龐大人聽見說話,竟然笑得春風和煦。敏之好歹也是風塵裡頭滾過的,這樣一個笑看着,竟然很有些受寵若驚的意味。
“大人這是何意?”敏之看他笑得奇怪,不免問一句。
“在下來之前,還忐忑得很,不知道遇見大先生了該如何說話,方纔也不曉得哪裡得罪了大先生,現在大先生主動與在下說話,自然就高興了。”
一個官爺,把一位校書的青睞誠惶誠恐地來接受,這樣的事情,似乎只有書裡纔有吧?
敏之笑了笑,沒再繼續這個話題,只是總不會再冷落了這位新上任的監督了。
散席的時候,其他人看着他們這邊笑得奸賊,再看身邊這位龐大人略帶閃躲的謙和笑臉,敏之明白了。
看樣子,這是要撮合自己二人啊。
當下也沒說什麼,只任由衆人安排車馬,自然是龐大人送敏之的。
看其他幾位頭牌都上了西洋馬車,龐大人的長隨卻引了一頂小轎過來。
“大人這是......要將敏之藏起來的意思?”敏之不過一句玩笑。
“在下揣摩着大先生不喜與旁人多做口舌,這才讓坐的轎子,難道是在下猜錯了?”說着還真的低了頭細細回想。
“大人猜的不錯。”敏之沒再說什麼,只扶着一邊墨玉的手上了轎子。
到了距離鳳棲樓還有兩三條街的地方,就聽見轎子外頭一聲聲地傳開去。
“大先生到了!大先生到了!”
忽然之間就起了嘈雜的鞭炮聲,噼裡啪啦響個沒完。
四位轎伕倒是聲色不動,穩穩地走在鞭炮叢裡,只當做沒聽見。
敏之心裡估摸着,似乎還沒到鳳棲樓門口吧,怎麼就聽見映媽媽的聲音了?雖說她招呼客人的時候嗓門一向的亮堂,可這都出了一射了,還能聽得見?!
轎子忽然停了,外頭映媽媽的聲音忽然定了定。
“喲!這不是龐監督嘛,這是......”聲音頓了頓,又恢復了滿滿的笑意,“還是先樓裡請!”
敏之坐在轎子裡頭,暗暗思忖:映媽媽這是也不知
情了?
原本以爲霜紅推了自己做這秋魁,映媽媽多少是知情的,怎麼看着這情形,倒像是她映媽媽意料之外的?
鞭炮聲聲,敏之也聽着煩躁,算了,船到橋頭自然直吧。
轎子在鳳棲樓大門口停下,上來打起轎簾的卻是映媽媽。
倏忽一張濃豔的臉出現在敏之眼前,倒嚇了她一跳。
“媽媽這是......”不好說嚇死我了,可一瞬間的神情還是出賣了敏之。
“你如今是秋魁啊,鳳棲樓有你這名號幫襯着,你沒覺得這金漆的招牌今日又亮堂了些?”映媽媽一張臉笑得脂粉都要掉下來了,“親自來迎你下轎難道還有什麼不應該?”
鳳棲樓從前還叫花滿樓的時候,只在姑娘的姿色上頭壓她方寸堂一籌,春賞秋賞時候的花魁,卻總是方寸堂居冠,時間一長,映媽媽當然不高興,憑什麼我家的姑娘有胸有屁股相貌好,卻總是輸給你家隨口胡謅的幾句歪詩!這回真的算是揚眉吐氣,一掃前幾年的陰霾。
敏之由映媽媽扶着下了轎子,轉眼被請去了臺子上坐着,從三層到七層的姑娘們挨個上來敬酒。敏之斜了一眼映媽媽,意思是你這排場太大了點,結果映媽媽拿一臉笑出來的褶子對着她,然後就去招呼別人了,連讓她拒絕的機會都不給。
從三層到七層,那得多少姑娘?一人一杯,也是能喝醉敏之的了,所以她回去自己屋子的時候,腳步有些踉蹌,走得是歪歪扭扭。
一推開門,卻看見裡頭坐了個人,拿着杯子挨在桌邊,燭火掩映下晦暗不明的臉。
敏之的心跳就頓了頓。
待看清時,聲音就冷了。
“墨玉,這是第幾日了?”
“回小姐的話,到明日就是第十五日了。”墨玉自然知道她問的是什麼,垂了眸子回答她。裡頭的那個人自然也是看到了的,只是不知道這位龐大人會是怎麼個下場。
“知道了。”
敏之淡淡應了,對她示意了一下,墨玉就替她闔上了門,退了出去。
“大人久等了。”腳步還有些踉蹌,聲音卻不得不冷下
來。
那人似乎想要上前攙着她,到底還是沒有上來。
“大先生言重,並沒有等多久。”聲音還是溫和的,聽起來猶如春風拂面。
又端起桌邊一碗湯:“這酸筍湯解酒不錯,大先生嚐嚐?”
“多謝大人了,放着吧,我自己來。”
他訕訕地縮了手,在一位校書的房裡居然顯得手足無措。
敏之看他的樣子,有些覺得不忍心:“不知龐大人名諱?總稱呼大人,似乎見外了點。”
“小字贊化。”不過自己一句話,就能哄得他這麼開心?
“哦,贊化......今日我喝得多了點,且最近有些事情,不大方便照應,不如贊化三日後再來?”
龐贊華得了敏之的允諾,立刻也不無措了,笑着答應:“好,大先生好好休息,這湯還是趁熱喝了的好。”
說着退了出去,又叫了墨玉來接着伺候。
那麼多杯酒下去,酒量再好都扛不住,更不要說在席上就沒吃什麼,空肚子喝酒,尤其的傷身體。
墨玉攙了敏之在榻上歇着,又去吩咐人備水。水還沒來,映媽媽卻先來了。
敏之昏沉沉的,聽見兩個人在說話。
“大先生呢?”
“在榻上躺着。”
“怎麼不扶去牀裡?都已經入了秋了,窗口風大,着了涼可怎麼好!”
“媽媽還不知道我家小姐嗎?出去了回來沒有沐浴過,是絕不肯躺到牀上的。”
“哎......性子怎麼就能這麼犟,在這些無謂的小事上頭有什麼好彆扭的呢!算了,你先去備水吧,我跟她說幾句話。”
“好。”
接着是墨玉出去關上門的聲音,有一個腳步聲輕輕地捱過來。
“媽媽來了?恕敏之不能起身了,頭暈得厲害。”敏之閉着眼睛,慢慢地說。
“無妨,你就躺着吧,也是我不對,光顧着自己高興,酒灌得確實猛了些。”頓了頓,似是在查看敏之的臉色,“我就快點說完了走,你也好早點休息。”
“媽媽但說無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