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頌總覺得我很高端的樣子,覺得人生能娶我這麼一漂亮媳婦兒就圓滿了。其實脫去演員這個殼子以後,我也就是一路人,用的也不過是促銷打折的化妝品,我覺得我在他心目中的形象,多少有點被他自我美化過的成分。
好聽的難聽的,我已經跟他說了很多。但你決意要美化一個人的時候,她活得邋遢,你覺得那是不拘小節,她過的矯情,你說那是追求品質,她怎麼都是對的。就像你看一個人不順眼的時候,他怎麼都是錯的一樣。
這頓飯我就沒跟沈頌去吃,他很愛看我的臉色,但又不是很懂我的臉色,反正看我不高興,就算了,這不是還能省他一筆開銷麼。
沈頌把我送到我親媽家門口,我昨天電動車停在這兒了,晚上必須在這邊住。回去以後,親媽飯也吃完了,我找了碗半涼不涼的米糊,將就幾口小菜,喝了幾口。
然後想到黎華那句,“你現在胖了”,忽然一點胃口也沒有了。
晚上洗完澡,就在鏡子前面看了自己一會兒,似乎確實比以前胖了一點。沒辦法,現在生活太規律了,吃得飽睡得好,能不養肥一點麼。
我琢磨着黎華是不是有點嫌棄的意思,但也可能他就只是順口一說。不過這個問題既然被提出來,我下定了決心真的要減減肥。
躺在被窩裡,想今天和他的見面,想他的一舉一動,每個言行都是什麼意思。什麼叫爲了讓我掙錢,花一萬塊去做廣告,有點不合算。他這句話的重點,到底是在爲了讓我掙錢上呢,還是不合算上呢。
我翻來覆去地想,想不明白,也想得自己很不快樂。我不知道黎華現在對我抱着什麼樣的態度,也不清楚自己對他抱怎樣的態度。
我就是忽然想他了,想我們以前了,想我曾經縮在他懷裡恃寵而驕的歲月。
想歸想,但是並不難過,畢竟我和他已經分手快一年了。然後我又想到了藍恬,想她和黎華到底是怎麼個關係,上次我問邵思偉,邵思偉並沒有明說什麼,他只說讓我自己拿眼睛看。
我上哪看去,我又不和他們生活在一起,要不是這期廣告,我都不知道下次再和黎華有交集是什麼時候。
話說回來,這期廣告是黎華自己找上門的。
我想給藍恬打個電話,畢竟曾經那麼要好的朋友,但打了不知道說什麼,萬一她這會兒真的正和黎華在一起呢,我這不是自找不痛快麼。
第二天去上班,中午接到那個賣馬桶的經理的電話,讓我帶着合同去他們店裡,他們要做這期雜誌的封面。
我在電話這邊說:“是跟你籤,還是和你們黎總籤?”
經理說:“這點事情我籤就可以。”
爲了保險起見,我還是帶了公司的另一個員工一起去,人家那邊簽得很痛快,就是囑咐我,馬桶上封面,弄得漂亮點。
然後我問錢怎麼算,他說等做出來以後再算。我覺得黎華這麼大個總,即使這廣告做了沒效果,他讓我坑了,他也不能反過來坑我這兩萬塊,於是就同意了。
無奈我們公司小啊,經常這樣操作,先辦事兒後拿錢,反正廣告的成本並不高。
做成了這單業務,我在公司可謂更加揚眉吐氣,我們老闆乾脆給我提了一總經理助理的職位,就是爲了好聽,說到底還是隻是個小業務員。
底薪從一千五加到一千八,問題是我來這地方幹了兩個多月,到現在也就只拿到過一千五百塊工資。
但我現在吃喝在家裡,不怎麼缺錢,大家都不催,我也就沒催。
不管怎麼樣,給黎華家馬桶做的這期廣告,我還是重視的,封面圖片被要求改了又改,作圖的姐姐快被我得罪完了。
打開文檔,我親自寫了篇長達一千字的軟文,翻了很多資料,改了又改,也算盡心盡責,黎華這三千塊錢,我必須得讓自己掙得心安理得。
但我再心安理得,也還是會有人說我的閒話,無非是一句,“還不是因爲長的漂亮。”
漂亮怎麼了,我得罪誰了?我就是再漂亮,一天到晚坐在這兒,也不會有業務自己找上門來。再說,即便這個單子成了,是因爲黎華顧念我們以前的情分照顧我,那老孃也是在他身上耗過兩年青春的,他捧我一下場怎麼了?
樣刊出來以後,我叫人送去店裡給他們看,那邊表示沒有意見。我打電話問,“廣告費是現金還是轉賬呢?”
