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位舅子且先和青山回去,我們回去再說。”那追在棺材身後的男子一隻眼角發青,鼻下還隱隱有未乾的血跡。
“沒有什麼好說的!”徐三少毫不留情地把陳青山推倒在地。
陳青山也並非一個完全不開竅的,他雖被推倒,卻趁機死死抱住了徐三少的腿:“小舅子,我們回府再說,回府再說。”
也虧了才下過雨的原因,路上尚未有什麼行人。
蘇陌素早已拉着知書避到了一邊。
“小姐,那人是陳家的大少爺。”因爲陳青山他們在前方推搡起來,知書也不再上前。她壓低了聲音,跟自家小姐咬耳朵,“陳老爺是戶部侍郎,我曾見過他領着陳少爺來蘇府。”
“是有事?”蘇陌素原是做了繞路的準備,可聽知書低着頭扯手指的模樣,便知這丫頭定是知道些什麼。知書一緊張,便喜歡去扯自己的手指頭。
知書望了望前方被徐三少死死壓在身下的陳青山,將蘇陌素扶着到了更遠一些的地方:“聽老祖宗身邊的王媽媽說,是來提親的。”
蘇陌素皺了皺眉,方纔陳青山稱呼那幾個擡着棺材的人舅子,顯然他是有了妻室的。難不成是想納妾?
“是哪一個?”蘇陌素問道。
知書搖了搖頭,聲音放得愈發低了:“並未聽說起,只是似乎是想納妾。這樣一來,幾位嫡小姐定是不可能的。小姐您且放寬心,您是在老祖宗跟前長大的,就算老爺捨得,老祖宗也肯定捨不得您受什麼委屈。”
蘇陌素搖搖頭,她並不擔心自己。蘇府其他人不知道,但曾祖母蘇老夫人卻是知道師父李允身份的,單憑這一點,蘇陌素就自己也不會被輕易許配出去。
只是亭亭和玉立雖小,卻腦子猶有些不夠清明。也不知道會不會被蘇家推出去。蘇陌素想替蘇亭亭和蘇玉立看看身體,可是如今這蘇府,僕婦隨從眼中就只有一個蘇大小姐。
哐當!
一聲巨大的聲響傳來,讓蘇陌素和知書都驚得回頭一看。
只見那被擡着的棺材,已經沒了棺蓋。那碩大的棺蓋整個砸在地上。
因爲棺蓋突然掉落,擡棺的徐家兄弟也有些重心不穩,棺材往旁一斜,竟也摔在地上。
空的!
棺材裡面居然是空的!
當初進陳府的時候,棺材已經被蓋上,徐家幾位少爺當然不會貿然開棺。可沒有想到,這竟是一個空棺材。
“我妹妹人呢?”徐家大少爺一把揪住了陳青山的領子,他面色陰沉,將拳頭高高舉起,只等着陳青山開口,那沙包大的拳頭隨時就要再往他的鼻樑骨上招呼。
“幾位徐少爺,拳下且留人。”一個男子的聲音響起。
蘇陌素與徐家衆人一齊望過去,只見走過來的那男子一身白衣,眉眼十分熟悉。
是他。蘇陌素想起來,這正是當初在鬧市中攔馬救蘇蔓玖的男子,也是朝雲公主宴上與蘇蔓玖比試的男子。
魏泓涵扶起陳青山勸道:“令妹如今已經醒來了,幾位徐少爺還是先去陳府看看陳少夫人吧。”
徐家幾位少爺雖然都有官職在身,卻並不夠身份進入早朝,因此都未認出魏泓涵的皇子身份。
“當真?我們且去看看,若是騙我們,陳青山,明日我們公堂上見!”聽到妹妹醒來,徐家少爺們又喜又疑,只能將對陳青山的不滿暫放一邊。
既然爭執已經解決,蘇陌素便不欲多留,她領着知書就從旁邊走過去。
“二哥!”一個驚慌失措的聲音突然在蘇陌素的身後傳起,“二哥你怎麼了!”
知書忍不住回頭去看:“小姐,那打陳大少爺的人倒在地上了。他、他似乎還在顫抖。”
蘇陌素頓住腳步,轉身看過去。
“大哥,二哥在顫抖,這不對啊,他會不會咬斷自己舌頭。”徐三少爺見二哥的症狀有些像羊癲瘋,連忙把自己的手塞入對方口中,突然的疼痛讓他忍不住叫了一聲。
“這,快擡起來,把他擡回陳府,清越在。”魏泓涵也有些慌亂。他原是事先得了消息,算着時間領花清越救陳府的少夫人一把,希望能借此籠絡陳府。可沒有想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蘇陌素原已走開一段距離,她本不想管,但基本的醫術,蘇平安早就教過她。
“不能擡他!”蘇陌素終於還是揚聲制止道,“癲癇濁物最易入口鼻。你們貿然擡動他,又一路顛簸,很容易讓他窒息而死。你們其中一個先將他的頭抱在膝上,讓頭側向一邊,再解開衣領處釦子……”
男女有別,蘇陌素雖然往回走了一些,卻背過身不看對方。
原本徐大少和徐三少還有些猶豫,可聽蘇陌素語氣中有種不容置疑的篤定,徐大少一咬牙,便蹲下身去。
徐三少爺蹲在另一邊替二哥解開釦子,按照蘇陌素的指引一步步去做,他驚訝地發現徐二少不再那樣顫抖了。
“大哥,二哥似乎好些了。”徐三少連忙擡頭看向身邊的大哥。
徐大少自然也發現了,他感激地問蘇陌素:“多謝姑娘相助,可還有什麼要注意的?”
