樑衡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 自己一動傾心的人竟然是敵軍的主帥。
他看着走進來的人,一身盔甲戎裝, 英氣勃勃, 哪有在他懷裡的半分柔弱?
“呵。”他冷笑一聲,若不是被困在原地, 他幾乎要一刀殺了她。
“恨我嗎?”舒慈上前, 捏起他的下巴,低頭笑着問道。
“要殺要剮悉聽尊便。”樑衡瞪着她, 像是要看進她靈魂深處。
舒慈輕笑一聲,退了一步:“還未做自我介紹, 我叫舒慈。”
舒慈?樑衡一時間並沒有把她和宮裡的那位娘娘聯繫到一起, 還在回想舒慈是哪路神仙。
直到外面傳來了輪椅聲, 馮丫兒推着舒景行進來。
“歆兒,讓我跟他說幾句。”
樑衡眯眼,目光在兩人身上游移, 而後像是終於發現了什麼,恍然大悟。
“舒貴妃, 舒慈!”
舒景行上前:“樑將軍,久仰大名。”
“你便是舒景行了?”樑衡挑眉問道。
“正是。”
樑衡看向舒慈,目光裡的泠冽之氣稍退:“聽說皇上也成爲了娘娘的裙下之臣, 那我此番中計,也不算冤枉。”
舒慈輕笑一聲,帶着諷刺:“你可真會自我安慰。”
馮丫兒在一旁低聲嘀咕:“人渣。”
樑衡臉色微變,舒景行警告般的看了她一眼, 馮丫兒縮着肩膀退到了舒慈的身後。
“將軍爲何要反?”舒景行問道。
“爲名爲利。”樑衡答。
“謀反是大逆,無論成敗,在史書上都會留下污點,即使你以後封侯封王,也改不掉你是亂臣賊子的出身。”
“那可未必。”樑衡冷笑,“史書都是由勝者來書寫,若安康王上位,他自然會將我們這些追隨者身上的污名抹去。”
舒慈噗嗤一聲,笑出了聲。
樑衡的神色漸冷:“有何可笑?”
“當然可笑。你自己都差點兒死在我的劍下了,居然還做着如此春秋大夢!”舒慈輕哼一聲,“連我的鬥不過,你還想鬥贏誰?”
“我被綁在這裡,不過是……”
“兵不厭詐!”舒慈打斷他的話,“與其找百般的藉口來粉飾自己的過錯,還不如檢討一下,你爲何會上當。”
舒慈靠近他,湊在他的眼前:“一軍主帥,居然會中美人計……將士們會怎麼想?你家裡的妻子會怎麼想?”
“你——”樑衡被她奚落得體無完膚,臉色漲紅,怒視她。
“現在給你兩條路,要麼用你的血來祭我的旗,要麼你帶着你的人投誠,我照樣會委與你重任。”
“哼!不過一介宮妃,你有什麼權利說這種話!”
舒慈輕笑:“是嗎?你如此瞧不上我,爲何連續三次敗在我的手上?”
樑衡詞窮,一言不發。
“反正你的將士們都見過我,知道你追着我去了。若我此時放出話,說你樑大將軍是敗在女人的裙下,你猜……”舒慈略作停頓,見他神色不好,緩緩說道,“安康王和楚江,還會認爲你是中流砥柱嗎?就算你們謀逆成功了,你還是那個毫無污點的虎威將軍嗎?”
“況且,你們不可能成功。”舒慈直起身子,居高臨下的俯視他。
“爲何?”樑衡牽動嘴角。
舒慈伸手:“把軍報拿來。”
王喜遞過去,舒慈展開信紙,在他面前抖了抖,道:“安康王被寧遠侯堵在寧州,如今不過是在做困獸之鬥。這算起來,寧遠侯的十萬大軍攻下寧州城,可用不了半個月的時間。”
“你算算,此時投降是不是最佳的時機?畢竟我還需要你,你還有用武之地……”舒慈微微一笑。
樑衡看着她,絲毫不見她之前的影子。他在想,一個人的面孔怎麼會有這麼多張,怎麼會前後變得如此之快?
在營地裡,她是那個柔弱得女子,面對他的時候眼神都不敢直視。而此刻,她臉上盡是張揚與囂張,挑眉看着他,就像看着魚缸裡任由主人逗弄的金魚。
“我若是投誠,你會信我嗎?”他反問道。
“當然,用人不疑疑人不用。”
“將我的人馬放進來,你不擔心我會立時反叛?”樑衡看着她,不知道她從哪裡來的底氣,認爲自己會拿捏得了他。
舒慈點了點頭,道:“你說得很有道理,竟然和我想到一處去了……所以我特地爲你準備了一個東西。”
王喜端上了一個盤子,上面有一張白紙一支毛筆,還有一硯墨。
“你自由發揮,總之要讓我相信你是真心實意投誠的即可。“舒慈稍稍擡了擡下巴,“當然,你可以假意投誠,但最好不要被我看出來。”
樑衡此人,舒氏兄妹早已分析了個透徹。此人自幼習武,軍功卓着,是楚江麾下的一員猛將,幾次要被皇上調任到京城來都被楚江攔下。雖然他善武,卻不是沒有腦子的人,不莽撞,有城府,最重要的是此人在軍中口碑甚佳,頗有威望。這麼一個人,他總不會是出爾反爾之人吧?
