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人吶,聽說將死之前要看一遍今生所作所爲,我這把老骨頭,大約是拖得太久了,現下居然就開始看起來了。”李老太爺慣愛開玩笑,可這話隸銘聽來卻不是滋味。
“外公,是不是你當日已經預見了今時之事,所以才反對我娶敏之?”
李老太爺今生得意之事許多,尤其得意的一件卻是這個大孫子,從小就老成早慧,一雙瑞鳳眼洞悉世間百態,能看到你的心底裡去,若非光緒爺早逝,必能得一好助力。可惜,太過聰明的人向來就沒有什麼好下場,他這大孫子也有一樁事尤其令他不滿的,便是冷情。若只是冷情,李老太爺倒不覺得如何,只是物極必反,他很是擔心銘兒若是遇見了令他上心的,只怕會十倍百倍地不管不顧,不撞南牆不死心。
“要說起來呢,在公,他金家與我們是一樣的,都是‘帝黨’;在私,金家對你外祖母與母親有救命之恩,對我也是恩同再造。哪怕當日你不喜歡她呢,若是單憑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們硬要你娶了她來,現下這樣情況,也是不敢拖累她的。”
隸銘不說話,只侍立一旁,他聽得出來外祖是在敷衍他,恐怕還有更深的原因讓外祖在這裡逼着他,他可以去查,可是他不願意。
“好,外公說的,我會做到,只是能不能推遲幾天?”
“當然可以,只是此事關係重大,也不要叫你爹孃知道了,徒增煩惱罷了。”
李老太爺見他答應了,心中歡喜,也不管隸銘臉上陰霾,只略坐了坐,就走了。
隸銘站着想了一會兒,還是坐回書桌前,提筆寫信。
“......前信所說之事,還望愛妻見諒......外祖體弱,恐不日大行......萬望愛妻珍重,夫不日即歸。”
臥房中的李老太爺,好端端地站在窗前,早沒了隸銘書房中那行將就木的模樣。此刻他手中正握着張信箋,看得吹鬍子瞪眼。
“金家果然沒一個好東西!曹老太婆霸佔了我
老婆女兒那麼久不還我,搞得舒同現在看都不來看我;一個金敏之又把我辛辛苦苦培養的好苗子毀得這副模樣,你看看,”手嘩啦啦甩着那張信紙,“現在都已經盼着我快點去死了,這就是我的好孫子!”
“老太爺消消氣。”黑暗中原來還站着一個影子,只是看不清面容,“這信要怎麼處理?”
“還用問嗎?一貫怎麼就怎麼。”李老太爺還在氣頭上,一甩手走了。
黑暗中人撿起地上那張信箋,手上眨眼起了一團火,轉瞬便滅了,只餘一堆灰。
上海,金府。
三哥夫妻,並文茵敏之,帶着一衆丫頭小廝,已將金家大宅翻了個底朝天,連個疑似物件兒都沒找着,文茵失望的都要哭了。
“這可怎麼辦,怎麼辦?”
“二奶奶,三爺三奶奶,大小姐,外頭來了一隊兵,不由分說就要衝進來呢!”
“什麼?!”
不等幾人有所反應,內堂就給官兵們圍了個水泄不通,一個油桶似的人從後面走出來,卻是文茵並敏之早前見過的袁克定袁大人,還跛了一條腿。
見是他,文茵敏之的頭低了又低,唯恐被他認出來,這袁大人那天夜間的德行,實在不像良善之輩。
可到底是低估了克定的眼力,畢竟也是玩過不少女人的人了:遠遠站着的那個,似乎哪裡見過?對了!不就是被克烈摟着的那個小相公麼?自己回去了還回味良久,捏過他下巴的兩根手指頭彷彿沾了茉莉粉,細膩光滑得忍不住親一口,竟然是個女的!不錯,不錯的很!
“草民等,見過袁大人。”幾人向着克定行禮,克定卻只是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敏之看。
存義好歹是哥哥,哪能見着自己妹妹這麼被人冒犯呢,當下就往敏之身前站了,盯着克定的眼睛說:“草民等,向袁大人見禮。”
克定不滿被人擋了視線,只不耐煩地點了點頭,伸手卻要去撥開克定的身子看他後頭的人。
存義除了雅好龍陽,其餘時候與一般紈絝子弟無異,紈絝雖是個貶義的詞,可但凡帶了“子弟”二字的,多少是帶了氣性的。存義自然很看不上克定這樣的新貴,暴發戶的習氣濃烈得一身錦袍都蓋不住。當下又往克定視線跟前挪了挪,將敏之擋了個嚴實。
克定這纔將視線集中到了跟前這人身上,此二人應當是兄妹,這一家子倒是長得都挺不錯,面前這男子,眉目雖有些陰柔,卻着實是個美男子。克定腦子裡想着那夜在大牢裡頭摸的那一把,鬼使神差地就伸了手上去想在存義臉上摸一把。
存義大怒,手上扇子沒有留情,直接就打在克定的豬爪子上。
“大膽!”
“大膽!”
給這麼一打,克定終於回了神,敢當着這麼多下人的面打自己這未來皇儲?早聽說他金家在前清身份尊貴,可那也是在前清,現下都是民國了,還這麼擺不正自己的位置,看來是要自己好好教教他們!
“來人,將幾人綁去大牢。”
下頭的人才不管你是前清的王爺還是國色天香的小姐,手拉拉扯扯地就上來綁人,又見幾個小娘子長得不錯,已有不堪的幾人抱着渾水好摸魚的念頭湊上來了。
鼻子底下男人的渾濁氣味越來越近,敏之幾人窘迫得很,只能步步後退,可是也無濟於事。
眼看着人已到了跟前,連牙縫裡的菜葉子都能看見了,終於外頭傳來一聲爆喝:“住手!”
有那麼一瞬間,敏之欣喜過望,以爲是隸銘趕回來了,待看清了,卻是克烈,臉上便清清楚楚掛了“失望”兩個字。
克烈當然看見了她的表情,苦笑着扯了一下嘴角,即刻就換了正經臉色。
“克定,這是要與我過不去?”
克烈前行幾步,走到克定身邊時,忽然問了這麼句話,緊接着便轉了個身,插在克定與存義之間。
好整以暇看着克定,那眉眼分明在說:“敢動我的人?你給老子試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