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句話的意思,是說曾經經過滄海的人,再看到其他的水,都不是壯闊可觀的水,看過巫山的雲之後,便覺得其它地方的雲都不值得一看。
我不知道李拜天懂不懂。
此生除了李拜天,即便我以後再愛上其它的人,那也不是李拜天。且我現在的心境,很難再去愛上什麼人。
就像我自己養的狗狗,給我一直再像的,呢也不是它。
自認識李拜天,已經將近二十個年頭,我生命中的三分之二與他粘連在一起。這二十年,從青澀暗戀,到這種曾經滄海難爲水的地步,但我從沒有直接地,對李拜天說過一句表白的話。
哪怕一句簡簡單單地“我喜歡你”。
這就是我給他的表白,已經不是爲了挽留什麼,而是對積壓多年的感情的一個交代。
李拜天沒什麼文化,這句話恐怕不懂,但我想總有一天他會懂。
如我所想,李拜天沒有說話,而我也已經下了他的車,逃出那一車的玫瑰花香,聞到北京冬天乾冷的空氣。
這股清新讓我的心情暫時平靜了一下,關上車門,大步流星地往自己住的地方走。穿得單薄,但是我感覺不到。
此時我只知道邁動腳步,機械地行走着,整個人就像一個會行走的大木頭。
我不記得我剛纔見了誰,說了什麼話,腦子裡什麼都沒有。
背後感覺空蕩蕩的,沒有人來追我,只有一陣陣乾冷的風旋,捲走多年綿長的情愫。
直到進了家門,背靠門板,我纔開始哭,眼淚洶涌地往下掉。他要結婚了,他還是要結婚了,他選擇了一個真心喜歡的女人,而我,輸了。
我周問雪從小到大,自問想要東西,很少有沒有得到的,我相信大多數的東西,只要我們努力了,就可以辦到。
李拜天是我人生中最大的敗筆,我失敗了,因爲我幾乎從來都沒有爭取過。
這是我咎由自取。
所以我哭着抽了自己一個嘴巴,不過癮,再抽一個嘴巴,一直抽一直抽,抽到抽不動爲止。
我也不覺得疼。
腦子裡想象着李拜天求婚的畫面,儘管玫瑰很俗,但婚姻最後求的不就是一個結果麼。
手裡的項鍊晃晃悠悠,我憤怒地將它甩開,落在某個位置銀光閃閃。而我又不得不走過去,再一次將它撿起來,珍惜地放在手心。
我答應過李拜天,我會收好它,收好它,收好與李拜天有關的心事。
這一刻我知道,我愛他,真真切切,不管他身上有再多我所不能容納的臭毛病,我愛他,那麼那麼愛。
心裡有個聲音在問,“爲什麼求婚的不是我,爲什麼不是我……”
第二天醒來,我的臉我的眼睛全都是腫的,腫得沒法見人,我睡得不沉,起來的時候天還很早。睡不着了,打算下樓去跑步。
跑出小區的時候,看到路邊有很多散落的玫瑰花瓣,當然也有玫瑰花梗,只是晚上有風,已經吹得亂七八糟。
環衛工人正在用大掃把清掃。
這麼多花?我自然聯想到了李拜天那一車的花,他的車子昨晚爆炸啦?
我覺得不會有這麼多的巧合,這些花可能是別的地方來的,踩着花瓣慢跑離開,我愛運動,運動容易讓人心情舒爽。
可停下的時候,心情還是不爽,於是我給我老媽打了電話,我打算回家,回到媽媽的懷抱去。
抱着小狗狗,拖着行李箱,我來到停車場車子旁邊。
我已經很久沒開車了,環保嘛,車子上落灰了,等回去再洗。
這邊按了車鑰匙,車子響一聲,我正伸手要開車門,車子又響一聲,唉車門打不開了。我急忙再按一下鑰匙,車子響一聲,開門,車子又響一聲。
這麼響了好幾聲,我懷疑是不是我車鑰匙壞了。
正拿在手裡研究,黑暗裡幽幽地走過來一個人,面色特別嚴肅地看着我。我也看見了他,李拜天……
他看着我的目光有點凶神惡煞的模樣,有些人真是一輩子逃也逃不掉。
“你幹什麼?”我問他。
他看了眼我的行李,“你要去哪兒。”
我想起來了,這車是李拜天給買的,車鑰匙我有他也有。尼瑪這哥們兒不是打算回來拿自己的車了吧。
“回家。”我冷冷回答,也不知道該不該上車了。
李拜天的目光有點激動,我懷疑他是不是遇到什麼災難了,皺眉,“你怎麼了,求婚失敗了?”
“周問雪。”他叫着我的名字走近,讓我有點害怕。
我謹慎地看着他,他越來越激動,問了我這麼一個問題,“你不是說,雖然搶別人女朋友不地道,但如果真的喜歡,該搶也得搶麼?”