當然,他要是假意敷衍他們也沒關係,只要這信一寫,舒慈自然有辦法讓他無法在軍中立足。
“若是我選擇死呢。”樑衡輕挑嘴角,目光挑釁地看向舒慈,“耽於女色,是我不對,但既然一步踏錯,我也沒必要拿我的前程做賭,把我整個人都賠給你吧!”
“說得正是!”舒景行撫掌,“將軍有如此感悟實在是難得,如此這般,不正應該倒向我們嗎?你改弦易轍,效忠的是皇上,既不用做亂臣賊子,又能在平息叛亂後有一席之地,何樂而不爲?”
“若你們敗了呢?”樑衡挑眉,“我本是楚總督旗下的一員大將,放着升官發財的路不走,來選擇你們?”
舒慈頷首,似乎是贊同他的說法。
她轉頭看舒景行,道:“大哥,他考慮得也有道理。只是他執意不降,那留着也無用了。”
說完,她抽出了腰間的佩劍,一劍劃了過去,勢要取他的項上人頭。
舒景行出手,握住她的手腕,眼神裡帶着斥責:“你怎麼如此魯莽?”
“沒了他,我照樣可以撐上十天半個月。”舒慈冷笑。
舒景行皺眉:“再等等,給他兩天時間考慮。”
舒慈頓了一下,側頭看樑衡:“我大哥的提議,你覺得如何?”
樑衡沒有聽舒景行的話,他的目光放在舒慈的身上。
“問你話。”冰冷的劍身拍打他的肩膀。
樑衡的目光裡,一絲火苗驟然升起,他說:“不用考慮了,我降。”
舒景行略帶詫異地打量他:“我們要的,是心甘情願。”
“當然。替我鬆綁,我給你們一個制肘我的憑證。”
舒慈驚訝他前後的反差,動了動下巴,示意王喜給他鬆綁。
繩子解開,他都動了動手腕,不必他們催促,他自己便洋洋灑灑地寫了起來。
馮丫兒站在舒景行的身後,低聲問:“他怎麼如此痛快?”
舒景行的目光定在舒慈的身上,他的眉頭縮得死緊。
拿了樑衡的投降書,舒景行和舒慈出門。
“此事,是我們下作了。”舒景行嘆道。他們兄妹倆一個□□臉一個唱白臉,搭配默契,卻坑了一個耿直的漢子。
“若不是內外交困,你以爲我想做這等下作的事情?”舒慈挑眉看他。
舒景行道:“我還是擔心他……”
“有這個在手,只要他不怕身敗名裂,自然可以敷衍我們。”舒慈晃了晃手中的信紙。
“你就沒有想過他興許是爲了你?”
舒慈一愣,嘴角下沉:“你莫要亂說。”
“他前後變得如此之快連馮丫兒都看出來了,你難道沒有?”
馮丫兒:“……”
舒慈摺好手中的信紙,揣入懷中:“我不管他是什麼原因,我只要結果。”
“況且……”舒慈瞥他,“此事最好不要讓其他人知曉,否則,我聲名掃地不說,你們也逃不了責罰。”
“什麼責罰?”馮丫兒好奇的問。
舒景行瞪着舒慈,一言不發。
“把樑衡帶出來。”舒慈下巴一擡,示意旁邊看守的將士。
“是,將軍!”
樑衡率部投降,並宣告天下,他不願跟着亂臣賊子作亂,願以功代過,助皇上平復叛亂。
朝中一片沸騰,大臣們自然是欣喜異常,似乎看到了勝利的曙光。而陝西總督和安康王則是如喪考妣,若不是樑衡在出徵前提早轉移了自己的家眷,此時恐怕已經淪爲叛軍的祭品了。
“豎子可惡!”離京城不遠的楚軍營帳裡,楚江破口大罵。要是往常,他絕不會把這一萬五千人放在眼裡,但對於此時的京城來說,這一萬五就是壘石,築得越高,京城就越牢固。
而樑衡的先鋒軍是楚軍的精銳部分,最好的將領和最好的士兵都在其中。
城牆上,舒慈迎風而立,身旁站着樑衡。
“有何感想?”她揹着手,嘴角彎彎。
“我樑衡,總算是能在史書上留下一筆了。”他輕笑一聲,眺望遠方的羣山,這是他第一次從這個角度看風景。
“恭喜你,站到了正確的一方。”
“誰說得準?說不定這又是一次找死的舉措。”他轉頭看她,只見她明媚的臉龐,像是這羣山中冒起的第一縷陽光,耀眼灼目。
舒慈轉頭看他,目光透亮清澈:“那我可以向你保證,這次絕不是。”
樑衡和她對視。她竭盡全力、不惜生命在守護着其他男人的歸屬物,他只能遙遙一望,選擇走到她的身旁,和她站在一起。
故作軟弱的她,狡黠聰慧的她,明豔動人的她,肆意張揚的她……所有的畫面,他通通保存在腦海裡。
起初,吸引他的不過是一張動人的皮相,而如今讓他臣服的,卻不止是皮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