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志滿正陪着舒慈清點傷亡人數, 有小兵來報,說京城來援軍了。
“援軍?”胡志滿疑惑, “京城哪裡還有援軍?”
“是各位大人家裡的公子少爺, 大約有三十幾人,正在關口那裡等候將軍發話呢!”
“哪裡來的少爺兵!”胡志滿立刻炸了, “讓他們給我滾回去, 別給我添亂!”
舒慈揹着手轉頭:“把人帶到這裡來。”
小兵撓頭:“這裡?這裡這副樣子……”殘肢斷臂,血痕滿地。
胡志滿卻明白了舒慈的意思, 嘿嘿一笑,一腳踢過去:“沒聽到舒將軍的話?趕緊去, 麻溜兒的!”
經過這些日子的相處, 胡志滿已經發現了舒慈的真身, 然而他卻比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更加心悅誠服。他知道這是宮裡的舒貴太妃娘娘,但在這裡,他心甘情願地稱呼她爲“將軍”。
不肖一會兒, 小兵帶着一羣衣冠整齊志氣昂揚的少年們往這裡走來。
舒慈朝他們看過去,只見打頭的那位少年身材挺拔、面容清俊, 周身氣質不俗,讓人眼前一亮。再看他身後的人,見到如此場景, 有些人面部露出不適,有些人低頭捂嘴捏鼻,小動作頻頻,還有的人面色沉重, 眼神裡帶着一股慈悲。
“學生鄭淳一,攜三十一位同窗見過舒將軍。”打頭的少年走到他們面前,拱手彎腰,後面的人也正經神色,同他一起見禮。
“鄭淳一?”舒慈挑眉,“這個名字好耳熟。”
“去年太學裡的蹴鞠比賽,學生便在其中。”鄭淳一擡頭,看着舒慈。
“哦……是你啊。”舒慈恍然大悟,道,“那你們此次是自發前來的?”
“是,學生們不才,也願獻出綿薄之力。”
胡志滿卻忍不了這種客氣的場面,直面:“你們也看到了,這裡的情形是如何的殘酷!你們沒有受過正規訓練,這樣意氣前來不過是羊入虎口!”
鄭淳一的身後有人站了出來,道:“京城危在旦夕,我等自發守城,就算把命交代在這裡,也絕不會怨誰!將軍放心,學生們雖弱,但也願意報效國家!”
胡志滿:“……”
舒慈微微一笑,問:“極好,你叫什麼名字?哪家的?”
“學生謝曦,家父御史大夫謝滿淵。”謝曦上前一步,拱手道。
“謝滿淵?”舒慈緩緩念道,眼睛眯成了一條縫。
謝曦早知道自家父親耿介,得罪了不少人,其中就有眼前這位女“將軍”。御史臺監察百官,有上奏彈劾之權力,所以御史大夫通常是爲人耿直忠心的人,而謝滿淵便是其中的佼佼者。他誰也不怕,由他所上奏彈劾的朝臣基本上可以開兩桌宴席了,同僚們對他既敬又怕。而在他過往彈劾過的人中,被他過分關注的人就屬舒慈了。
第一次,謝滿淵彈劾舒貴妃德行不配爲後宮之表率,原因在於坤元殿太過奢華,而貴妃除了漂亮也一無所是,連皇子皇女都沒有生一個。
第二次,謝滿淵彈劾舒貴妃,起因是先帝要給她見鳳凰臺,因爲舒貴妃尤愛登高。
第三次,就是去年,謝滿淵彈劾舒貴妃賣官鬻爵,雖然後來證明是她庶弟所爲,但也是打着他姐姐的旗號在行事,此爲包庇罪。
故此,謝滿淵和舒慈,可算是結怨已久了。
舒慈輕笑一聲:“看你這一身正氣的模樣,倒真有幾分謝大人的風采。”
謝曦流汗,也不知這是誇獎還是諷刺,只得微笑以對。
“行吧,既然你們主動來了,那就編到胡將軍手下吧。”舒慈擡了擡頭下巴,示意胡志滿領人。
胡志滿苦着一張臉:“將軍……”
“還等着我說第二遍?”
“是……”胡志滿抱拳,轉身一揮手,中氣十足,“都跟我走!”