蘇陌素望了一眼徐二少的臉色,答道:“待他緩過來些,還是去尋個大夫看看罷。”
蘇陌素話才落音,陳青山就討好地湊到幾位舅子面前:“大舅子、小舅子,且隨我回府吧。我請了花大人相助,他醫術絕倫,定會治好二舅子的。”
魏泓涵望着蘇陌素的背影,目光有些深思。他似乎並未見過此女,但卻感覺甚是熟悉。
回到蘇府,蘇陌素有些意外地發現正廳中竟十分熱鬧。
蘇老夫人坐在正位之上,蘇清淺站在一旁,蘇蔓玖和蘇追月也在席間。
尚未走進去,就聽到蘇追月的聲音傳來:“曾祖母可不要偏心,閉月年紀還比陌素年長兩歲呢,議親之事恐怕還是要先考慮閉月吧。”
蘇陌素踏進門檻處的時候,正好逢着蘇蔓玖在冷笑:“大姐姐就是大姐姐,你自己都尚待字閨中,就照看起妹妹來了。只是大姐姐,你一個未出嫁的大家閨秀,這般開口閉口提親議親妥帖嗎?”
蘇陌素突地就想起八年前的事來。那時候的蘇蔓玖是幾歲?十歲吧,不過十歲的蘇蔓玖就已經知道在無人之時,以嫡庶議親之別誘惑自己了。如今八年時光轉眼即逝,那個人倒以此點反過來恥笑起其他人來了。
蘇追月在平城本就飛揚跋扈慣了,如今到了京城處處被蘇蔓玖壓制,她心中早已怒火從燒。如今蘇蔓玖又話語撩撥,她便再不肯忍耐:“我自是比不得蔓玖妹妹你,議親提親的事只放在心裡,不放在嘴上。陌素妹妹才隨我們回京,如何就有公子能久聞盛名,特來提親了?”
“追月姐姐是什麼意思?”蘇蔓玖覺得,自從蘇陌素這羣人來了京城以後,她修煉出來的好脾氣被漸漸消失殆盡了。
蘇追月昂起頭哼了一聲:“人在做,天在看。誰自己做的孽,誰心中清楚!”
“好了!”蘇老夫人終於開口,她伸出手朝着門口的蘇陌素擺了擺手,“素丫頭來,坐到曾祖母身邊來。”
蘇陌素點點頭,乖巧地站過去。
蘇老夫人一邊握住蘇陌素的手,一邊低頭問她:“素丫頭,今日這麼大的雨,回來路上有沒有打溼衣裳?”
蘇陌素搖搖頭,將懷中的平安符拿出來,放到蘇老夫人掌心:“曾祖母,您帶着。”
她學會騎馬後,此次去的其實是離京城更遠的邯山寺。此寺雖然約遠,但卻聽說最爲靈驗。她是誠心誠意求了個平安符,這些年,蘇老夫人還是很疼她的。
蘇老夫人回握住蘇陌素的手,望向廳中的其他人:“你們都是我的曾孫女,今日我便把該說的話,且這一次全說了。”
“追月留到這個時候,自然不可能是因爲我蘇府的姑娘沒人提親。而是我也希望,追月能去一個更好的人家。”
“陳府的親事,我與你們的父親會再做考量。但是,我更希望你們能把心思先放在自己身上。曾祖母說句直話,你們都已經不是二八芳華的小姑娘了。”
蘇老夫人如何看不出今日這番爭執,實際上是蘇追月和蘇蔓玖間的明爭暗鬥。只是,這一個妾室的身份,哪裡只得兩個嫡女來爭相遊說自己。蘇蔓玖待蘇陌素如何,蘇老夫人不知。但說蘇追月真待蘇閉月情深意重,她是不會相信的。
事出反常必有妖。蘇追月和蘇蔓玖都這般熱絡,要麼是此人身份太差,要麼是此人品行有失。
陳青山之父陳嵩揚,是戶部侍郎。陳青山自己,也是光祿寺右少卿。身份上,這樁婚事並不算蘇家女低嫁。不在身份,就在品性了。
蘇老夫人原被蘇蔓玖一番歷數陳青山前途,也有些動心。畢竟蘇陌素終究是個庶出,若是能讓陳府鬆口,以平妻身份擡過去,也是不錯的。
但如今她顯然要重新打聽一番。想到曾孫女都在自己面前耍心眼,蘇老夫人覺得有些頭疼。她一邊按住額頭,一邊揮手,示意所有人都出去:“我乏了,你們明日再來請安吧。”
蘇陌素走出正廳,意外地見到蘇追月等在廳外。
“我今日之事,不過是補償你當日弄髒的裙子罷了。”蘇追月不屑地望了蘇陌素一眼,“不要想着那陳大少少年才俊、英俊不凡,他家中早有正妻。正妻徐氏可不是個省油的燈,真嫁過去了,能有幾年好日子還兩說呢。”
蘇陌素想起方纔見到的那追在棺材後的男子,她點點頭,承了蘇追月的這份恩情:“陌素多謝姐姐。那陳大少恐非良人,陌素定不會嫁給他。”
前些日子周雲端跟她提出定親,蘇陌素都未同意。如今險淪落到爲妾的地步,蘇陌素覺得,自己恐怕要早一點與父親蘇瑞文疾馳一番了。
三日後的賽馬,恐怕是最好的機會。蘇陌素隱隱有些期待。她也努力練了這兩個月,雖然已經能穩穩駕馬疾馳,但真正到那賽事上,她還是很好奇自己能到什麼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