那邊說:“這個跟老闆商量下。”
尼瑪蛋!簽字的時候說這點小事,給錢的時候就膩膩歪歪了,天下做買賣的都一個熊樣。我們老闆窮,就是讓這幫人給折騰窮的,有一陣子,我每天的工作就是接催帳的電話,推掉以後,再轉頭去找別的單位要賬。
這兩天我在減肥,也就是餓自己,成天餓得有氣無力的,業務也沒好好跑,我琢磨這個月三千提成,也夠我嗨皮一陣子了。
但是餓麼,血糖低,血糖低,脾氣就不好。
正式刊物出來以後,我又打電話過去催錢,那邊說最近銷量不好,沒有錢。剛開始我還是很客氣的,因爲我知道他們老闆是誰,他們老闆有錢,即便馬桶生意不好,兩萬塊怎麼都拿得出來。
我說:“要不您再跟黎總彙報一下,我們這個是可以後期維護的,下一刊還可以免費再給您做軟文,人力不說,印刷也是需要成本的。”
那邊說:“週六黎總會過來,要不你自己過來跟他談?”
週六,我空着肚子去找黎華要賬了。我早該反應過來,他這就是對前任的打擊報復,原來在這兒等着我呢!
今天我來得有點咬牙切齒,騎着電動車在路上風風火火的,到這個馬桶店的時候,是晚上七點半。
因爲賣馬桶是黎華的副業,他只有在正式工作結束以後,纔有空管這邊的破事。
電動車在他們門口停下,我抱着雜誌進去,頭髮在風中吹得有點亂,就隨便縷了兩把。黎華正坐在電腦前面玩掃雷,估計這是等着我大駕光臨呢。
“吭吭。”我清了下嗓子。黎華瞟都沒瞟我這邊,傻愣愣地點着屏幕,“馬上完了,坐下等會兒。”
我坐下等他掃雷,等了十五分鐘。他似乎纔想起我來,把腦袋從屏幕後面伸出來,“什麼事兒啊?”
我抱着這期做好的雜誌走過去,有點不客氣地摔在辦公桌上,眯着眼說:“廣告費。”
“哦,廣告費還沒結呢?”他說着,隨便翻了翻桌子上的幾分資料,但我看他純粹是在亂翻,裝樣子給我看的,然後他說:“哎呀,這兩天估計結不了啊。這店裡半個月沒進賬了,”下巴指了指門口幾個大空箱子,“還剛進了一批新的。”
我說:“你別鬧了好嗎?兩萬塊錢你拿不出來?你玩兒我呢?你這麼玩兒我有意思麼?你從哪划不來這兩萬塊錢啊?”
黎華皺眉看我,特無辜地說,“你是不是不懂啊,這公司公司之間的帳,那是一碼歸一碼的,哪能隨便挪來挪去的。”
我敲了敲桌子上的雜誌,用商量的口氣說,“那你說現在怎麼辦?”
他手託着下巴,說:“要不這樣,你搬我幾個馬桶頂賬吧?”
“我要你馬桶……”我哭笑不得啊,我震怒非常啊,我說:“我要你馬桶有毛線用,你這馬桶殘疾人才用得到好嗎?你就說你,你告訴我你家裡真用這破玩意兒了?我還就不信了!”
黎華抿了下嘴,大約是被我說中了,他雖然賣這個,但也沒真的用,上廁所還是老實巴交地用手紙擦。
但他掩藏啊,隨手翻了翻這本雜誌,說:“沒看出來,文筆還不錯,這軟文兒寫得挺好啊,叢優你還有這才華呢。”軟文下面,有筆者署名,早知道我就不寫自己的名字了。
“你別跟我扯那些沒用的,拿錢!”
他疲憊地往椅子上一靠,懶懶地說:“沒錢。”
我說:“不給錢我今天就不走了!”
他又站起來伸了個懶腰,“那你就在這兒呆着吧,我可鎖門吃飯去了。”
我氣鼓鼓地瞪着他,這才一年時間過去,我沒想到他能變得這麼無恥了,我想說,你到底想怎麼着啊?我跟您老人家認錯了還不行麼,我就想好好過這小百姓的日子,你下這麼個無聊的套讓我往裡鑽,真心沒意思。
但我也沒這麼說,作爲前任,我絕不能輸了氣勢。
我就這麼幹瞪着,黎華也看着我,手指抖了抖,終究是什麼也沒做。然後他真的鎖門準備吃飯去了,門口的燈關掉捲簾門開始下降的時候,房間裡黑咕隆咚的,我突然害怕了,急忙跟着殺出來。
黎華瞅了眼我那輛粉紅色的電動車,朝自己車上使了個眼色。電動車我也不要了,上了他車的後座。
然後他帶我去吃飯,我打算跟他耗着,一直耗到他給錢爲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