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間中。
伴隨季平安一番話說出,場中的氣氛被頂到了極點。
沒有任何猶豫,徐修容與李國風兩名星官立即起身——對於國師的服從,已經刻在了他們的血液裡。
緊接着,辛瑤光也站了起來,然後是欒玉、陳夫子、墨閣閣主……
正如季平安猜測的那般,無論這些人是否相信他是一片公心,但起碼在此刻,他們有個共同的敵人,以及……領袖。
氣氛也被點燃了。
“國師,那我們接下來該如何做?”辛瑤光率先開口詢問,她這個國教掌門,此刻退位讓賢的絲滑無比。
這也是因爲,她很清楚,只要國師歸來的消息傳出去,就算是道門上下三千弟子,也不會抗拒大周國師作爲這個同盟的領導。
所以也沒有包袱就是了……
陳夫子也看向他,說道:“國師今日既高調回歸,想必也已經有了打算。”
季平安笑了笑,說道:
“等佛門知道我沒死,必定有所動作,再加上妖國的那個老不死的上任國主給我宰了丟給蠻族罪民吃了,想必妖國也要恨死我。
所以,我們必須打一個時間差,趁着他們沒有反應過來,有所動作,先解決一下內部的矛盾,真正將大周的力量擰成一股繩。”
等等……妖族老國主被你剁了?
你剛纔沒說這茬啊……衆人凌亂了片刻,被信息量衝的有點蒙,同時對國師實力的少許質疑也消失了。
師尊真利害……徐修容露出仰慕神色:“您說的是內部矛盾,是指……”
墨閣閣主環視衆人,說道:
“國師既已迴歸,今日又是峰會,我等自然願意摒棄前嫌,壓下底下的爭端。”
其餘人也點頭,讓辛瑤光頭疼無比的問題,在季平安出現的那一個瞬間,就已經消失了。
然而季平安卻搖頭笑了笑:“只是我們五家,還不夠。”
不夠?
衆人一愣,李國風目光閃爍:“您是說……朝廷?”
季平安嘴角翹起,眼神卻狠厲了起來:
“沒錯,大周朝廷的力量同樣不容小覷,各地神將且不說,便是各級官員與官兵,也很重要。倘若浩劫降臨,人心浮動,乃至於出現部分陸塊的破損,都需要這些人手去轉移百姓。
所以,攘外必先安內,我們想要贏得這場戰爭,就必須先將朝廷的兵馬握在手中……而據我所知,我死後自開戰以來,朝廷始終未曾盡力,若不能先將朝廷拿下,如何向外爭?”
李國風愣了下,說道:
“但元慶只怕不會聽從您的命令,就算表面上聽從,背地裡……”
當初佛主圍殺季平安,朝廷暗中阻攔援兵,可見一斑。
“我知道,”季平安神色冷淡,“所以,我們需要在各方反應過來前,儘快先換一個皇帝。”
這……聽到這句話,衆人面面相覷,被國師的大手筆驚了。
換一個皇帝!
這話粗聽驚人,可仔細一想,各方都有些意動,顯然這大半年裡,各家都沒少受到朝廷的鉗制。
辛瑤光皺眉道:“可我們怎麼做?國師你的名氣的確可以暫時替代元慶,讓天下景從,或者挑選個傀儡太子,總還是簡單的。
但元慶藏在皇宮,寸步不出,皇城大陣對修士的壓制力非常強,就算是我,進入其中都會受到壓制,而一旦表現出殺氣,皇城大陣啓動,元慶手握一國之國運,召喚出歷代先祖、神將英靈,便是我們聯手,只怕也難以不費兵卒將其拿下。
尤其,將元慶逼急了,他真攜國運與我們死戰,到時候,國運崩碎,只怕還不等浩劫降臨,大周各州就會先被各種天災毀去了。
我們要的是一個完整的王朝,若是打的破破爛爛,那拿到也無用了。”
這纔是關鍵!
衆人聯手,想滅了元慶並不難,但問題是皇帝手裡有“人質”,一旦魚死網破,必將天下大亂。
季平安卻神秘一笑,說道:“我當然知道這些,但倘若初代神皇,大周太祖親自回來呢?”
衆人愣住,彼此對視,難掩驚愕。
難道,國師知道初代神皇的下落?