少爺兵們轉頭跟胡志滿去領盔甲武器,鄭淳一落後一步。
舒慈穿着一身紅色的盔甲,長髮束在身後,英姿颯爽,她雙手背在身後,看着城牆上正在受傷包紮的士兵們,眉頭微蹙。
“你怎麼還不走?”舒慈轉頭,看到站在她身後的鄭淳一。
他輕輕一笑,雙手拱起,對舒慈行了一個彎腰大禮。
舒慈:“……”
行完禮,他退後兩步,轉身加入了前面的隊伍。
舒慈面前的傷兵坐在地上,他的一隻眼被包紮得嚴嚴實實,但他頑強地用另一隻完整無缺地眼睛看完了整個場景,笑道:“將軍,他是敬佩您呢。”
舒慈挑眉,嘴角下拉,似笑非笑。
夜色深重,舒慈和舒景行在營帳裡看地圖,準備策劃抵擋敵軍的第二次進攻,馮丫兒在一旁撐着腦袋抵抗睡意,腦袋一點一點的。
“撐不住了就去睡。”一個低沉的男聲傳入她的耳中。
馮丫兒努力地睜開雙眼,伸手搓了搓自己的臉蛋兒,然後起身在屋內走動,趕跑瞌睡蟲。
帳外,一個輕盈地黑影躍過營帳,落在門口,她掀開簾子進來,瞬間就吸引了馮丫兒的目光。
“主子。”她單膝跪地。
舒慈驚詫擡頭:“青龍?”
“屬下剛從敵營過來,發現他們有異動,特來報告。”
馮丫兒的目光停留在她身上,黑衣黑袍,連臉色也是冷的,面對舒慈,她沒有一句廢話。但不可否認的是,這位女暗衛長得極爲漂亮,她雖然冷着臉,但卻讓人忍不住想靠近,揭開她那層冷漠的面紗。
“異動?”舒慈和舒景行對視一眼,“難道他們準備在晚上偷襲?”
青龍道:“屬下看到他們在往西邊方向移動,似乎想另尋突破口。”
“西邊……”舒景行低頭,在地圖上看到位於豐裕口的西側有一條十分湍急的河流,前幾天突然降溫,現在應該已經結成冰面了。若不是青龍來報,估計他們就會漏掉這一個關鍵的環節——河流變成了冰面,可以過人了。
舒慈看了大哥一眼,立馬有了主意,她迅速往外走去。
“胡志滿!”
“末將在。”
“將你剛剛編入隊伍的那三十個人,帶去守西邊,讓他們每人身上帶上一桶油,敵軍想要從西邊進攻。”
“將軍的意思是用火?”
舒慈點頭:“在我們這邊設置一條火線,越長越好,讓敵軍即使過了河也上不來岸。”
“好,末將這就去!”胡志滿點頭,立馬轉身離去。
舒慈轉頭,看到青龍站在她的身後,道:“你也去,要是有漏網之魚就地格殺。”
“屬下遵命。”
夜色漸沉,空氣裡的血腥味兒像是消散了很多。羣山露出了溫柔的一面,月光灑在山頭,像是披上了一層銀白色的薄紗。
舒慈登上城牆,後面跟着小尾巴——馮丫兒。
“去睡吧。”舒慈道。
馮丫兒此時毫無睏意,她問:“娘娘,你還有女暗衛呢?”
“你想說什麼?”舒慈回頭看她,眼睛透亮,像是一眼就看穿了她的內心。
馮丫兒低頭:“她長得好美。”
“嗯?”
“剛剛公子都忍不住看了她幾眼……”馮丫兒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舒慈輕笑一聲,轉身看向西邊。
“娘娘?”
