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陌素順着季應承的目光望過去。其實這一片水池邊的草地已經無法分辨是不是數年前的那片。但同樣的水池、迴廊、拱橋,確實讓蘇陌素想起舊事來。
數年前,蘇陌素在拱橋上遇到了用懷中吃食餵魚的周雲端。也藉由此點,蘇陌素在後面發生的杜微風丟失玉佩一事上洗刷了自己的冤屈。
“周大人。”季應承的聲音突然在耳邊響起。
蘇陌素轉過頭,看到周雲端正朝自己這邊走過來。
“應承兄,今日回書院,我們還是以往日稱呼互稱吧。”周雲端答道。
他說話的時候,目光不經意往蘇陌素先前看的地方望去。再收回視線時,周雲端的目光中似乎多了一些東西。
蘇陌素知道,他也是想起舊事了。
“雲端兄,你是獨自前來?”季應承上前問道。
周雲端答道:“我已經來了一段時間。只不過尚還有許多同窗未來,我便四處走走。”
季應承望一眼身邊的蘇陌素,主動提議道:“我與雲端兄同行吧。陌素表妹,你便往女子學堂那邊去吧。”
原本季應承還不會這樣避諱,可前不久就連他自己都失言誤會蘇陌素和周雲端。如今到了麓山書院這衆目睽睽之下,他便未雨綢繆地替蘇陌素提防起他人目光來。
蘇陌素心中回暖,應道:“就依表哥所言,陌素先過去了。”
“蘇姑娘。”周雲端卻是出聲說道。
他先前說要依照往日稱呼來互稱,如今這聲姑娘出口,蘇陌素也不好挑錯。
她只能轉身朝他行禮,同樣以往日稱呼喚道:“周公子。”
“家姐對於人蔘之事一直對你甚爲愧疚,她原想親自上門道歉,可又逢你到了平城。我這次來平城,家姐讓我務必向你代爲致歉。”說完,周雲端便從懷中取出一物,遞給蘇陌素,“這是家姐託我轉交給你的。”
蘇陌素望向周雲端手中之物,那是一封普通的信。上面書寫着“蘇陌素親啓”五個字。
“謝謝周公子。”蘇陌素將那信接過,並當着季應承和周雲端的面就打開了信封。
她不想引來不必要的誤會。當面看清楚爲好。
季應承雖然不喜周雲端這個舉動,但仔細想想,人家給姐姐轉交封信,又有自己這個第三者在場,真沒有上面不妥的。
而周雲端,見蘇陌素這樣做的時候,目光有些黯然。
聰明的人總是太容易看穿其他人的心事。周雲端此時一點都不想看出蘇陌素的避嫌之舉。
信封之中,除了一張信紙,並沒有其他東西。這讓蘇陌素鬆了一口氣。打開周雲芸寫的信仔細看了看,裡面無非就是曾經和蘇陌素所說過的話。反覆的道歉,說當初實在不知道人蔘之事中有杜微風的算計。
蘇陌素目光下移,見到周雲芸信尾之話的時候,目光頓了頓。
蘇蔓玖?窺上?
周雲芸在信末交代,此信看完必要毀之。蘇陌素也不覺得周雲芸這個決定有什麼錯誤。
她將信看完後,當即撕成碎片。爲了謹慎起見,她還走到水流旁邊,用手打溼信紙,將那字跡徹底暈開。
季應承以爲蘇陌素的舉動是對周雲芸仍有不滿,看上週雲端的眼神中便多了一些尷尬。
“這,雲端兄,其實她們女人之間的事情,完全可以讓她們自己當面說。”季應承笑得很乾巴巴的。
蘇陌素把那沾溼的碎片揉成一團又用帕子包起,只等出了書院再扔掉。她聽季應承同周雲端解釋,就知道剛纔自己的舉動惹人誤會了。
思慮了一下,蘇陌素還是解釋了一句,說道:“周公子,請轉告周姑娘,我感受到她的誠意了,很感謝她的提醒。”
蘇陌素這樣說,季應承便馬上明白過來了。知道蘇陌素之所以毀信這般徹底,是因爲信中周雲芸一定寫了什麼不能爲外人所知的話。
周雲端則答道:“我會轉告家姐。”
他語氣平淡,面色如常,就連先前的失落之色也完全收了起來。似乎自己真的就是一個普通的送信人而已,既與授信的人無關,也與收信的人無關。
蘇陌素從周雲端的神色中不能窺得周雲芸所說之事,到底周雲端知道與否,索性便不再觀察對方。
她依舊按照先前的想法,與季應承和周雲端告辭:“那我先去女子學堂那邊了。”
“蘇姑娘請。”
“陌素表妹你先去吧。”
周雲端和季應承兩人答道,也轉身準備朝另一個方向走去。
迴廊中間的亭子裡沒有一絲風穿過,就連湖面也顯得格外的平靜。清澈的湖水之上,倒映出蘇陌素和周雲端兩人相背而行的身影。
就在身影即將完全消失在湖面的時候,兩邊卻同時傳來的嘈雜的笑聲。
“凜凜,你如今可真是大不同了!”