……
……
餘杭城。
炎炎夏日,可如今的餘杭卻再無往日之商貿繁華,伴隨戰爭開啓,瀾州成爲中心戰場,這座大城自然成爲了大本營。
城內外駐紮軍隊,各大宗門與朝廷強者齊聚於此,每每出戰,戰後回城休整,成爲了常態。
此刻,城門處的士兵們望向城牆上最高處,一道紅衣身影彷彿屹立於太陽之中,不時有酒罈從城頭墜落,啪地摔在地上,粉碎。
魏華陽獨自一人,坐在城頭上,周圍沒有其他人。
她身上的道袍如血一般紅,齊耳短髮在風中飄動着,那一口口飛劍如同遊動的魚兒一般,歡脫地繞着她,在天地間飛舞嬉鬧着。
這神兵利器,在她手中好似寵物,在竭力取悅她,想讓她開心起來。
然而華陽卻只是仰起頭,一隻手扣住酒罈痛飲,任憑晶亮的酒液淅淅瀝瀝,沿着她的下頜灑落,沿着脖頸灌入紅衣領口。
噸噸……她脖頸蠕動,任憑辛辣的酒液灌入胃部,可凡塵的酒,如何能讓如今的她有半點醉意?
“啪!”
魏華陽將酒罈一丟,擡手一抓,又是一罈攝入她懷中。
她抱着酒罈,望着城外的原野怔怔出神。
遠處站崗的道門弟子們眺望着自家掌教的身影,莫名覺得心疼。
自從大半年前,季平安死去後,祖師發瘋了一般發出飛劍,轟了佛門一整天后,魏華陽就一改閉關的風格,而是踏上了戰場。
這半年裡,她一次次出擊,與佛門,乃至一些妖國高手交手無數次。
外人只道,是華陽掌教身爲國教的開創者,對他國挑釁的回擊。
但又有多少人知道,真正的原因?
魏華陽也從未將真相說出口,只是從那天起,她臉上就再也沒有了笑容,她的生活裡,只剩下兩件事:
修煉,和殺敵。
就彷彿回到了當年,離陽死後那段時光一樣,她想要變得足夠強,然後將佛門連根拔除,就像當年她覆滅道盟那樣。
大多數時候,她都無暇回想其他,但在並無大的戰事的時刻,就如現在,她腦子裡總會不受控制想起他,只能依靠飲酒麻醉。
然而,就在魏華陽以爲今天又要這樣度過的時候,忽然,遠處一道身影飛來。
三青觀主,也是道門本地長老神態激動,有些失態,出現在城頭上,望向自家祖師:
“稟告師祖,欽天監正以術法送來觀中書信,信中說……信中說……說……”
魏華陽抱着酒罈,連頭也沒有轉回來,好似根本沒聽到。
直到三清觀主終於從喉嚨裡吐出一句話:“說……大周國師,回來了……”
“啪!!”
一枚盛滿酒液的罈子倏然墜落,砸在城門下,碎成漫天的水花。
魏華陽猝然轉身,那張英姿勃發的臉龐上,滿是茫然。
……
瀾州,三黃縣。
作爲曾經爆發過蠱蟲之災的地方,此刻,這片地界也成了戰場的一部分。
每日,都有大大小小的戰爭爆發。
某處山林溪水旁,一支剛剛結束一場廝殺的隊伍暫時休整。“原地休息。”
爲首的,穿着黑色長裙,五官立體,有少許異域風情的女子發號施令。
她身前,昔日的武林盟兄妹,江槐與江小棠,以及聽雪樓的南宮婉拱手行禮:
“是!”
然後吆喝着一羣修士分工警戒,烹煮食物。
雪姬抿了抿嘴脣,轉身返回溪畔,捧起水來洗臉。
如今,曾經的魔教妖女已經成爲欽天監正式的一員,統領麾下江湖修士,支援各地。
她的修爲,也早已恢復了當初的巔峰,甚至比當年更強。
然而雪姬並不開心,她之所以做這些,也只是爲了那個人而已。
“嚶嚶……”
同一條溪畔,正趴在河邊喝水的,狐狸形態的二青突然感覺溪水變冷,結冰。
無奈起身,看着雪姬散發出的寒氣,扭頭朝着身後不遠處的慕九瑤控訴。
如今的慕九瑤,早已不再是當初被廢掉的囚徒。
憑藉着妖祖的血,她與二青實力突飛猛進,這支隊伍中,若說雪姬是領導者,那慕九瑤就是護道者。
二女因同在學宮,且身份都較爲特殊,而不知不覺地成了朋友。
在季平安死去的那段時間,幾乎沒什麼朋友的雪姬,偶然與慕九瑤傾訴起她內心的悲傷。
而作爲“知心大姐姐”的慕九瑤,在意識到,季平安、離陽、國師可能是一個人後,本不該與雪姬結成什麼友誼。
但一來她性格本就知性柔和,對這個相當於晚輩和妹妹的“小姑娘”,生不出敵對的心思。
二來,也是因爲季平安已經死了,爭風吃醋,自然無從談起。
反而,因爲二者同樣與一個男子有着特殊的感情,而生出某種共鳴……
在那段日子裡,雪姬向她訴說對國師的思念,慕九瑤向她訴說自己與離陽的故事……
如今反而有點閨蜜的性質了。
“水袋裡有乾淨的,你偏要喝溪水。”慕九瑤嘆息一聲,抱起二青。
二青也很委屈,身爲野獸的本能,讓它更喜歡流動的水,而不是靜態的水。
慕九瑤觀察雪姬側臉,忽然說:“你又想他了?”