“想要什麼,自己去拿。”舒慈靠在城牆上,仰頭看向那一輪皎月。
聽明白舒慈意指什麼了之後,馮丫兒立刻紅了臉,一下子蹲在了地上,她雙手抱頭,耳尖都紅透了。不知道爲什麼,平常女兒的羞澀惹人憐愛,但她的羞澀……似乎是在繳械投降。
半個時辰後,西邊的天空紅了起來。
舒慈直起身子,知道那邊的交戰開始了。
耳邊似乎有鼓聲和廝殺聲,鼻尖也傳來血腥的味道。
她知道,這一切都是臆想出來的。離這麼遠,就算有血腥味也飄不過來。
“娘娘,他們能行嗎?”馮丫兒站起身來,踮起腳尖看向西邊。
舒慈搖頭:“不知道。”
火光燒紅了半邊的天空,天色微微亮起,城下又集結了一大批攻城的敵軍。
又一場戰鬥開始了。
這一打,便是從早到晚,昨日的屍體還未清理乾淨,今日又增添了新魂。
“將軍,前方八百里急報,高麗軍從東邊過來了!”
“離京城多久?”
“不到兩日。”
“多少人?”
“五萬!”
這邊的消息還沒有消化,西面又傳來消息,說有敵軍從上游攻了過來,現在雙方已經交上了手。
舒慈長舒了一口氣,不知道是因爲疲憊,還是由於面對多於己方數倍的敵軍的無能爲力。
“再撐兩日,給京城的紀將軍再留多些時日。”她握着劍的手在發顫。
“是。”士兵點頭,下去傳令。
遠處,黑雲滾滾,像是要從他們身上踏過去的馬蹄。
謝曦一邊叫着一邊舉着劍抵抗,大喊:“鄭淳一,我又被包圍了!”
不遠處,鄭淳一舉着劍,招招都是殺招,一劍解決一個敵人。但縱然如此,也擋不住潮水一般涌來的敵人。
“是男人,你就自己解決!”鄭淳一咬牙,一腳踢開一名敵軍,順手又幫一名敵軍抹了脖子。他從未如此狼狽過,身上,臉上,全是血跡,又腥又髒。
“我扛不住了……”謝曦大叫,被面前五六個敵軍逼入了死角,眼看就要被刺個三四刀了……
突然,一陣熱熱的液體噴在了他的脖子上,他倒退兩步,瞪着眼看着對面的人。
“無用!”舒慈挽了一個劍花,一擡腿,將一個敵軍踹出了三四米遠。
她一劍割了兩人的脖子,還有兩人,一個被擰了脖子,一個被踹得吐血。
“愣着幹嘛,還不把劍舉起來!”待她的劍又劃破了一個人的脖子,謝曦還愣在原地不敢動。
“哦哦哦——”謝曦像是被罵傻了一樣,舉着劍站在了舒慈的身後。
她一個轉身,一掌將敵人拍入了冰面,見謝曦亦步亦趨地跟着,她喊道:“你跟着我幹什麼!”
“我我我保護你!”謝曦激動得臉都紅了。
舒慈:“……”
眼看着西邊的敵人越來越多,不得已,他們開始往南撤。
南邊的大軍從城門攻入,西邊的敵人又度過了冰面,而兩日後,高麗人將從東邊來。
京城,已然是搖搖欲墜了。
突然,地面一陣震動,像是發生了地震。
“怎麼回事?”謝曦跟在舒慈的身後,左右四顧。
胡志滿大罵:“他奶奶的,到底還要來多少人!”
青龍護在舒景行面前,抱着劍,一腳踹死一個。
馮丫兒:“……”
城牆上,有士兵高亢地大喊:“是黃旗,皇上回來了!”
震動聲由遠及近,破碎的城門倒在地上,一顫一顫。
舒慈面無表情,她一劍刺入撲上來的敵軍的胸膛,被噴得半張臉都是熱血。
“皇上回來了?是大勝北狄人了嗎?”謝曦站在她的身側,激動地握不住手中的劍。
舒景行長舒了一口氣,挺直地背緩緩地靠在了輪椅上。
鄭淳一擡頭看向不遠處的女將軍,她緊抿住嘴脣,面色沉靜,似乎沒有聽到城牆上高聲呼喝的聲音。
城外,幾萬鐵騎踏塵而來,塵土飛楊,將士們吼聲震天。
黃色的旗幟在灰色的天空下顯得尤爲明亮,旌旗蔽天,大軍勢不可擋。
作者有話要說: 太子:父皇,你的出場比我還要騷包^_^
駱顯:資治通鑑,抄二十遍去。
太子:哦……
舒慈:我覺得禹兒說的沒錯……
駱顯:二十遍……
舒慈:資治通鑑?
駱顯:牀上解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