我確實說過這話,但我看李拜天這激動的深情,懷疑自己是不是誤導了他什麼,第一反應是,李拜天求婚沒有成功。
李拜天又走進一步,那表情越來越激動,眼神兒跟狼一樣的,他說:“我現在看上了別人的老婆,能不能搶?”
我一愣,反應了下他說的話,腦子就卡殼了啊。您不是前腳還要跟優優公主結婚,後腳就……
“優優結婚了?”我問。
李拜天瞪着我,“周問雪你別跟我裝傻!”
我裝什麼傻了,李拜天對着我的表情還可兇,那目光跟要殺人似得。但我不怕他,秉着最後一點耐心,“李拜天你有事說事兒,瞪那驢眼給誰看呢?我又不欠你!”
我這是抱怨,我又不欠他的,他想滾滾,咋又滾回來了。
李拜天問我,“你就說讓不讓搶吧。”
“不是,你是不是腦子有毛病啊,你不是喜歡優優麼,哪有冒出來個別人的老婆,都成別人老婆了,你早幹嘛去了你,行了行了,你這種破事兒以後別再來問我,真有意思,我又不是你媽!”
我怒了,我對李拜天太失望了,我真沒想到他還有這一手,我冷懷疑眼前這個李拜天是不是換人了。
可他那個認真的態度,又不像是開玩笑。
我再用鑰匙開一下車,打算進去,李拜天又按鑰匙把車關上,哎喲氣死我了。
我說:“你什麼意思!”
“你先回答我問題。”李拜天看着我。
我回答他罵了隔壁,拖着行李抱着狗,我扭頭就走。行行,這破車是你買的,我不要了行吧,我自己去坐長途汽車行了吧。
我走得風風火火,行李的軲轆在地上拖出悶悶的聲響。
大概走了三十來步,後面傳來一個高昂而略顯悲慟的聲音,“周問雪我愛你!”
我這腳步一下就頓住了,像被什麼東西粘住了一樣。停車場有回聲,那個回聲就還在響,“我愛你愛你你……”
那個眼淚啊,唰一下從眼睛裡滾下來,我轉身看着他,動了動嘴脣,“你說什麼?”
聲音很輕,我不知道他能不能聽見,我只看見他微微動了動嘴脣,似乎把剛纔的話又說了一遍,但沒什麼聲音。
而他也並沒有向我走過來,一屁股就坐在了地上,似乎用光了身體所有的力氣。
我定定地站着,看着個光天化日下坐在地上的男人,他笑了,笑得那一個悲愴啊,臉上的表情又像是哭一樣難看。
“哈哈,我終於說出來了,說出來的感覺,真爽,哈哈……”
我的眼睛也在往外流水珠子,但沒有走進的勇氣,怕是自己聽錯了什麼,緊緊皺着眉頭看着他。
李拜天還坐在地上,笑夠了擡頭來看我,這時候停車場有其他人經過,看着我們兩個神經病。
他也不在乎了,耍無賴一樣坐在那裡不起來了,他說:“你知道我有多傻,我查了詞典才知道那句話的意思。”
耍無賴就算了,他居然還哭了,他說:“周問雪你告訴我,你說那話是什麼意思?”
我,我顧不上回答他什麼了,哽咽着問,“你不是向優優求婚了麼?”
李拜天搖了搖頭,我們倆的對話驢脣不對馬嘴,他看着我問,“你是不是在說你愛我?啊?是不是說你我愛?”
我咬着嘴脣,試圖朝李拜天走近一步。
李拜天卻擡了下手,做阻止的動作,“你別過來,”他表情原來越難看,像丟了玩具的小男孩,咧着嘴巴,“你把話說清楚再過來,你,你是不是在說你愛我,到底是不是……”
我深深同情這個文盲,即便查了詞典,都不能確定自己理解得到底對不對。
我說:“你別鬧,先起來。”
扔下行李,我走過去拉他,李拜天自言自語,“我他媽孫子啊,我現在才知道,我他媽孫子……”
李拜天哭,特別悲傷遺憾那種,我反而不怎麼想哭了,我就覺得有點神經,圍觀的越來越多,我說:“有話你起來說,是不是男人在這兒坐着!”
李拜天也惱了,“我不是男人,我他媽是孫子,我他媽連自己愛的女人都看不住,我都幹了些什麼啊我。”
首先,他今兒終於說了這句話,我挺激動的,那個瞬間內心可謂內心波濤洶涌,但是他這後面一系列的反應,實在讓我太莫名其妙了。
我不喜歡讓人看笑話,就問他,“你到底起不起來。”
李拜天還沉浸在自己的悲傷裡沒動。
“操,真不是個男人。”丟下這句話,扭頭拉着行李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