雪姬沉默地蹲在溪邊,確認沒有人注意她們,才微不可查地“恩”了一聲。
然後有些哀傷地看向她:
“慕姐姐,你不也想離陽真人麼?說起來,他這麼久也沒再出現,來看看你……也是個負心的。”
慕九瑤哀傷地笑了笑,沒說話。
雪姬抹了把臉,勉強擠出笑容:“但好在,你們還有見面的機會,而我再也見不到他了。”
慕九瑤莫名一陣心疼,不知是爲了雪姬,還是爲了自己。
而就在這時候,忽然間,天空中一隻特殊的“海東青”振翅而來,在空中盤旋。
慕九瑤心念一動,控制那隻海東青緩緩落下,其張開嘴,將一個竹筒吐了出來,裡面是用密文書寫的皮卷,這是涌來傳遞情報的方式。
“學宮發來的消息?出什麼事了嗎?”兩女對視,壓下心底的情緒。
而後湊在一起,一同將皮卷展開,解讀密文,二青也在慕九瑤懷裡,抻長脖子看,嘴巴一張一合,默唸道:
“國師迴歸……”
戛然而止,二女一狐呆立當場。
……
御獸宗。
伴隨紅光如火線墜落,一身白衣的許苑雲從南方返回,墜落在山頭上。
大半年過去,曾經柔弱的小許變化了許多,容貌依舊,氣場驚人。
她面無表情,看向站在宮殿前的齊紅棉,問道:
“發生何事?這麼急着召我回來?”
自那日扇巴掌後,兩人的關係變得古怪起來,很少說話。
頭戴小鳳冠,披着鳳冠霞帔的鵝蛋臉齊御主眼神極爲複雜,帶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味道。
她將一封撕開的信紙輕飄飄遞過去,轉身留下一句:
“若你要走,把火鳳留下,我得對抗佛門,宗門聖獸不是給你拿來趕路的。”
什麼?許苑雲一頭霧水,低頭看向紙上文字,再擡起頭來,已是淚流滿面。
……
……
神都城。
某座清靜的宅邸中,季平安悄然返回,沒有驚動任何人。
琉璃慵懶地坐在庭院中,那張竹椅上,正望着院中晾衣繩上懸掛的被褥失神。
看到季平安返回,她才轉回頭來,投去探尋的目光:“順利麼?”
季平安笑道:“萬事俱備,只欠南風。”
琉璃聽不懂這句話的含義,但下一秒,她便擡起頭,望向南方天空。
只見一道星光倏忽閃爍,眨眼功夫,四方天井中星光匯聚爲兩道人影。
一個老者,一個少年。
季平安笑問二人:“來了?”
身披星官長袍,白髮披肩,面容平和的欽天監正視難掩激動,深深吸了口氣,行禮道:
“遵師尊法旨,弟子不辱使命,現將神皇陛下送到!”
說着,他身旁那名明顯高瘦了許多,雖容貌稚嫩,但氣質不凡的少年笑罵道:
“朕就知道,你這禍害死不了!”
神皇說着,眼睛裡泛起淚花。
季平安微笑地看着老朋友,故作驚詫:“大半年不見,就長這麼大了?”
神皇罵罵咧咧:
“別人都是想方設法返老還童,朕是想方設法變老,你再給我幾個月,就能恢復弱冠了,到時候統御三宮六院不在話下。”
季平安笑着說道:“那可惜了,等不到幾個月後了,好在你現在這模樣,也夠用了。”
神皇深深吸了口氣,正色道:
“監正昨晚找到朕,說你通過星辰聯絡他,要他速將朕送來神都,所以,你玩這麼一個大戲法,將整個世界都騙了,到底要做什麼?”
季平安走過來,按住神皇的肩膀,認真道:“拿回我們的帝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