭:
“妖族修行體系與人族不同,便是以本座的法力,也難幫助異族修行。”
這不是能力問題,而是修行體系就不一樣,道門雖然也有方法解決,但代價太大。
從辛瑤光的視角,不願意付出這麼大代價,救一個用處不大的慕九瑤。
“奧。”俞漁有點失望。
……
雲槐書院內。
“院長,消息出來了。”當秦樂遊挎着大劍,急匆匆推開房門。
就看到身穿儒袍,頭戴儒冠,盤膝坐在香爐前的老院長緩緩張開眼睛。
有些不悅地瞥了他一眼:“成何體統。”
秦樂遊訕訕一笑,當即將情況說了一番。
“和親?”聽到這個插曲,陳院長也怔了下,搖頭失笑:
“妖國還真是別出心裁。”
秦樂遊惋惜說道:
“不過聽說那慕九瑤天姿國色,最厲害的是身爲妖族,卻毫無妖氣。”
老院長幽幽道:
“既如此,不若老夫出面,與妖族談談。將其要過來予你和親如何?”
好哇……秦樂游下意識開口,但還是在生死間止步,義正詞嚴:
“學生早已心有所屬,豈會對妖族愛慕?”
浪子秦樂遊心中,早已住進了那位叫做“香凝”的花魁姑娘,併爲她的消失而黯然神傷。
“……滾出去。”
老院長面無表情,一揮衣袖,秦樂遊瞬間退出數裡之地,摔在冰封的秦淮河面上齜牙咧嘴。
……
南唐,大覺寺。
某座佛殿內,上次生死之間,被救回來的慧明師徒結束課業,推開房門。
從打上次被佛主救回來後,他們就一直專心恢復養傷,只有偶爾才外出。
這時候,師徒二人徑直朝飯堂走去,就看到布袋和尚低頭走來。
彷彿在思考什麼事,低頭不看路般。
“布袋羅漢,發生何事?”慧明禪師詫異詢問。
嚇!
布袋羅漢猛地擡起頭,吐了口氣,說道:
“慧明師兄啊,你且嚇死我了。這不是上次的傷還未好麼,方纔我去領藥,得知我羅漢堂首座離開,往北去了。”
慧明一驚:“往北?這個時候去大周了麼?”
布袋羅漢點頭,神秘道:
“聽聞好像是佛主下令,派他去了瀾州與大西洲的交界,執行一項大事。”
慧明奇怪:“什麼大事?”
布袋羅漢神色複雜,壓低聲音:
“截殺妖族使團。”
……
陰陽學宮。
房間內,當房門關閉,二青急吼吼地跳上桌上,滿臉的焦急:
“姑爺,姑爺,你看到小姐了吧?爲什麼不和親?和親的話,小姐就回來了呀。”
二青急壞了。
季平安卻笑了笑,摸摸它的頭,二青氣憤地跳開,不給他摸。
季平安無奈笑道:“放心,我會救她出來的。”
二青豎起耳朵:“怎麼救?”
季平安指了指桌上鋪開的地圖,胸有成竹道:
“截殺妖族使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