“如山是覺得我有何處不同了?”
“總之就是不同了,也許是娶妻了的緣故,哈哈。”
秦如山想同多年前在學堂時候一般攬住杜凜凜,卻發現對方身形已經魁梧得再也不能一手攬住了。他錘了一下杜凜凜的肩膀,又笑起來。
與兩人正好撞上的季應承和周雲端拱手與之招呼。
“秦賢弟、杜賢弟。”
“季賢兄、周賢兄。看來兩位賢兄已經初覽過書院煥然一新的風景了。”
“是,我們正要回學堂那邊。賢弟們自……”
季應承的話尚未落音,就能聽到在他們的身後有十分尖銳的女子聲音。
“啊,我都忘記了!蘇姐姐如今可不僅僅是蘇姑娘了,還是哪家的夫人來着?”一個女子故作驚訝的聲音響起。
其餘附和的聲音也不絕於耳。
“是花夫人。是京城裡的一位三品官員夫人。”
“李姐姐你消息太不靈通了,花大人如今可不在京中任職了,就在平城。”
“是,我都忘了。只不過剛纔我們好像都看到蘇姐姐在同兩個男子說話,莫非其中之一就是你的夫君?”
蘇陌素目光冷淡地穿過嘰嘰喳喳說個不停的衆人,直接看向人羣中的杜微風。
一如當年,杜微風被學堂中的其他女子擁在中間,掌握着整個女子學堂的閨中話題。
“我與表哥同來書院,到了此處,又遇到了周雲端周公子而已。表哥與周公子同往男子學堂,我便往女子學堂。”蘇陌素答道,她笑了一聲,看向挑釁的女子,問道,“莫非徐姑娘嫁人後與表兄弟都不能說一句話,那可真是太……”
蘇陌素話沒有說完,那被說的徐氏女子臉已經燒了起來了。蘇陌素知不知道她家中事是不知道,可與這徐氏女子同行的幾個女子卻都知道,這徐氏女家中才出了個惡婿。對方出嫁的姐姐遇到的中山狼,連孃家都不許她姐姐回。
徐氏女以爲蘇陌素是知道了自家的事情,便羞得滿臉通紅,不好接腔。她可不想再遇上一個和姐姐一樣的夫君。莫說是表兄弟了,連孃家都不許回了的夫家有什麼好的。
挑釁的一個被打壓下去了,充當出頭鳥的卻不止一個。又有女子開腔了,說道:“蘇姐姐誤會了,我們也是不知道內情才這樣說。表兄妹同行,又是在衆目睽睽的書院裡面,自然沒有什麼不妥。”
“只不過……”那女子看一眼杜微風,復又說道,“我似乎是看到蘇姐姐同周公子互給了什麼?”
“似乎?”蘇陌素笑起來,她話是問的那女子,目光卻是直直地盯着杜微風,說道,“先前不還只說看不清楚人,胡亂在猜測對方身份。如今卻又連比人小數倍的物都看得清楚了?”
“我說也看到了。我看到李家姑娘在藏經閣那裡與個青衣男子互換帕子,我看到徐家姑娘在書院學堂前與個身形頎長的男子相談甚歡,我還看到杜家小姐直勾勾地盯着別的男人看。”蘇陌素目光挑釁地看向杜微風。
那些被蘇陌素點到名字的女子自然都是臉氣得通紅,但她們卻都不忘記同時徵詢地看向杜微風。
而被蘇陌素最後直點到的杜微風自然不會一直做個躲在背後的人,她面色沉着地看向蘇陌素,說道:“蘇姑娘這話太信口雌黃了。你說的這些,除了你一個人見到,又還有誰見到。可我們說的,卻不止一個人看見。”
“不,還有我看見了。”季應承將女子們對蘇陌素的圍攻完全看在眼裡,他闊步走了過來,站到蘇陌素的旁邊說道。
年幼在書院的時候,他就這樣堅定不移地護着她過。那時候,她口不能言,他都是毫不猶豫地護着她面前的。如今她能開口自證,他又豈會不幫她?
季應承直接質問杜微風:“不知道杜姑娘是覺得人越多,話才越算數,還是覺得人的身份越高,說的話纔算數呢。世子妃?”
後一句話,季應承是直接點出杜微風如今的倚仗,更是撕開了這羣女子圍着杜微風、幫杜微風的真實原因。
與數年前一樣,一場信口雌黃的污衊針對蘇陌素展開,對立的人依然是杜微風,護着她的人依然是季應承。這場重現中,什麼是不變的,什麼是改變的?